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九,还有一天就是除夕了。
H市封城的消息在微博上被讨论的沸沸扬扬,乔冉忍不住每天都要刷手机看最新消息。危险好像就在眼前,但身边所有人都视而不见。
H市政府也开始行动了。瞒是瞒不住的。新型病毒被专家命名为M种变异病毒,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具体传播途径未知,前期潜伏期没有任何征兆,发病初期肌肉酸痛,浑身无力,后期则出现无法抑制的狂躁现象。目前市面上相关镇定剂均无效用,只能强制约束隔离。
太晚了。
H市政府察觉病毒传染力及严重后果,开始官方正式应对出台举措,并且向群众表明危害程度的时候,已经有大量人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传染。这些人又四散开来,成为了各个地方的传播源。
传染源头查不到,传播途径不确定,不排除空气传播的可能。
然而就在前一段时间,虽然官方公布的确诊名额仍旧在增加,但所有人都没有当回事。包括当地政府。毕竟什么都没有过年来的重要。毕竟各种总结会,表彰会,各种会。都赶在了这个节点。
怎么能因为这样不确定的小事影响新年的氛围。
轻视的苦果很快就来了,医院是最先被冲击的地方。但灾难来临的时候,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尽管连中央台都开始铺天盖地的宣传了,对于十八线小城来说依旧是无波无澜。H市呢,毕竟那么远。该走亲戚走亲戚,该置年货置年货。
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乔冉完全心累了。
网络和现实,成了两个极端。人都是下意识的回避不好的东西。小城依旧歌舞升平。就是乔冉自己,也觉的过于紧张的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神经质。
乔冉打算下班后再去买口罩消毒水之类的东西,在这之前,她把乔妈和乔爸叫到一起,尽量向他们陈述现在外面的情况。如果病毒在小城爆发,不出门是最好的选择。
她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大惊小怪的样子。
外一不是呢?外一没那么严重呢?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乔爸和乔妈相当配合。两个人商量过后,打算让乔爸去粮油店里买袋面粉。
几个表兄来家里走过亲戚了,带的大都是成件的牛奶面包水果之类。也有省事的,一桶油,一袋子米。简单实惠。不连带自家原本就有的,光是成桶的油都有六桶。按照计划,这些油也会在拜年走亲戚的时候陆陆续续送出去。
因为年节的关系,家家户户储备都丰盛。扒扒捡捡,也实在没什么好添置的。
大年三十的早上依旧如约来了。过年时候病号会相对少一些,其实不是的。能走的自然都走了,谁又想留在医院过年呢?留在来的都是病情重的。一个晚上的夜班,可不轻松。
早上没有什么人。乔冉用羽绒服上的帽子把头兜的严严实实。卖水果卖烟酒副食的店铺早早开了门,店铺外面一摞一摞成小山似的货整整齐齐的码着,全靠过年这一波挣钱了。
乔冉去的这家医疗器械店离自家不远,所幸已经开了门。
“拿几包医用口罩吧,呃,有没有防护性强的那种,那个也要几个,对了,有护目镜么?”
店主的儿子穿着小老虎睡衣在地上打滚。
“没了,早几天就抢完了,就省下那个。”店主是个瘦瘦高高的女人,乔冉没有印象,原先来为乔妈买血糖试纸的时候跟老板娘打过交道,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女人。这个应该是是她女儿。
乔冉顺着她的手指看向柜台上唯一摆着的一包棉布口罩,有些不敢相信。她以为自己已经够警觉了。毕竟又不是本地的事情,买这些也是出于忧虑心理。图个心安。
她也在家族群里面跟亲戚们提过,没有人搭理她。乔冉也不再费口舌。提到病毒就装死不动,有人发个红包就一个个都冒了头。乔冉也不想多说。再去看其他东西,原来消毒液也早就没有了,因为过年,工人们都散了,原先合作了几年的厂家也不供货了。
还是店主老公眼看供不上货,自己开着车去厂家拉的,连个搬箱的都没有。价钱自然都涨了,三块五块的,也不算离谱。乔冉买了几瓶消毒液,还有抗菌洗手液,免洗洗手液等东西。口罩家里还有一包,原本是乔冉嫌麻烦不想戴棉口罩御寒才买的医用口罩。
在乔冉买东西的时间,至少来了四波人来问口罩的。
这个时候,是早上八点半。
把东西放车上的时候,乔冉心里压的沉甸甸的。不安的预感更是笼罩了全身。事情尚未发生的时候,怎样准备都不为过。她从没有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已经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了。
打定了主意,乔冉先去了药店。确认了生产日期和保质期,把乔妈平时吃的降压药直接买了整盒。里面是平时买的分装的小盒,一盒十四片,每天一片,一小盒才够十四天的。平时为了省事,乔妈自己买药的时候也会买个四五盒,不过主要为了在药店积分领鸡蛋......。
然而乔妈惯常吃的降糖药是没有的。乔冉急着回家,也不在纠结,又买了几盒维生素片和常用药,林林总总一大包,让店员都觉得咋舌。桌面上倒是有口罩卖,乔冉扫了一眼,是那种小厂出来的劣质口罩,只有一层,稀薄的轻轻一撕就开了。
还不如棉口罩呢。
回到家,乔冉放好东西,对惊异的父母说了在买东西的见闻。最后严肃的说:“我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们顾好自己就行了。该提醒的我都提醒了,还怕我姨他们不重视,刚才跟几个表兄都特意发消息说过了,我刚才看了一眼回复,都是说我大惊小怪的,要不就是连回复都没有。
咱们家就三个人,一个人有事全家都要受连累。这是传染病,不是其他。没有事情还好,情况真的不好了,除了自家人,谁又能指望谁?”
