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央坠海后,海崖上的人便也很快散了。
新的大尊出现,势必会引起变化,他们都需要再斟酌思量,各自所属势力接下来的行动方策。
暗花想了想,问丘离:“你,去吗?”
丘离摇摇头,哑声道:“我要先带我阿弟回家。”
暗花颔首,他掌心一晃,浅紫色斑纹的鹦鹉螺浮现,他低语了几句,又把变小的鹦鹉螺随手粘在耳廓上,胖头鱼此时开口道:“我不去。”它的眼珠滴溜溜地往海水里看着,两只畸形的爪子不断地搓着,显然很兴奋的样子,暗花本也不怎么管它,哦了一声,便乘着海浪只身往蜀山方向而去。
丘离呆滞着面具脸,抱着无名的尸身走了。
胖头鱼四下看了看,嘿嘿一笑,欢快地跃入海中,朝崔央的方向飞速地游去。
方才崔央掉下去的一瞬,胖头鱼悄悄放了一个大泡泡,所以它感应着泡泡的位置去,就能找到她了。
————————————————分割线————————————————
崔央又在做梦了。
她清晰地知道,这是她此生的最后一个梦了。
待这个梦结束,她的生命便也走到了尽头。
会梦到什么呢?
恍恍惚惚之间。
她比云朵还要轻盈地飞过天空。
再飞到天空之外。
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直到。
这颗孕诞了无数生命的星球,完整地展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可是,这颗星球,为什么在宇宙中自行地游走?
像一颗圆滚滚的彩色橘子,努力地向着某个方向,逃窜?
“您好。”星球显然也看到了她,礼貌地打着招呼:“我没有干涉您太多。”
“协议还差最后一条。”崔央听到仿佛是自己的灵魂深处传出的一道淡漠无情的嗓音。
“真是一点便宜也占不到。”星球嘟囔地道,“我赚点能量容易么我。”
“开始罢。”崔央又听到那个嗓音道。
星球那处传来了一声响指,崔央眼前旋即炸开绚烂的光幕——
她仿佛亲眼见证这个星球诞生,从它艰难地在不断的爆炸中凝出一个稳定的内核,然后形成一层层的地幔、地壳,再到一个个原子分子不断地排列组合又不断地重组,有了第一个水分子,有了第一个氧原子,有了第一片云彩,有了第一个海洋,终于孕育出第一个细胞,黄黑色的陆地和深蓝色的海洋互相碰撞着,又有了新大陆和新的海洋,生命也一点点的进化,慢慢地,有了第一抹绿色,有了第一条鱼儿,有了第一只鸟儿,鱼爬上了岸,鸟潜入水中,大陆上也渐渐布满了青翠,有雪山中淌出河流,有风吹动五彩的云朵,昼夜更替,日月轮转,山变成海,海又变成山,经历了很久很久,这个星球最终在漫长的光阴里变得生机盎然,再之后有了智慧体,就有了第一句语言,第一个文字,无数次的文明被创造,又被消弭,但这个星球一直那样的美丽而纯粹。
一朵花初绽蓓蕾,一粒沙变成珍珠,一滴雨落下,一片雪飘起,一只幼崽降生,
生命、沧海、绿洲、山脉、白云、河川,四季迭换,都是不同的美景。
每一个生命体,带来的欢喜、愤怒、哀伤、快乐,种种情感,简单,又复杂。
而星球的自我意志,也在一点点地觉醒。
它单纯,它好奇,它学习着,它观察着。
即使在它面前,星球上的一切显得渺小,一切也很快改变。
它曾为某个生命的诞生而高兴,也曾为某个生命的逝去而悲伤。
它比星球上任何一个存在都要强大,但它从不曾因为对谁的偏爱而去左右谁的命运。
他们称呼它为“神明”、“天道”或者“鸿蒙”。
而它,在沉默中饱满,在寂静中充盈,终于形成一个完全的自我。
站在星球角度对“生”和“死”的体悟,若非亲身感受,无法形容。
崔央混混沌沌地接受着,并在意识的底层刻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多谢。”崔央身体里那个嗓音道,“协议完成。”
“互帮互助。”星球愉悦地道:“也许我们还会有再见的一天。”
“再见。”那个嗓音也道别,带着一点别样的温柔。
尽管道别了,“她”却还没走,似乎在做着什么。
