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诡心 第71章 千劫回光（其二）

“刚刚的那些…是什么？”庞大的信息量涌入解睦的脑海，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你所看到的是来自你我本源共同的记忆，是我们的灵魂在漫长的时光中，所经历的一切。”脑海中响起的声音逐渐与自己的声线重合，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在心底蔓延。

亿万年所累积的记忆一遍遍冲刷着他的大脑，纵使再坚强的生命也抵挡不了这样的冲击。少年的双眼不受控制地睁大，毁灭的场景像幻灯片一样在眼前放映，他想用手捂住眼睛，等到将手掌放在面前时才发现，那双手是如此的陌生。

有时是节肢动物的爪子，有时是人眼看不见的能量块，他的手不停地变换着模样，这是认知受损的表现。

“不可能，是假的、是幻觉…一定是这样、就是！”他用仅剩的知能否定着那些记忆，然而越是抗拒，就越是沉沦——那些记忆确实属于自己，他一开始就从心底知晓了。

于是，他那近乎崩溃的脸上出现一抹淡然，对着一望无际的荒原敞开怀抱，任由自己的身子前倾摔落下去，尽情地拥抱黄沙。

“所以说，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世界末日就注定会到来……天启四骑士？吹号的天使？末法七日经？笑话！带来末日的，是我啊！”

解睦将脸埋在沙子里，张嘴笑了起来，沙砾一股脑地涌进口腔，钻进缝隙里，刺激着口腔黏膜。与此同时，涎水和眼泪一起洇湿了脸下的沙。

“活得不光彩，死得不痛快……我这种人，果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生……”浸润的沙子附着在了他的眼睑和鼻腔，嘴里的沙砾也向着更深处进发，让他不由自主地咳嗽、干呕。

时空外延的他十分心疼地看着自己，这已经是第四京三千兆零五亿两千七百万次了。每一次，在得知自己的本源后，他都会崩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所有世界，灵魂一旦进入躯壳，就意识不到本我的存在了。

乞取身形，必受其苦。

“再忍耐一下吧，我们的夙愿就要实现了。”

作为“未来的解睦”，他很清楚自己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以往他只能在其他方面给出暗示，但在这个世界，他能够直接将话语传达给“现在的解睦”。未来的真实性达到了最高点，这说明此世即是达成心愿的关键。

没有身形的他看向远方的祭坛，那个人也承受了太多痛苦，并且他不能像解睦那样得知事情的真相，只能一遍又一遍地体会失去的滋味，以积累对世界的仇恨。

为了达成目的，他的灵魂已经扭曲，但信念还没有消灭，犹如不死的苦行僧，在万千世界踽踽独行。

“如果有机会的话，在一切结束之后，我一定要请你好好喝一杯。”

另一边，十来个黑袍人围在祭坛周边，协助着最中间的那个人。

“我好像听见有谁在背后议论我，是你吗？”「代理者」接过助手递来的一截指骨，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下属。

“不、小的不敢，也许是……”

“无所谓，议论就议论吧，我已经习惯了。”

他将那截指骨磨成了粉末，洒在了祭坛表面的一个符文上，骨粉陷入符文的凹槽中，发出暗红色的光。「代理者」看着即将完成的仪式，那双一直微皱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淡淡地问：

“这个世界的‘我’，那个叫徐雨歇的家伙，在失去挚爱后是什么反应？”

“……他，看起来…他好像……”被问到的下属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我只是随口一问，你用不着这么紧张的。”

“是、属下明白……那个女人死后，他看上去就像是忘记了她的存在。”

「代理者」听到这个回答后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偌大的祭坛瞬间被令人窒息的寂静所笼罩，那十多个黑袍人吓得浑身颤抖不敢吱声，但最终还是有一个人斗胆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

“您之前吩咐「慷慨」送过去的诡物，是那家伙抹去了那个女人的存在，让他忘记了她，并没有产生任何仇恨……所以属下觉得，您刚才就不应该把「无虚之雾」也放走……”

那人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说出这些话，但好在「代理者」看起来并没有要惩罚他的意思，而是继续开始了仪式的准备工作，这让他送了口气，于是接着说道：

“属下可以现在就去追回「无虚之雾」，以免节外生枝。”

“不必，三分化最后都会回到这里的，我们要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命运之轮总会到达正确的位置的。”

