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十面埋伏本是琵琶古曲。
曲风激烈,震撼人心。
琵琶独奏,再合适不过。
当然古筝版的《十面埋伏》也不少见。
盖因二种乐器是有一些相似的,比如轮指弹出的密集型音符,可混淆门外汉的听觉。
而古琴,仅有七弦,音色深沉,余音悠远,比之十九弦到二十六弦的古筝,更为优雅含蓄。
同清脆亮丽的琵琶更是相差甚远。
君子之音如何能表现金戈铁马、沙场诡谲?
但崔英英做到了。
她紧抿着唇,一手吟猱进复退掐带爪放合,一手托擘挑抹剔勾摘打。
许是生气恼怒,手指的力度和速度都很贴合乐曲的风格。
聂臻捏着酒杯的手指愈来愈紧,她这般聪慧,定是猜到了他的用意了。
这样,也好。
他看着崔英英的侧颜,竟从中看出了杀气。
这杀气自然也融到了琴音之中,却分外地切合。
“好琴!”一个坐在角落里一径喝酒的胡子拉渣的男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这舞却不好!”他指着身形有些僵硬的唐棠,摇着头,“不好。”
聂臻皱了皱眉,道:“唐棠,你退下吧。”
唐棠停下舞步,战战兢兢地退到了一旁,她的雪色长裙本就轻薄,如今已是半湿,都贴服在了身上,凹凸有致的曲线毕露,惹来了无数火辣辣的视线。
夜风一吹,她打了个寒战。
经这莫名其妙的男子一捣乱,崔英英的琴便也只能停了。
旁边的侍者中也有唐门弟子,她们自然不能让大小姐如此狼狈,其中一个女侍者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到了唐棠身上,好歹也算遮了些春光。
“不知兄台贵姓?”聂臻看着那个男子,有些不悦,这是哪个名面上的,竟从未见过。
“我,一个野生的剑客罢了。”胡子男拍拍腰间的剑,哂然笑道。
聂臻的眼中突地战意暴涨:“聂某愿与君一会!”他左掌一翻,巽风便旋转而出,浮在他的掌心上方。
“故所愿尔!”胡子剑客一声长笑,拔出了腰间的剑,剑身却锈迹斑斑,还有缺口,分外破旧。
聂臻却神色一凛,知是遇到了劲敌,但他并不畏惧,反而战意更盛!
剑修。
战斗系神兽。
哦不,战斗系疯狗。
啊呸,战斗系疯子。(作者怕被老聂追杀,你们懂得。)
向来是遇强则强,绝不后退的。
两个剑修的相遇,可不是一加一这么简单。
那是一的平方!(作者没忍住已经笑死)
上一句纯属恶搞。
换一句,那是n!(n的阶乘)
n的大小由剑修的战力决定。
一般都挺大的。
聂臻不愿殃及池鱼,便腾身直上,到了半空。
胡子剑客随后跟上。
崔英英看了看,又垂下了头,作为一个废柴,夜视能力也不好,她表示啥也看不见。
但是其他高手看得见啊。
不过他们也只敢在下面远远围观罢了。
被剑气扫尾的感受也不好。
唐棠抖抖索索地走了过来,咳了一声,低低道:“我先去换身衣服,你帮我跟聂哥说一声。”
崔英英指甲抠了抠自己的手心,还是点了头,道了声好。
唐棠神色大为轻松,连忙急急地走了,好似有人在追赶一般。
她一走,就换成崔英英一个人承受压力了。
而且,她这一走,有很大的可能不会再回来。
唐棠不管怎样出身还算不错的,就算这样中途退场了,聂臻也不会真的拿她怎样。
其他人看在唐家的面子,也不会过于追究她的失礼。
可崔英英不行。
她敢打赌,只要她敢走,起码会有十几个人会起身来阻拦。
即将到手的猎物,岂有放跑的道理。
半空两道剑意根本没有试探,一上来就是野蛮地碰撞,弹开,再碰撞。
若非两人都留有余地,恐怕这上下方圆十里都要遭殃。
