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诡心 第73章 千劫回光（其四）

那两人的容貌实在不堪入目——一个全身溃烂，肌肉和血管像海葵一样扎根于半溶解的白骨，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抓握；另一个浑身散发着金属光泽，看似坚硬的表面却如同沸腾的水一般股起又跌落。

虽然她们还具有二足直立行走的特质，但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属于人类的部分了。

即使曾经做过错误的事，她们也不应该被如此对待，以一种毫无尊严的方式被抛弃，更何况其中一人还在不久前帮过他们。

解睦上睑微敛，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却随即消融在了无边的平静里。现在，他拥有了力量，也不再懦弱，那么这一次会有所不同吗？

他缓步走向那两个女子，眼神中不再有悲喜。然而对方却像是被这种平静激怒，一下子暴跳如雷起来，已经剥离的血管狂乱地挥舞，两只手臂极速变化，变成了闪着寒光的锥状物。

她们举起锋利的双臂，上下颚一开一合，血团与牙齿碰撞，却发出了钢琴的曲调。优美柔软的旋律下，她们驱动着非人的肢体，朝眼前的少年发起攻击。尖锥和利爪一同袭来，解睦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空气中的腥臭味散去，钢琴的曲调逐渐变淡，而他原本用来杀死她们的招式也就此终止。

因为他看见，那两人无神的双眼，分明是在流泪啊。

“舒曼的《蝴蝶》吗……已经无法破茧的死蛹，也渴望着翻飞的那一天。真是残酷……”

时间并没有因为他的犹豫而暂停，二人的攻击落在他的肩上，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仔细看去，一层薄如蝉翼的金色薄膜将他包裹，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屏障。

“改写规则的力量虽然也是在「规则」下被写定，但用来拯救你们也足够了。”

少年将手放在了二人伸来的尖锥上，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光芒消散，只见那两只尖锥，已经变回了正常的手臂。并且，自她们的手臂开始，二者的身体开始逐步恢复原样，非人的特质消逝，原本的模样回归。

只是，变回人类的两名女子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她们瞬间瘫软下去，陷入了混沌之中。

“你害死了她们，这也算是拯救？”

“她们的生命早已被你夺去，可你却还要强行榨取她们的剩余价值，把她们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我只是，帮她们找回了作为人类的尊严罢了。”

“哈，好一个道貌岸然的模样，你以为自己是主角，所以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吗？你错了，只有胜者才是正义，而我，才是最终的胜者！”

“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也不存在正义，就算是我杀死了她们又如何，下一个就是你。”

多说无益，「代理者」把手伸进空间的裂缝里，取出一把由黑色光芒组成的长刀，向解睦发起了进攻。

他并不需要打败对方，他要做的只是拖延时间，这里是十分接近本源的地方，只需要耐心等待，作为三分化之一的雾，迟早会失控。到那时，他的夙愿就能达成了。

「代理者」从祭坛上一跃而下，黑色的丝线在他的右手上翻涌，缠绕上了那把黑光长刀。一步、两步，他不紧不慢地走向解睦，然而在距离他还有五米的时候，突然消失在对方的视野里。

浓烈的杀气从背后传来，少年急忙转身，抬起双臂挡下了直冲他面门的攻击。长刀砍在他身上的薄膜屏障上，无法再进一步攻击。可是，被刀刃接触到的屏障瞬间变成了黑色，而那把黑光组成的刀也迅速消融在了屏障里。

“能够改写规则的「命定之人」，你以为就你一个？你可真健忘，在我面前使用这招，就是自讨苦吃！”

话音刚落，包裹着解睦的屏障就完全变成了黑色，霎时间，无数支细小的尖刀在薄膜的内侧形成，它们齐刷刷地对准了里面的少年，然后接二连三地射了过去。

「代理者」洋洋得意地看着那个被扎成刺猬的人形，正想数落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腹部多出了一只手，而那只手属于本应该在薄膜屏障里的解睦。

“金蝉脱壳，可还是棋差一招，你以为只要把我捅个对穿就能杀死我了？你也太小瞧我了吧，这种程度的伤，跟破了点皮没区别啊！”

只见他一声低喝，便将插在身体里的手给震了出去，不到十分之一秒内，黑线就将他腹部的大窟窿给填充完整了。并且，还有一部分黑线变成了毒针，扎进了解睦的那只手臂。

那或许不应该被称为“毒针”，因为其中能够对人体造成影响的，是一种源自▇的疯狂。不出多时，解睦便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手臂的控制，即便他拥有「冠冕」级原质的保护，也无法抵挡那超越一切的原初混沌。