言罢，他进入了时空外延，生长着「卡巴拉倒生树」的位置。「倒生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树，而它扎根的地方，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土，而是三分化之一的黑暗。

“亿万年来辛苦你了，你的使命结束了，将黑暗交还给我吧。”无形的手抚上无形的树，「代理者」打了一个响指，熊熊燃烧的烈火出现在混沌之中，火光纠缠着晦暗，将「倒生树」焚尽。

回到准备仪式的空间后，他将从时空外延带出的黑暗释放，一瞬间，天地万物全都变为漆黑——黑色的天穹、黑色的大地，黑色的星辰从黑色的湖底升起，世界失去了色彩，群星也变得黯淡。黑暗吞吐着万物，蓬勃地孳生、繁衍。

就连现实世界也受到了影响，变得疯狂起来：黑色的负鼠皮毛裂开变成翅膀飞上黑天，黑色的血如同细雨飘洒，一部分气体分子看上去变大了数倍，像是一个个做着布朗运动的眼睛在空中飘荡，有的被人吸入肺中，有的变幻成了其他难以理解的团块。

被踢出空间的李重萌看着这一切突然发生，却无法阻止，看着那些素昧平生的路人陷入癫狂，却无能为力。她知道那个空间里正发生着不得了的事情，而自己的姐姐还留在里面。

姐姐的肉身已经死过一次了，不能再让她寄居在唐刀里的灵魂再死一次！

带着这个信念，她一遍又一遍地用身体撞击着那块黑色的方形屏障——她就是从这里被踢出来的，然而没有姐姐在身边，她无法运用「逆命之双星」的力量，只能用最笨的办法，祈祷着奇迹的出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块黑色屏障上出现了一道细如蛛丝的裂痕，这让李重萌的心里燃起了希望之火，加大了撞击的力度。

三千下、四千下……她的肩膀已经破皮流血，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但撞击却一刻也没有停下。想要救回姐姐，这个愿望让她忘记了疼痛，终于，在第五千次的撞击下，她如愿以偿地回到了那个空间。

撞击的惯性让她略微踉跄，站稳脚跟后，她发现这里看起来是一个祭坛，并且旁边站着许多黑袍人。他们口中有节奏地发出奇怪的音节，像是在念诵着某种经文。对于她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那些人甚至没有一点反应，依然进行着念诵。

管不了那么多了，李重萌在视野内搜寻那把唐刀的影子，然而在她看见它的一瞬间，呼吸和心跳骤然暂停——

寄宿着姐姐灵魂的唐刀，已经断成了两截。

与此同时，歌利卡终于找到了解睦，后者面部朝下躺在沙地里，对他的到来没有一点反应。

“怎么，你这是在学鸵鸟，探测沙子的温度？”

“……”

“你打算就这么把自己埋在沙子里一辈子？不去救你的同伴，也不想阻止世界毁灭了？”

“……”少年依旧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让黄沙进一步与自己贴合。

歌利卡轻轻啧了一声，直接上手把他从沙子里拉了起来，只见对方脸上糊满了黏着鼻涕的沙砾，双眼也被磨得通红。

“你这是什么样子？如果你不想去阻止他们，我现在就把你吃掉，然后自己去对付那些人。”

“……阻止？我不是阻止灾难的人，我是带来灾难的人。”

“你在说什么？我等只是碰巧看见这个世界存在裂缝，然后随意地降临，跟你有什么关系？”

“也是，就算是你，穿过屏障进入这个世界后，也会遗忘过去……不，那对你来说或许根本就是无法知晓的吧。”

“我确实没有进入世界之前的记忆，因为那时‘我’之概念尚不存在。但我留有一些其他世界的记忆——灾难和末日自始至终都是世界外的我们带来的，因为我们需要进食，需要提升，所以不顾原住民的意愿，强行进入并毁灭了一个又一个世界。只不过那个存在所带来的毁灭，才是真真正正的终结，所以这一切与你何干？”

“呵呵，很少看见你这么激动的样子呢……也罢，任性就到此结束吧，就算你不记得，就算我一个人，我也会将故事推进到结局的。”解睦感觉到未来的他正在跟自己融合，这让他的内心平静了下来。

于是他抖落身上的尘土，吐出嘴里的黄沙，牵起歌利卡的手，朝祭坛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