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子白面馒头,一袋子黄灿灿的窝头,还有一小袋子黑黑的咸菜,摸上去冷冰冰的,躺在一张薄薄但算得上干净的蓝色床单上。床单皱起的一角里,半掩着一条薄毯,还有一身衣服。
柳期捏起衣服领子,抖开后,迟疑地往自己身上比了一下。
比自己大不少,和阿亮……合适。
这是在通道里处发现的一个包袱,外面的床单灰不溜的,在本就黑暗的环境中,极不起眼。
忽然间,蜡烛断在了手心里,烛火滚落在地,片刻挣扎后,仿佛在不甘中熄灭。
“看来这里真是你的地盘,还能吃住呢。我说九清清,你不是夜视眼天下独一无二么?怎么连这都没发现。”
无色的声音响起,是调侃的语调。他走向呆呆站在原地的柳期,笑道:“小丫头,是不是该尽尽地主之谊,包个吃住?”
黑暗中,柳期仰起头,闭着眼睛,手中紧紧攥着那件衣服,尽力平抑着翻涌而来的巨大愧疚,和悲伤。
阿亮……是她错怪了阿亮吗?
他糊涂了一次,做错了一次,但今天他带小七来到这里,只是想救她吗?
李齐是有多可怕,才需要让他采取这种尽显软弱的逃避方式。
但是啊,在这个普通男孩的世界里,李齐这种掌握了超人能力的进化者,可不就是无法跨越的拦江天堑?除了绕道,别无他法。
“吃点东西都不行?小丫头,这么小气啊?”
无色不合时宜的挑衅再次响起。话音未落,黑暗中有一道人影如同闪电般扑来。他竦然一惊,反应极快地催动异能,整个人从原地消失。然而这种消失快如闪烁,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便再次现出身形,身体以腹部为中心,几乎对折地向后飞去,最终重重砸在墙壁上。
白庄看不太清,九清清这个夜视眼却看得清清楚楚,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呢喃道:“好快,好大的力量……”
“没看出我心情不好?你瞎?”
柳期落在地上,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无色,矮小瘦弱的身体似乎背负着巨大的黑影,而稚嫩的童音,此时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冰冷。
无色摇摇晃晃地站起,撇过头用力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然后毫不畏惧地再次瞪向柳期。
“偷袭算什么好汉,来,再陪老子过两招!”
硬归硬,话语之中再也没有了对于孩子的轻视,心中热切,如同面对着一个亟待挑战的强者。
九清清双手交握在胸前,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柳期。都不用看,白庄就知道此刻的她肯定满脸憧憬,恨不得这俩人再打个十天十夜,厮杀得血水横流。
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头脑冷静的人,白庄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开口制止道:“无色,不要胡来!”
说着走了过去。
然而无色再次吐了口血痰,语气极冲:“你算老几!”
“目前为止,我还是晨曦小队队长。”白庄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站定在二人中间,转而对柳期抱歉道,“他脾气……我替他向你道歉。”
柳期定定看了他几秒,转身就走。愧疚、悲伤在她心里蒸腾成无名的怒火,亟需发泄,但理智告诉她,节外生枝并不是好主意,迁怒他人也不符合她的脾气。
白庄有些意外,忙叫住她。面对着黑暗中犹如实质的目光,他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危险,但他依然硬着头皮道:“虽然不知道你刚才听到多少,但想必你也猜到了,我们三个现在不能暴露行踪。所以……”
柳期无声地笑了,然而在场人中,只有九清清能看清她笑意中的冰冷和不屑。
“所以,要留下我,或者,灭我口?”
“不,不是。”白庄抬起手抱了抱拳,“只希望你能回答我两个问题,多少免去我们一些疑虑。”
见柳期没吭声,但也没动,他忙问道:“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卯泰军?”
“不是。”
“是不是卯泰人?”
柳期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极短暂的犹豫后,她再次摇头:“不是。”
虽是意料中的答案,白庄依然再次抱拳:“多谢。”
不料柳期也反问了一个问题。
“我也有一个问题,阿亮是不是你们杀的?一个男孩,九岁。或者,你们有没有听到、看到过什么?”
白庄还没出声,九清清抢着说道:“这个问我就行,毕竟他们眼睛都没我好使。不过……要让妹……小姐姐失望了,我们没看到任何人,不然也不会选择在这里藏身。”
也是意料中的答案。
柳期点了下,扭身走到铁梯处,纵身一跃便攀上了梯子。
“喂,小姐姐,吃的不要啦?”
“喊什么喊,三个人,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唬住了,孬不孬?白庄,就你这怂样,还指望你带着我们去破坏会谈?我看昭阳灭国也就今天了!”
“你给我闭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被人打趴下的不就是你?”
