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凝滞了。
乔冉有些无措。
黑潭安静的看着她。乔冉知道,只要自己说不愿意,这少年绝不会过多纠缠。
但抛开其他不谈,他救了自己。单是这一点,不管他的来历让乔冉有多无法理解和消化,她都不能赶人家走。
两个人四双眼睛都在等她的答案。
“咳……”乔冉不自在的清清嗓子:“既然来了,家里也有地方住,跟姜唐做个伴也行……”
“妈妈!”
“谢谢母亲大人!”
不顾姜唐气的涨红的脸,黑潭笑的眼睛弯弯,乔冉才注意到,这孩子两颊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让他也突然孩气了起来。
“还有啊,你能不能换个称呼啊?”乔冉微微有些脸红,被这样一个少年温和的看着,明明是咨意飞扬的年纪,偏偏有超越年龄的沉稳。虽然并不打算赶人,但他这样叫她,乔冉还是觉得别扭。
听到乔冉这样说,姜唐的头发丝儿都要飘起来了。
“那么,夫人?”
乔冉被这中世纪的称呼雷了一下。她发誓即使到了四十岁她也不想人家这样叫她。平白把人叫老了二十岁。对于还坚持觉得自己还是青葱少女的某人实在是个沉重的打击。
翻译过来,其冲击程度不亚于陌上少年恭恭敬敬的叫她一声——
大妈。
晴天霹雳。
人间现实。
黑潭的肩膀紧绷起来,他察觉出面前的人神色并未有什么喜悦的成分。还是有些失落的。母亲大人并未打算承认他。黑潭努力在脑海中试图搜索出更加合适的词汇,比如——
“小姐?”
乔冉的脸僵硬的扭曲了一下。
少年,真的大可不必……
这种过去特权阶级闺中女眷才有的称呼,放到现代十八线小城,某种职业意味更加明显了。
在黑潭的那声“姐姐”就要破口而出的时候,乔冉和姜唐同时阻止了她。乔冉因为激动而别到的骨头,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格外脆响。
她还没有厚脸皮到能应人家一声姐。毕竟她把黑潭跟姜唐看做一时的人。
姜唐几乎要跳起来,他可不傻,这声姐一叫,那家伙要平白比他高出一辈儿来,想捡个现成的便宜,想得美!
乔冉看着黑潭有些局促的样子,不想让他认为自己故意难为。当机立断道:“冉姨,就叫冉姨吧。”
等到这两个人终于出去,乔冉才算松了一口气。这俩人存在感太强了些。
乔冉终于有机会把目光定格在盘子里,这会儿细看了,才知道是切成小块的蜂巢。跟以前在网上买的那些规规整整的长方形完全不一样。
像中药一样的黑褐色让她有些不敢下口,正犹犹豫豫要不要用勺子压一压,单吃蜜,姜唐的小脑袋探出来,一本正经的嘱咐她黑潭的事情不必她费心解释,只管安心养伤就好。
乔冉在床上结结实实的修养了好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好似有睡不完的瞌睡。连姜唐送过的饭吃饭一半都可以睡着。活似瞌睡虫上身。脑子也混沌起来。
然而乔爸平安,她心里的疙瘩终究宽了些。乃至于乔爸乔妈日日早出晚归,都没有注意。
等到终于可以慢慢下床腾挪的时候,她才知道所谓的“不必解释”是个什么缘故。
乔冉扶着门框慢腾腾的腾挪出来的时候,凉亭里风烟四起,好不热闹。乔爸案板上的肉馅剁的飞起,见乔冉出来,唬了一跳。当即刀往案板上一磕,雪亮的刀背立起来,映出歪歪斜斜的人影来。
“受伤了还不回床上歇着,又起来折腾个什么?一会又疼!我跟你妈准备包饺子呢,一会做好让小潭给你送过去,姜唐这孩子这两天皮的很,回头你该说说他。”
乔爸一面说一面满厨房转悠找香油。乔冉只觉得眼睛涩的睁不开,只想出来放风一圈好回去接着睡觉。
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乔冉的目光在两个正在忙乱的人身上游移了下,试探着说:“你们说的小潭是?”
“这孩子不是没磕到脑袋么?”
乔妈怀疑的问,继而叹了口气:“你说说你,没事没非大半夜在院子里倒腾什么,这下好,几天都起不来床。要不是小潭跟姜唐顾着你,喝口水都是事儿!”
“不是,”乔冉有些混乱了,迟疑的问:“你们不觉得家里……多了一个人?”
乔爸乔妈对视一眼,同时放下了手上的活计:“你不会真把脑袋也磕到了吧?”
“冉姨!”黑潭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上身**的,手上提着几尾大鱼。
乔妈脸上笑成了花,连忙把鱼接过来,指挥乔爸把鱼倒在水缸里,乔冉顺势一看,好家伙,这大缸原是储水用的,如今倒用来养鱼了。除了刚才带过来的几尾大的,里面居然还有几条。
“这就够啦,别往家里拿那么多,也给其他人分分……”乔妈叮嘱道:“让姜唐别玩太疯,那水库深着呢!”
