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世界上有比成年人疑似尿床更惊悚的事情,那一定是眼下这种状况。
乔冉趴在床上,盯着被窝里安安静静乖乖巧巧无辜可爱的......一枚蛋,陷入了沉思。
这世界魔幻了吧?
这世界果真魔幻了。
床单,被褥,已经被乔冉蹑手蹑脚莫名心虚的丢进洗衣机了。新换上的绒床单绒被罩蓬松柔软,触手生热。乔冉花了一个小时毁灭不良物证,又花了一个小时回想自己日常行为到底哪里不妥。
最后,她花了一个小时思考人生与宇宙的奥义。
现在,她盯着这枚蛋,已经四个小时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眼花,她觉的这枚蛋不好意思的扭了扭。
之所以称它为蛋,因为这的的确确像个蛋。比普通的鹅蛋稍大些。蛋壳漂亮了些。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它在呼吸的错觉。
乔冉终于忍不住下手摸了摸,手与蛋壳接触的瞬间,心里猛的一颤,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缓缓蔓延开来。像平静的湖泊蓦然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散开的余波像温水一样划过整个心腔。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
然而又如此的亲近,温热。像滚滚烫烫的心尖血,怕伤着她,只微微颤颤的伸出极细小的触枝来。
乔冉不知所措的猛的收回了手。乔冉几乎在收手的瞬间,感受到了失落。
是“它”的情绪么?
乔冉不确定。
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慢慢停下来,乔然鬼使神差的冒出一句。
“这样的个头,用油煎个蛋饼也够吃了。”
不出意外的,乔冉看到它微微抖了抖,连带着床单被褥都笼罩着一层蛋生无望的绝望。
不知道为什么,乔冉心情大好。
手机提示音照常升起,乔冉没有去看隐隐透着弱小,可怜,无助的蛋宝宝。认真的逐条看着最新发布的消息。有一条视频在乔冉还没看完的时候就被强制删除了。
那是一个病毒携带者在超市突然发病,先攻击了最靠近他的人。人群惊叫着四下散开,却没有人敢靠近上手帮忙,再没有常识的人也知道不管是血液还是□□,万万碰不得的。
一个个先捂紧了自己的口罩,慌乱只能拿起手里的东西砸过去,冰柜里的冻鱼成了能防守能进攻的武器。
已经是这样了,似乎再荒谬些似乎也没什么。
乔冉把蛋抄起来装进睡衣兜里,开门去帮乔妈摆饭。棉绒睡衣被体温暖的温温热热,乔冉清晰的感觉到兜里的蛋舒服伸展了一下,左蹭蹭右扭扭,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安静了。
大约是睡着了。
乔冉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给蛋起了个名字。
她考虑过大白,圆圆,胖宝,嘟嘟等一系列听起来就圆润富态的名字,在不小心把自己喝的姜汁红糖水泼到蛋身上的时候,心底突然察觉到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种情绪。它居然很喜欢这个?
干脆顺水推舟,成人之美。就叫它“姜糖”了。
小名蛋宝。
它应该......会喜欢吧?乔冉特意闭着眼感受了一下,也没有什么异常。又淋了一勺子红糖水在蛋身上。
不,现在要叫它姜糖了。
乔冉在心里默默吐槽自己,是有多无聊。
乔妈看见乔冉手里揣个白色的蛋,免不了疑心,被乔冉一通忽悠过去了。
用的类似传销保健品的说辞,比如说把这个拿在身边会增强体质顺便治个痛经之类。乔妈信没信她不知道,她忙着给小甜甜蛋宝做个窝。
乔冉从少年时代起就没有养过小动物了,唯二没有被她养死的两条泥鳅也在被乔爸在换水的时候溜进了下水道。塑料盒不好看,纸箱又太大了。自然又不能随便放在抽屉里。最后乔冉找了一个半圆形的果盘。用化妆盒里垫东西的碎条条铺了厚厚一层,又翻出来几双旧绒毛手套垫上,打眼一看,还怪鲜艳好看的。
乔冉自认也算比较细心了,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有想到蛋宝的粘人属性。当真是走哪儿跟哪儿。明明好好的把它放果盘被窝里了,下一秒推门出去,口袋里又是鼓鼓囊囊凸出来一块。
就连洗澡,明明正冲着水,转个身都能看到蛋宝锲而不舍,端端正正,一丝不苟的立在淋浴旁的洗衣机上。
真的是相当的有脾气。
乔冉发现它可能喜欢水,浴室里水气缭绕,乔冉察觉到它明显比在干燥的室内雀跃多了。乔冉试探着把它捧在手里淋一些热水,并没有什么异常,看来很适应这个温度。被热水冲刷的时候,连乔冉都感受到它的愉悦。
看来还是个不怕热的。
乔冉擦着头发找精油的时候,电话响了。是表嫂打过来的,问乔冉有没有口罩。乔冉自然是没有的,家里总共才买来两包,这几天出门,都是乔冉自己出去,带的口罩只要不是去人流密集的地方,都是重复用。
医院的嗅觉原本就是敏感的,早就开始实行相应物资管控,口罩都是一人一个,绝不多发。
乔冉想象得到表嫂焦灼的心情。
原本没有当回事的东西,原本以为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居然蔓延的如此迅速。哪怕是不看新闻顽固派也开始沉默,并且日益严肃惴惴不安起来——大街上根本没有什么人,仿若空城,便是有,也是稀稀拉拉两三个,各自捂的严严实实匆匆赶路。似乎前一天还约着斗酒斗拳,一夜之间,整个小城都沉寂起来。
自然是要慌的,家里还有孩子。谁家又没有老人孩子呢?