两人一时战得兴起,却又难分轩轾。
“聂施主的剑道又精进了。”一道略微熟悉的青年嗓音响起。
崔英英微微侧头,一看,月白色僧衣,俊逸出尘的,和尚。
“无叶。”她有些惊喜。
“崔姑娘,好久不见。”无叶对着她合十,微笑。
“好久不见。”崔英英也微微一笑。
无叶被她容光所摄,平静如水的心境一下便波澜起伏起来。
他垂下眼眸,低低念起经来。
“#%##&@*%%@……”坐在无叶身旁的另一个青年和尚却说了一段藏语。
崔英英有听没懂。
无叶却听懂了。
六世□□,仓央嘉措,的一句情歌。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在心中默默地复述了一遍,口中的经文念得更快了起来。
崔英英有些尴尬,想要再聊几句的想法就没了。
不少人仰首看着空中,感受着剑意冲击碰撞的力量。
虽然各自修行的路数不同,但道和力量,有时候又是互通的,学习借鉴,定会有所领悟。
崔英英注意到某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还有带着疑似工作证的几个黑西装,正飞快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这些是传说中无处不在的狗仔么?哦不,媒体人么?
唉,突然好想上网呢。
怎么这些大佬只在乎修行,都不上网的吗?
一个玩手机的都没有。
就连聂臻,都好像没见过他玩手机。
现在的人,都这么上进的吗?
崔英英实在无事可做,而腹中也有些饥饿,便吃起了糕点。
上面的聂臻和胡子剑客却各自收手。
“与君一战,酣畅淋漓。”聂臻爽快地朗笑道。
“彼此彼此。”胡子剑客有些微喘,“还是聂掌门更高一筹。”
“不知兄台大名?”聂臻将巽风收回掌心,客气地问道。
“在下无名。”胡子剑客潇洒一笑,“我修的忘情剑道,如今已是忘了自己的名姓了,便干脆叫无名算了。”
聂臻有些动容,“忘情剑道么?”和他的无情剑道似乎可以印证一番,他心下便有了计较,“咱们下去再谈。”他率先往下一纵。
胡子剑客收剑回鞘,也跟着纵了下去。
到了会场之中,聂臻摄来酒杯,对着胡子剑客一举。
胡子剑客也摄来自己的酒杯,两人酒杯一碰,相视一笑,各自饮尽杯中酒。
“不知聂某人是否有幸与君为友?”聂臻掷下酒杯,伸出右掌。
“在下荣幸之至。”胡子剑客也扔掉酒杯,右掌和聂臻的用力握住。
两人齐齐仰头朗声大笑,竟很是惺惺相惜。
“我以蜀山掌门的身份,邀你做我派护法,不知你可愿?”聂臻有些赧颜,“只是我蜀山毕竟小门小户,怕委屈了兄弟你。”
好些人翻了个隐蔽的白眼,你蜀山还小门小户,那我们不就是犄角旮旯了。
胡子剑客愣了下,他摩了摩户口的薄茧,道:“这让在下……有些受宠若惊。”
“无妨的,不管你愿不愿,咱们都是剑道知交了。”聂臻也没有勉强他的意思。
“我本天涯飘萍,你如此看重我,我很感激。”胡子剑客拱了拱手,“我愿意。”
“那就太好了。”聂臻大喜,吩咐道:“把我珍藏的松风酒拿来,此等良辰美事,自然更要好酒!请诸君与我俩同乐!”他表情诚挚无比,仿佛发自内心的快慰。
有几个熟知他脾性的,隐晦地看了看他的身后,瞧,大尾巴狼又在摇尾巴了。
胡子剑客顿了顿,又道:“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聂臻拍拍他的肩,“这天下能难倒我聂臻的事不多。”他狂傲地道。
“我想要一个人。”胡子剑客眼神湛湛地道。
聂臻把手放了下来,背在身后,他挑眉笑道:“哦?谁?”