九清清和无色的争吵声紧随而来,柳期没有丝毫理会,飞速上爬,没一会儿便到了上方。磅礴的大雨从头顶浇下,冰凉的感觉再次将她从剧烈起伏的情绪中解救出来。
片刻后,她迈开脚步,快步向安置区走去。
黑黢黢的地下通道内,谁也不想再开口说话的三人,陷入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儿,正在闭眼回味刚才打斗场景的九清清,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是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吧唧嘴的声音。
“刚把人气跑就吃人家的东西,真不害臊!就算真找到了救世主,也早晚被你气跑了!”九清清骂道。
白庄思索着说道:“清清,你那天看到的救世主是什么模样,再跟我形容一下?有没有可能……”
“唉不可能啦,虽然我也很仰慕这个小姐姐,但她太小了。救世主长得就跟画像里一样,你们不都看过好几次嘛。身材高挑,皮肤很白,长头发,右眼角上,有三颗一字排开的小痣。总之很漂亮,很有气质!”
白庄默然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声道:“也不好说,能活过几百年的人,也许不一定只有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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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雨急,几乎快过了宵禁的时间,另一个和柳期一般被雨水浸透的人,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最偏僻的巷子里。
一如往常,陶荣成下工后喝了个酩酊大醉。跨过家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整个人扑进屋子里,带进来一股湿冷的气息,让床上的方灵不禁咳嗽了好几声。
屋子里点着昏黄的烛火,酒瓶子骨碌碌在地上转动,在地上投射出迷离的光晕。很快,它被一只黄褐色的粗糙大手一把按住。
陶荣成爬起来,摇摇欲坠地仰起脖子,只是瓶子里连点酒底子都没剩下。他随手一甩,酒瓶子砸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炸响。
“小……小七呢?死孩子又跑哪儿去了?小傻子,死……死偏瘫,一天到晚在外面,瞎跑……”
骂声如同隔着冒泡的水面,咕隆咕隆地往外冒,和着漏风的门牙,即便很不清晰,方灵也能听清楚他每一个咬字。
毕竟,这是过去数千个日夜不断重现的场景,如同一个循环往复,始终无法苏醒的噩梦。
陶荣成忽高忽低的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回到了最里面的床上。出奇的,方灵没同往常一般躺卧在床上昏睡,而是靠墙坐着,静静地看着他。
“臭娘们,今天下午又……又没开张。你不开张,老子吃……吃什么,喝什么!”
陶荣成骂着,向前用力甩手,才发现手里空落落地。他纳闷地转头扫了几眼,没找到酒瓶子,于是踉跄着向前,挥起拳头要去打方灵。
“死瘫子,又把我的酒藏哪儿去了!”
不料被床沿磕在腿上,整个人扑倒在床。
高大身体重压之下,老旧的木床发出咯吱惨叫。床上的人儿受惊一般缩了缩,陶荣成正好瞥到了,一把就抓住了方灵的脚脖子,用力将她拽过来。
方灵一声未吭,这让陶荣成有些奇怪。
若是平常,他手刚举起来,这个女人就会开始要死不活地哭叫,像是就要断气似的。今天哼都没哼一下,不会真断气了吧?不行!虽然残废一天只有一张粮票的配额,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他似乎酒醒了一些,赶忙去看方灵的脸。那张看得厌烦了十几年的脸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正定定看着他。烛光在她的眼眸中跳动,似乎烧尽了浑浊,让她的眼睛穿越回十数年的时光,仿佛回到了初见时的那一刻,清澈,灵动。
“臭娘们,给老子装死啊!”
陶荣成嘀咕着,拳头习惯性地抬了抬,终究没有扬起。许是咳嗽了几声的原因,此刻方灵的面容不再是枯槁的苍白,而是充满了血气的红润。加上那对跳跃着烛光的眼眸,一时间,陶荣成只觉的酒劲再次上头,下身燃起炙热的星火。
他用力一拽,迫使方灵平躺在床上,然后一把撕扯掉她身上薄薄的衣服,粗糙的手掌用力揉搓着。肌肤微凉,正好缓和了他燃起的熊熊烈火。
“臭娘们,不开张,在这里等着老子……”
话刚说了一半,只听噗的一声,胸口传来异常冰冷的触感。很快,这种冰冷急速向体内蔓延,然后迅速被抽离。紧接着,他身体中,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疯狂地向外喷溅。
炙热的鲜血如同刀身反射的烛光,洒在方灵的脸上,好像顷刻间柔和了她僵硬的面容。一丝笑容渐渐浮现,她的眼眸中,瞬间绽放出异样的神采。
她一手勾住陶荣成的脖子,病弱的躯体爆发出异常的力量,禁锢住了下意识想要退开的男人。另一手握住血迹斑斑的尖刀,再一次捅进了陶荣成的胸口,直没入柄。
“陶荣成,你该死。”
凝视着陶荣成满是难以置信的痛苦表情,方灵一字一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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