崔央毫无办法,只能听之任之,她甚至都无法思考“她”是什么,被迫继续“看着”后续的发展。
作为一颗诞生自我意志的星球,它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星系里,安安静静地作一个闲散看客。
直至某个刹那,星球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
它——被高维生命盯上了。
刹那之间它就得出了结论:
除了逃遁,没有其他办法。
如果不逃,它和星球上的所有生物都显然不会有好下场。
而此时星球上的文明并不能为它提供逃出这个星系的条件。
没有条件,那就自己创造条件。
星球没有犹豫,它必须要自救。
比起那些高维生物,它只差了点维度,并不差智慧。
它首先吞噬了离它最近的恒星,正式开启自我进化。
与此同时,星球上的众生也开启了进化之路。
第一个极夜过后,它造出了它第一个卫星,充当日星。
第二个极夜过后,它成功逃出了星系的第三旋臂,开始没有目标的流浪。
流浪着的星球,总是需要很多很多的能量的。
它狡猾地躲着高维生物的追击,又伺机向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变得虚弱的恒星和行星下手。
比起在它星球上繁衍生存的凶狠嗜杀的异兽,它在流浪的途中变得更加残忍无情。
而星球上的争斗也愈演愈烈。
每每有一个强者死去,他/她/它散溢出的能量都能为它流浪之路添加一丝动力。
最终,所有人/兽都将变成它的养分。
聂臻,算是唯一的幸免者。
崔央恍然,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一切起始的缘由。
大尊令,也不过是星球挑选大号能量供养者的工具罢了。
甚至连她视为希望的那些种子,最终长出来的果实,依旧仅是星球享用的甜点。
崔央心中有些悲哀。
“走了。”完成交易之后,崔央灵魂中的那个嗓音听起来很是疲惫。
“等等。”星球的意识触手挡住了“她”,“我叫沧。”它顿了顿,“记住我。”
“她”默了默,崔央感觉到了“她”的恼怒,但“她”忍住了,若此时开架,“她”剩余的能量恐怕不能回去了,只好允诺道:“若复仇,吾可助汝一臂之力。”
“后会有期。”星球说完,开足马力又往宇宙深处遁去。
崔央脑子一瘸,竟觉得这个破星球像某些复仇升级流文的男主。
那个嗓音的主人显然被她的想法震惊了,呆了呆,才携着她的灵魂融入规则之流,向着既定的坐标,匆匆赶去。
崔央也不知自己的灵魂为何能强韧到穿梭过一个个的黑洞白洞时空洪流之后还能保持一丝清醒的。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啊?
又到底是什么样的目的啊?
崔央迷迷糊糊地想着,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在缓慢地褪去,那些过往,如同老旧的相片,一遍遍地被水流冲刷着,变成空白,变成灰白,变成尘埃。
人的灵魂,是属于意识还是记忆呢?她不知道。
快,快,快,再快些。“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再躲躲藏藏地,而是毫不掩饰地加快了速度。
在此之前,崔央无法想象,被所谓的规则追杀是什么样的体验。
真是既绚烂又真实啊。
然而几乎所有的攻击都被“她”挡下了。
也因此,“她”给崔央的感受是越来越趋近于虚无。
最后,崔央被一头规则幻化成的巨兽一口吞下。
她眼前一黑。
快消失了么?
崔央不无遗憾地想着,有什么遗憾吗?
如果有,那一定是她没来得及问出的那句:
母星啊,我们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很久之后,沧回答:同为生命,你们短暂,而我,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