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的’病情’急速好转,但罗莎夫人仍然拒绝见面。
雷曼先生试图说服她,可惜每次谈话都以夫人崩溃大哭或引發气喘而结束,儘管他无法让罗莎走出心中阴影,但随着艾薇身体好转,雷曼先生也越發频繁踏进四楼反锁的房内。
有时他会花几个小时在裡头陪艾薇阅读,或什麽也不做单纯看着艾薇發呆。
关于一个父亲该怎麽与孩子相处,雷曼先生并没有太多经验,不得不说他是个失败的父亲,从艾薇出生以来,他能给予的只有物质上的保障,无论是最好的饮食或最高档的日用品,雷曼毫不吝啬,除此外他无法给予更多的时间陪伴罗莎或艾薇,他总是埋头在数不尽的文件和会议中,生人彷彿只剩金钱与工作。
"等等,亲爱的,我不贊成那麽做,"雷曼难得露出为难表情,他皱着两道白眉毛,犹豫道:"或许可以让吉娜陪伴妳,怎麽样?我想吉娜很乐意这麽做,她不需要忙着准备餐点或打扫,让她花更多时间留在这陪伴妳,好吗?"
"不,父亲,"艾薇挺直背嵴坐在椅子上,端庄模样像教养良好的贵族少女般优雅,"您知道,吉娜聪明能干,她胜任许多工作,我不想再给她添更多麻烦了,父亲。"
"但让一个药品?"雷曼先生呼出一口长气,道:"不,那不是好点子。"
"在这之前克莉丝汀也做得很好,"艾薇微微抓紧裙襬,道:"虽然那时我只能躺在床上,而且大多时候都在昏睡,但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很好,至少不会太过寂寞。如果您觉得有顾虑,那麽让守卫进来怎麽样?我只是…有点厌倦孤单罢了…"
雷曼企图打消艾薇荒谬的想法,但当他看见可怜女孩失落垂着脑袋,那双比薄荷绿更清透的眼眸藏在长睫毛底下微微映着水光时就于心不忍,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艾薇,即使是自己也不。
"好吧、好吧,我的宝贝,”雷曼思考十几分钟后重重叹了口气,露出宠溺笑容道:"我总是无法拒绝妳的要求,亲爱的,但是她得带着手铐和脚镣,这是我能接受最大范围,不能商议了。"此外他要求药品陪同时必须敞开房门,他得确定那些大兵会看紧艾薇,确保她不会因为药品的反抗而受伤。
由于艾薇的要求,雷曼很快命令吉娜将埃瑟丝从车库‘领’出来,当剩半条命的女人被大兵抬出铁门外时,葛古蓝像个疯子般蜷缩在门内阴影中,他像个畏光的吸血鬼掩住半张脸,激动地大声呼喊。
"你们没有权力这麽做!我要和雷曼先生谈谈!他不能将药品擅自带走!嘿!听见我说的话吗?你们这群长肌肉的浑蛋!我的实验该怎麽办?雷曼小姐的病怎麽办!"可惜葛古蓝的咆啸没起任何作用,甚至被吉娜冷嘲热讽一番后重重摔上仓库铁门。
埃瑟丝获得某种程度的保障,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仓库内浑浑噩噩渡过几日,当她有意识时,疼痛便像数以万计的蚂蚁啃食着神经,她能感觉每处被葛古蓝切开的伤口正在试图癒合,但虚弱的身体只能像老旧的机器迟钝地运作着,有几次她根本像待宰羔羊,感觉死亡如此靠近却迟迟没将她带走。
那时除了对命运感到无力外,也在心裡抱怨死神的优柔寡断。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受尽折磨却还意识清楚地活着。
"我真不敢相信,"吉娜将埃瑟丝带出仓库后,第一件事就是帮髒兮兮的埃瑟丝洗澡,她总不能让流浪汉随意进出雷曼小姐的寝室,更不能让臭醺醺的傢伙陪伴尊贵的小姐,"让药品进到卧房?这听起来像抓一隻猪养在床边,饿的时候就刨下一块肉,很荒谬,哈!更荒谬的是雷曼先生居然答应了?"