乔冉按按肚子,把腹部突然涌起来的不适压了压,接着说:“我宁愿现在是大惊小怪,也不想到事态严重的时候捧着钱求救无门。真的波及到这里,最好的规避就是不出门,少出门。妈,你看一下家里都缺什么,我一会去买。”
一贯当家做主的乔妈被乔冉难能的严肃弄的慌了神。愣了一会跑去厨房,叮叮咣咣一会儿又出来。
“这也不缺什么啊,别的不说,咱们家乱七八糟的调料多的是,都是你平时乱买的。就那盐,还是你初中的时候买的,直接买了一箱,吃到现在才吃完。你爸这楞脑筋才买了一箱。我还说这要吃到什么时候呢!”
乔妈想了想:“要不让你爸再去买袋面?”
“你别不当回事,这不管什么时候啊,有面吃就行!”
......
行吧。
乔爸当即换衣服去常去的那家铺子买面粉,其实之前已经买了一袋了,按平时的量,也足够一家三口吃挺长时间的了。但未知的东西最折磨人。父母既然支持,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
乔冉开着小电动去了离家最近的超市。上二楼的时候,发现超市里只剩下几十块一瓶的消毒液了。乔冉去找喷雾瓶,被告知已经卖完了。
原来即使是身边这个小城,也不乏嗅觉灵敏的人。导购看乔冉手里抱了一大堆东西,帮忙给她找了推车来。原本乔冉来二楼是为了找找有没有喷雾瓶。突然想起来乔妈说她在网上新买的去屑洗发水洗了发痒,心下怀疑买到假的了。只是用都用了,这个时候快递也停运了,说什么还不够麻烦的。
乔冉推着车子逡巡着货架上的东西。因为家里离超市近,单位小组里平时用的洗发水沐浴露都是乔冉负责买的。
乔冉礼貌的拒绝了导购热情的推销,只找最大毫升的瓶子看。七百五十毫升的大瓶,乔冉选了两瓶贵的,据说去屑效果很好,专门给乔妈买来用。最外面是促销的牌子。
都是大容量,一瓶只要四十块。乔冉拿了八瓶。除了自家留的,还有组里的两瓶。
卫生巾家里有,但都是促销的日用装。乔冉问导购要了袋子,装了满满一袋子超长夜用。洗洁精,依旧要最大桶,四桶最大容量的洗洁精,还有海绵洗碗布,一次性垃圾袋。家里牙膏还有六七支没开封的,乔冉想了想,拣最便宜的那种拿了一整盒。
这样一对比,居然还感觉省了好多。乔冉在网上买的套装,还是做活动,算下来一支牙膏要十几块。而拣最便宜的牙膏,一支几块钱,胜在数量,这样一对比,同样是清洁口腔,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护发素原本没打算买,家里还有未开封的包裹。乔冉无意间扫到大桶装的标签,利落的拿了两瓶。四舍五入等于没花么。况且这些东西保质期都很长,又放不坏,大不了搁家里慢慢用嘛。乔冉扫起货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前几天乔妈说要跟电视上学做小米锅巴。乔冉又称了一大袋小米。拿了几盒紫菜,还有一大袋未开封的麻辣花生。零零总总算下来,看着买了好多东西,算下来付账,花了一千多块。
其实要不是过年,自然远远不及这些。不算乔冉平时喜欢在网上买这买那光摆着占地方,家里吃用本来就足够。
乔冉只想准备的更充足一些。比起花钱,她更不希望真有那么一天,在她上班顾及不到的时候,自己爸妈一把年纪还要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出去买东西。更不希望他们在吃用上受委屈。
这大约是乔冉过的最不像新年的一年。她曾经几次在年三十的时候值夜班,她也曾经自己一个人在家感冒发烧,在年三十的夜晚去超市逛一圈,最后买两袋糙米卷,回家一面吃一面写文档。
也曾经上吐下泻让来家里的客人不得不提前散场,年三十半夜十点被送到医院去看病,最后回家熬红糖姜水。这些可能放在大年三十这天的背景下,听起来有些心酸的存在。
但是没有一天,如今年这样。充满了对于不确定的未来的凄惶。
把东西送回家,乔妈已经做好了饭。她蹲在地上把塑料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的拿出来,头一次对乔冉大包小包的举动没有碎碎念。
简单的吃了点东西,乔冉又骑着车出了门。
整整一个下午,加上白天,是一天。她跑遍了知道的所有药店,医疗器械店。
没有买来防护口罩和乔妈的降糖药。
天色沉沉,没有烟花爆竹的声音。暗下来的天空,空气中似乎蒙了一层看不见朦胧薄雾。像旧历年底放完鞭炮后的硝烟。
只是没有那种熟悉的火药味了。
明天就是新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