解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变成了一种长满褶皱的爪子，并且还在不停变幻着——有时是被拉成长条状的头颅，有时是令人作呕的触须。或许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但在这里，幻觉与真实的界限已经不在明晰。并且糟糕的是，这些“幻觉”正在顺着手臂，朝身体的更深处蔓延。

没有丝毫犹豫，他念诵渡语，将那只中毒的手臂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右臂的袖子变的空荡荡的，鲜红色自肩膀处在衣物上扩散开来。

“哈哈哈哈，这才对嘛，我还在担心你如果还是那个磨磨唧唧的样子，就很难让我尽兴，看样子是我多虑了。”「代理者」张狂地笑了起来，双手旋转黑光长刀，瞄准他的左手，发射出更多毒针，“作为奖励，就让你再断一只手吧！”

二人打的难舍难分，丝毫没有发现在一旁观战的歌利卡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已经离开了这个空间，去到现实世界。因为就在不久前，随着▇在梦中越发接近苏醒，他在这个世界所拟造的“人性”，连同那副躯壳一起彻底瓦解了。

此时，祂正遵从着本能的召唤，和其他诡物一起，享受着毁灭之前的最后狂欢。

现实世界已经毫无理智可言——海底蠕虫漫天飞舞，黑星在天地间跳跃，祝颂的歌谣响彻云霄，可憎的团状物跟随旋律不停地舞蹈。而人类也在这场最后的疯狂中，尽情释放着自己的天性，或是啃食能见到的一切物体，或是畅快地群体□□，或是模仿其他灵长类，在高楼之间攀爬跳跃，然后摔落在地变成肉酱。

自相残杀也好，躺平摆烂也罢，一切都只是暂时的，人们等不到毁灭的那一刻，便早已被诡物吞噬掉灵魂，将自己浸入浓稠的癫狂。

任何被信仰者自始至终都没有倾听信徒的祈祷，因为在这荒诞的世界里，一切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而「无虚之雾」，也在厌倦了这些寡淡无味灵魂，祂选择回到那个空间，享用期待已久的正餐。

祂轻而易举地就回到了解睦身边，因为他在呼唤着祂，只不过已经失去人性的祂并不能理解话语背后的含义，只是像之前一样将他包裹起来。

“▇ ▇，▇ ▇ ▇ ▇。”

那家伙好像说了什么话，声带的震动传递到了气体，然而其中所携带的信息，此时祂已无法解读。不过人类在死前所说的，无外乎就那几句话：“拜托，请放过我”，“救命，我不想死”或者“可恶，我杀了你”什么的……尽是些无聊又无用的话。

“▇ ▇ ▇ ▇！▇ ▇ ▇ ▇！”不远处还有一个吵闹的家伙，他所发出的音节虽然听不太懂，但祂能明白其中的疯狂，一种与自己同源的疯狂。

「无虚之雾」品尝着少年的灵魂——绵密浓厚、入口即化，层次丰富、味久回甘——按照人类的感官来说，大概就是这么种感觉，能让人回味无穷，身心愉悦。

表皮，真皮，皮下组织，肌肉，筋膜，骨，髓……血肉和灵魂在体内肆意冲撞，给祂带来了极大的满足，与此同时，那些失去的东西也在逐渐回归。

少年的灵魂，唤醒了祂封存在深处的东西。

无边的海洋看不出任何颜色，无穷的波涛洗刷着时间的痕迹，没有形体的祂和少年一起悬浮在不可知的海洋里。

“歌利卡，这是最后一次了，成败在此一举。你可以忘掉其他的一切，唯独不要忘了我们的誓约——你一定要吞噬我的灵魂，然后回归于▇，杀死孕育出我的「命运」。”

“那家伙也很辛苦呢……亿万年的仇恨足以扭曲任何心智，可他的灵魂却未曾残缺，真了不起。”

“黑马门尼，末那乃希……”

“啊，不要那么困惑地看着我，自言自语而已啦。”

“呼……一想到终于要结束了，竟然紧张起来。准备好了吗，让我们给世界带去最后的末日吧。我看看……嗯，你们要在新历13年降临，我就先走一步咯。”

“那么，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