吉娜粗鲁地刷去埃瑟丝背上的血汙,她从头到脚有着大小不一的伤口,无论那些伤对埃瑟丝来说有多疼,吉娜仍然像对待无机物质般,拿纱布狠狠刷过她的身体,直到冲洗的流水不再髒汙后用条毛巾砸在埃瑟丝脸上。
"现在把自己弄乾,我还得去帮妳找件衣服。"吉娜厌恶地瞥了埃瑟丝一眼,像半刻都不愿停留的大忙人般匆匆离开。
埃瑟丝沉默地坐在水盆裡,她身体虚弱得无法动弹,如果不是那些大兵将她抬出仓库,她想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阳光。逐渐安定的水波映出她憔悴面容,短短不到一星期让人彷彿老了二十岁,微微凹陷的脸颊和无神双眼就像被逮捕的毒虫,埃瑟丝简直无法相信水面中倒影是她自己。
一种苦涩且哀伤的情绪在胸口不断膨胀,几秒钟时间埃瑟丝根本承受不住,她咬着下唇不允许發出任何声响,眼泪却像溃堤的洪水不断宣洩,滴滴答答地落进水盆打碎倒影。
她像默片中的女主角,无声地哭泣着。
当吉娜回到浴室时,埃瑟丝已经将自己打理好,虽然只是将毛燥的头髮顺齐,以及擦乾眼泪和鼻涕,但这已经让她看起来像个‘平常人’而不是‘流浪汉’。女佣满意地噘起嘴,她给埃瑟丝带来件宽鬆的男士条纹休閒衫和一条裤管过长的牛仔裤,这装扮让她看起来像穿大人衣服的孩子般滑稽。
但总比**躺在木板床上好。
"听着,"吉娜将埃瑟丝带到楼梯口,严肃道:"妳的工作很简单,只要闭上嘴乖乖地待在房内就好,如果雷曼小姐需要茶或者点心,妳可以将移动推车送到小姐面前,但不要用手接触雷曼小姐一丁点。"她边说边铐住埃瑟丝双手。
"不要妄想攻击雷曼小姐,更不要想利用小姐威胁雷曼先生,"她像说了什麽笑话似的,勾起僵硬地嘴角,道:"在妳露出马脚前,子弹会从妳的脑袋穿出去,懂吗?如果有人想安稳地住在兽栏,最好像个聪明人守规矩。"
她最后一句话几乎贴着埃瑟丝耳边说完。
吉娜称这栋别墅为兽栏,她们是怪物的猎物,在那些脑袋腐烂的丧尸还没办法闯进高牆前,能安安稳稳待在裡头‘正常’生活,雷曼先生有体力能在后院打高尔夫,罗莎夫人也有足够的食物能享用,大兵们轮班看守,管家和女佣照常打理生活,一切看起来既平凡又美好。
重要的是所有人都遵守游戏规则。
他们选择,或被迫选择留在这一动也不动。
叩叩──
吉娜敲响四楼房门,意外的,前来开门的人是雷曼先生,他今天穿了件昂贵的名牌衬衫,坚韧布料将他整个人衬得更加精神。雷曼先生并没有放吉娜或埃瑟丝进去,他眼神示意两人后退,随之轻轻掩上房门。
"咳,"他绷起脸,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吉娜便识相地转身离开,留手脚被铁鍊铐住的埃瑟丝,"见到妳我很高兴,伊莱小姐,我得说,妳是第一个从葛古蓝手下逃过死劫的药品──对于我们的所作所为,我并不觉得愧疚或…丧尽天良?总之我们只是做该做的事。"
埃瑟丝呆板地盯着双手,这副有些磨损的手铐肯定让不少牺牲者感到绝望。
──包括她。
"我不能让所有人满足,世界末日前我努力善待的那些平贫民,是的,他们的确活得很辛苦,而我也尝试用金钱或者医疗帮助他们,但这些远远不够,只有电视或杂誌刊登我多麽有爱心,但那些人背地裡总不懂知足是什麽,"雷曼想起某些人要求他投注更多资金在孤儿院,或拨出一半分收入关怀弱势,"喔,我已经做够多了,但看看我得到了什麽?"
他握紧拳头彷彿下一刻要搥在牆上,但几个深呼吸后又冷静下来。
"没有!我什麽也没得到,更糟的是恶梦找上我的女儿,"雷曼压低音量,视线紧紧盯着房门,"我可怜的艾薇是无辜的受害者,她才是最该被上帝眷顾的孩子,却受了这麽多苦,妳无法想像的,伊莱小姐,没有人能体会艾薇的心情以及她曾经面临的遭遇,那不是一个‘人’该面对的。"
葛古蓝和吉娜说过的话同时浮现在埃瑟丝脑中,像拼凑拼图般一段句子或几个关键字逐渐串起有关艾薇˙雷曼的身世,包括她体弱多病、像个野兽、长期昏睡、手术台以及死亡,最后埃瑟丝想起艾薇˙雷曼的脸孔。
她看起来和健康女孩没有两样。
"妳会埋怨我的做法理所当然,但看在一位老父亲的份上,请妳别将气愤發洩在我可怜的艾薇身上,这世界没有人比她更无辜了,"雷曼抹了把脸,紧绷的嘴角弯曲着,"听着,妳的血救了艾薇,当然也救了我和罗莎,关于先前对妳做的那些事,我只能说很抱歉,日后妳不必回仓库,我已经让吉娜收拾一间客房,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做为我杰逊˙雷曼的贵客,陪伴我的女儿?"
──‘在妳露出马脚前,子弹会从妳的脑袋穿出去,懂吗?’
吉娜的话像警铃般在耳边响起,埃瑟丝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铐。
她永远都不会是杰逊˙雷曼的贵客,只会是他的奴隶或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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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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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Angel or Evil(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