胡子剑客的目光转了过来,落到了崔英英的身上:“她。”
聂臻背后的手掌猛地握成拳,他呵地一笑,道:“你的眼光真是不错。”
崔英英自胡子剑客说出不情之请四字后便浑身发紧,到最后果然,不出所料。
她同聂臻的瞳眸在空中遥遥相对,聂臻眼中风云变幻,却并未直接拒绝胡子剑客。
崔英英见他如此,便明了了,密密麻麻的苦涩和疼痛从心尖弥漫至全身,直至连指尖都是痛的。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这……”胡子剑客拧起了眉,“抱歉,聂兄,我非君子……”他看着静坐在那里仿若会自己发光的崔英英,痴了。
“我亦非君子,但我有成人之美。”聂臻纵声一笑,“她,是你的了。”
胡子剑客惊喜过望,对着聂臻深深躬身,“多谢聂兄成全!”他过了一会才直起身,眼神灼热地看向崔英英。
如果,我不愿呢。崔英英翕了翕唇,却没问出这句话。
即便问了,又如何,聂臻已经不要她了。
再问又有何意义。
她咽下了喉间的腥甜,然后转过头。
崔英英没有看聂臻,也没有看胡子剑客,她看着的是无叶的轮回金瞳。
刹那之间,数次轮回。
第一种结果:她奏完琴,挑断琴弦,以琴弦割断自己的咽喉而死。
第二种结果:她拔下发上的金簪,插入喉咙,主动脉破裂,流血而死。
第三种结果:她行至柱前,一头撞向柱子,脑浆迸裂而死。
第四种结果:她飞奔着,跃入水中,溺水而死。
……
无叶,你这么想我死的吗?
她叹了一口气,道:“还请君听我弹完此曲。”
双手指尖一动,琴声便又悠悠地响了起来。
弹得也并非是十面埋伏。
而是一首长相思。
一曲终了。
便该人散了。
崔英英拔下了发上的金簪,无叶惊道:“不要!”他紧张地站了起来。
她对无叶浅笑,道:“你不要怕。”
无人发觉聂臻的剑气已然漏出指缝。
崔英英执着金簪,将琴弦齐齐划断。
“聂臻,你我之间,便如此琴。”她扔掉金簪,踢掉丝履,披散着长发,便走下了台阶。
走向了那位胡子拉渣的剑客。
她走到他跟前,又走到他身旁,跪坐在地。
以一种谦卑的姿态,微微欠身,柔弱地道:
“乞君怜惜。”
那剑客却一把扯下了她的衣裳。
无叶双目发赤,怒喝道:“你做什么!”
聂臻的掌心的巽风剑微微颤抖起来。
“我这个人呢,一贯喜欢在自己的东西上留点记号。”胡子剑客把崔英英搂在怀里,然后手掌抚到了她的左边肩胛上,用力一按。
崔英英咬住了唇,才没有痛呼出声。
没一会,他便拿开了手掌,一个奇特的花纹被印在了那里。
黑与白形成了强烈而鲜明的对比,更显得那印记特别的诡异绮丽。
他帮崔英英整理好衣裳,揽在怀里,哈哈笑道:“美人如斯,吾愿足矣。”
聂臻淡淡地道:“无名兄,欢迎你加入蜀山。”他举起酒杯。
原来这剑客的名字,竟叫无名?
无名也举起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道:“多谢掌门成全。”
无叶双掌合十,紧抿着唇,闭目,端坐。
白马寺只剩我一人,我不能有负恩师之托,我不能,不能破戒还俗。
六月的最后一天。
便这样结尾。
是的,大约可能聂臻这个辣鸡就是男主了。
作者会回炉再造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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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第三个圈养地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