“知道了,”黑潭听话的应了:“后面还捞上来好多,姜唐他们还等着我呢,我先回去了!”
乔妈忙不迭的应了,还不忘让他捎些水去。黑潭在乔妈灌水的瞬间,深深的看了乔冉一眼。
“瞅瞅,当初我说什么来着,这孩子年纪不大,比咱闺女懂事多了!”乔妈看着黑潭的背影忍不住感叹:“你说也真是,先前刚被乔冉带回家那会儿我还发愁,毕竟多了张嘴吃饭,晃眼一年多都过去了。”
乔爸附和的点点头。
一旁装雕塑的乔冉目瞪口呆,只能悲伤的做一个局外人。
等姜唐回来,她一定要揪他的耳朵。乔冉严重怀疑爸妈被洗脑了。
她一脸恍惚的要回屋去,被乔妈拦住了,顺手塞给她一盘子削好的梨,让她坐在厨房门口吃。那里是个太阳地儿。乔妈自己则忙着动手调馅儿,乔冉注意到厨房的塑料盆里还有几尾手掌长的小鱼,乔爸正坐在椅子上收拾。
这样一看,厨房的变化似乎很大。乔冉环视了周围一圈,不单是菜蔬多了许多,连案板上也多了不少炸好的蒸碗。只是都裹了面糊,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
乔冉看到在房顶悬挂的依旧□□的野鸡,被这东西硌的牙酸的经历涌上来,瞬间觉得腮帮子都是肿的。
趁着乔妈没注意,乔冉就着手边的一碗,伸手不讲究的捻了一块放嘴里,顺手抽了一张纸,做好了难嚼就吐出来的准备,反正她不想跟自已的腮帮子过不去。
先是大料的味道。
估计是乔妈先前弄的时候,香叶桂皮放的多了些。
然后是肉。
跟以前只薄薄的裹一层芡不一样,现在乔妈做蒸碗,挂上的芡糊糊都要比之前多些。毕竟肉是稀罕物,又经不得放。想要存的时间长些,总是要油炸的才好。
但这不是重点。乔冉双眼含泪的瞅着案板上整齐排列的像待检士兵一样的蒸碗,终于……终于有她能吃的了!
而且嫩滑到不敢想象!
她忍不住又捻了一块填嘴里,被乔爸看见了。
“这都不怎么热了,别吃那个,让你妈重新上笼给你蒸一碗,馒头呢,要不要?”
乔冉赶快把嘴里的肉咽下去,连连摆手:“不用了,还不凉呢!”
的确不凉啊,温温热热,总归不至于拉肚子。
“不过这是什么肉啊,这样嫩?”乔冉好奇的问。
乔妈咳了一声:“吃什么蒸碗,先紧着鱼吃!一会我跟你爸还要去你二奶奶家送饭,你也别等姜唐他们回来了,到家都是滚圆的肚皮,饿不着。”
乔妈利落的擀皮包馅儿,一面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情。这几天她跟乔爸都顾不上她,连自家都很少回。
本家辈分最高的那位二奶奶,病了。
年纪大了,身体自然不如以前。最冷的冬天都熬过来了,然而天气变换无常,连接多日惊雷大雨,又加上林林总总诸多事情,终究是倒下了。
越是艰难的时候,人就越近。哪家有小孩子的都祸害过二奶奶养的蚕宝宝,讨过她的麦芽糖。人这一辈子最能见人缘的时候,大约也是这样的境况了。
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来探望过,就手不就手的,都带了些东西,算是心意。二奶奶唯一留在村子里的儿媳玉兰嫂子近身照顾着,本家的叔伯婶娘们也都搭着手,日日跑的勤快。但乔妈说,二奶奶的情况时好时坏,不过只是熬时间罢了。
也不知道是喜是忧,赶上这样的时候,家人音信皆无,自然是苦。但一个老人,缠绵病榻之际身边不至空落,甚至都往病榻偎去,人生最后一段路,也算走的体体面面了。
乔妈说这些的时候,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悲。那些调好肉馅在她手里乖顺无比,摊在擀好的面皮上刚好合合适适,绝不多漏出一分,也不至空瘪难看。
“那位老太太,才是位顶顶和气的人。”乔妈忍不住叹了一句:“小孟去看过了,也就这几天了。”
见乔冉低着头神色郁郁,忍不住嘱咐她:“这几天你自己别忍不住出来,总要好利索了才行。眼见现在缺医少药的,别到时候再落下什么病根儿。
小孟这两天占着身,不得闲。我都跟他说好了,好歹请他熬些膏药,到时候贴上身,好歹好的快些。”
世间的生老病死虽是常事,但总是让人惆怅。
乔妈现包的饺子在滚水里沸沸腾腾,个个肚儿圆滚饱涨。被乔妈小心的舀到饭盒里,跟乔爸两个人匆匆出去了。
炉灶滚水还沸着。乔冉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斜阳西下了。
不过几天而已。
再出来,竟恍若隔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