乔冉只好象征性的安慰表嫂,大约年后药店就能进到货了。但是谁又说的准呢?当恐惧开始潮水般的蔓延,当病毒真的侵袭了一座又一座城市——没有一个地方能够独善其身。
乔冉摸着口袋里温温热热的蛋宝,它似乎很喜欢粘着乔冉。乔妈带着眼镜看手机上的视频,表情严肃。乔冉知道是各地的疫情。更多的是求助视频。
医院根本没有足够的床位,那些被绝望和恐惧侵袭的人,四处求告无门,人人自危,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发病的人初期虚弱无力行动迟缓,后来就会狂躁伤人,而且力大无匹。乔冉看到乔妈眼红红的,那个视频她看过。
发视频的是一个H市的单亲妈妈,她跟自己的母亲一起住,还带着一个未满四岁的女儿。母亲已经犯病,面目狰狞,被她绑在凳子上,拿床单层层约束。女儿带着口罩,被她关在另一间房间里。她努力的打字,发视频求救,因为她也开始发烧了。背景里还有另一间房间女儿的哭闹。
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
同样的一片天空下,有人打打闹闹无聊牢骚岁月静好,有人撕心裂肺亲人离散再无相见。
也就是几天的功夫。
对比强大到这世界如此玄幻不真实,仿佛一个随时可醒的梦。
梦醒,自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原先平和的样子。
可惜回不去了。人人抱怨的,过去似乎什么都糟糕的一年,因为经济结构重组带来下岗潮的一年,很多中小企业难以为继的一年。网上一片丧气生无可恋的一年,荒谬的成为了无法企及的过去。
乔冉被哭的眼睛红肿的乔妈支使着去阳台晾香肠。被收起来的香肠似乎有些不满被收在箱子里的境遇,竟然隐隐有些想要坏的趋势。
然而冰柜里是没有它们容身的地方了。但原先已经风干的香肠身上已然都被沁出来的油显得油润润的,还有些回软。只能让他们重新在阳台安家。
被扯掉的绳子还要重新挂起来,乔冉站在板凳上一节一节理好再挂上,手上沾了不少油水。阳台下有个人从胡同口匆匆过来,手里提着两大袋东西,看起来就沉甸甸的。
这人很快就走过去了。乔冉的腰委委屈屈的受了好长时间拿捏,才算是把香肠有密密麻麻的挂满了阳台。
这中间,胡同那边的小路一直安安静静的,也没有人走进来,没有人出去。
晚饭是豇豆炒肉片和手撕包菜。半指宽的肥肉片子切的薄如蝉翼,拿筷子夹了,边沿烧出微微焦黄的卷边,不油不柴,弹牙又有嚼劲。豇豆是超市里买榨菜海带丝的时候顺带买的。团成一团淹没在卤水里,密封完好的包袋子被拎起来的时候,沉的总有一种随时会破了袋子的危机。
乔冉家是不会泡豇豆的。
事实上,小城里大约也没有人这样去吃它。这大约是四川,还是哪边的特产。乔妈见乔冉买这个的时候,即便没有做过,也一眼笃定这个要配生肉炒才好,还要多点肥,才炒的香。
跟这个比,手撕包菜几乎要没有姓名了。但两盘菜吃的都见了底,主食是中午剩下来的米饭。乔妈不知道看了什么消息,一改平时极力主张清淡饮食的宗旨,舍着劲儿的下辣椒。
因而越吃越辣,越辣越想吃。
毕竟专家都说了,这个时候除了增加自身免疫力,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认真吃饭了。
这样想想,一日三餐,人间烟火,有一日便珍惜一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