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人流堵在缓冲地带,那是区与区之间的交界地带,设立着许多哨岗和部门。朝清明要去的正是其中一个部门——关系转接处。
她的转岗申请是两个月前就已经走完了全部的审批程序,但由于交接工作十分繁琐,正式离岗的日子也就硬生生地被拖到了今天,不过好在爸妈北上的速度缓慢,她到六区后也还有时间去收拾妥当。
人群密集,排队交接的队伍在以一种较慢的速度前进着,四周细碎的聊天声不时地传入她的耳中,有家长里短的琐碎也有愤懑悲观的抱怨——都是从其他队伍里传过来的:
“……上批红怙方向的,按理说半月前就该到了,但现在都没踪影……你知道是个怎么事吗?”
“能有啥事儿啊?可能就是临时改了方向吧!”
“嘿,说你神经粗你还真就不动脑子?这几区都是项老将军亲自建设的,而且也是红怙方向进聚集区最近的一站,怎么可能突然换方向?”
“得得,那您给说说是怎么个事儿?”
后面的交谈有些听不大清,只能听到那一片传来低呼声,人们压抑着惊讶在窃窃私语着,仿佛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就在她听完另一边的一则传奇的罗曼蒂克史后,刚刚在那边神秘兮兮聊天的人群里大咧咧地冒出了一个声音:“要我说,那些外头来的人就不该让他们进安全区!谁知道他们中间无症状的感染者有多少……”
应和声不少,但也有人反驳——大家都是同胞,何必赶尽杀绝,要构筑人类命运共同体才是大道……却惹来一众人嗤笑他是天真圣贤体。
朝清明心中不免感慨万千——“救与不救”这个议题已经被摆在明面上不知道讨论了多少次,至今都没有个定论。目前政府给出的和稀泥举措也就只是为海拔低的地区规划好往高处跋涉的路线,隔三差五的放点人进来,将他们放置在游离在安全区之外的隔离区——有些区把他们当作四等公民一样处置。
那边的讨论愈发激烈,唾沫横飞摇头晃脑的,巡防的守卫也终于没法装作看不见了,冲着他们吆喝了几声,这趟关心政治的争论才熄下火去。但私下的讨论还会在不知名的角落里进行,这还只是在小小的六、七区之间的缓冲地带。中央总共设立15个分区,这样的争论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在多少地方反复上演。但执政方不说、监察方也不管,大家于是也就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她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四周的铁网上悬挂的警报装置突然响起急促尖锐的声音,十分刺耳,代表着危险警示的红光也同时在不停地闪烁着,守卫显然也是被这突发情况吓了一跳,但他们的高素质与组织性使得他们很快镇定下来开始指挥纪律。
骚乱很快被平息下来,但四周在一小段时间内呈现出了诡异的安静,大家一个个仿佛是突然精通了眼神交流的能力,你看我我看你,气氛显得极度紧张怪异。
——“嘭!”
低沉的响声远远传来,而后是接连不断的闷响,巨大的风沙随之席卷入这一片区域中。满天的暗黄将人们的视线密密地包裹住,强劲的风力刮的脸部生疼……
不对劲,这个威力……
朝清明曾临危受命调往前线做一名物流调度长,也勉强属于半个前线人员,前线铺天盖地的异变生物张牙舞爪地侵蚀着防线,昔日同胞皆成为了他们的盘中餐、腹中食……那样地狱般的场景时至今日都令她难以忘怀。显然,这些异变生物依靠普通人的力量是难以消灭的,只有大型热武器的打击才能在它们的躯干上留下血淋淋的致命伤口。
她努力辨别着刚刚炸响的声音以及感受到的威力,朝清明下意识地联系到了那次的前线战事,于是心下一沉——难道异变生物已经蚕食到了这里?不应该啊……上次看到的最新动态显示它们还在南方腹地打转,怎么会突然北上而且还没被军部监测到?
朝清明迫切地想要了解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急急地转身,她打算去最近的哨塔用还没被核销的身份卡申请查看东南地带的红外热成像图。
但……不对劲!她周边的人离她也太近了。
自末世开始后,人们为了防止身边的人是潜在异变者或携带了异变因子,都会有意识地与其他人相隔一臂及以上的距离,很多人戏谑地称这个距离是“十全十美社交距离”。但现在,她一个转身,却险些撞到后面的人。
没有人注意到,四个出入口的护卫人数远比正常时期要多,如果有人能够俯瞰这块窄小的缓冲地带,就会惊讶地发现,从朝清明入场后,她的四周就被部署了各色的“鹰眼”人士,他们交替着换防,不让她感到一丝的不对劲——直到她突然的一个转身。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警卫队如入无人之地,迅速地在朝清明的周围部署了包围圈,她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形势却分明清晰。
“八区朝清明,你以叛国罪被逮捕了!”
“把双手举到头顶,不要有多余动作,否则我们将立刻击毙你!”
“八区朝清明……”
这一刻,环境音在她的世界里仿佛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但她又真切地听清了枪头朝着她的人说的每一个字以及环绕在她头顶的机械的“嗡嗡”声,血液一下子倒流进了大脑。
巨大的拉力将她的双手反剪在了身后,以一种屈辱的方式从这片不算开阔的地带离开,押送她的人行为比较鲁莽——当然,也许他们并不这么觉得。她感受到肩胛骨处有着一大片火辣辣的疼痛感,但从肺腑涌入大脑的,更多是对这起莫名的“逮捕”产生的不解与愤怒,还有隐藏着的不安与恐惧。
此时,朝清明的心里突然涌现起一个久远的场景:
末世第四年末,也就是大约三年前。那一批闯入办公楼的队伍,不由分说地将那年她的直属领导狠狠地掼到了办公桌上,给他戴上一双银白的手铐。
……再后来,连保安科的葛大爷都有意无意地“忘记”了那位和善的中年男人,哪怕他为葛大爷争取到了极难得的返聘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