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花舟节啊。”店小二热情地说道,看起来他也对这个花舟节很是期待,“今夜花舟都会争个高低,世家子弟都想要这个好彩头。”
“不是说大多染了怪病吗?”陌栀问道。
店小二不以为意,说道:“那才几个,而且那些官家大多数也都是不参与这个的,不过可惜今年见不到公主府的花舟了。”
“你想去看看吗?”店小二走后,帝鸿皞壬打开了房门。
“你想去看看。”陌栀将餐盘放到桌上,没有关上房门,帝鸿皞壬便自来熟地走了进来。
帝鸿皞壬指了一下凳子,问道:“我能坐吗?”
“随意。”
陌栀细细吃着餐食,吹了吹勺子中的粥,“我无意这种热闹,太子想去便自己去吧。”
帝鸿皞壬笑笑,没有接下陌栀的话,而是开口介绍起了花舟节,“大朝的君主是天川国的后裔,虽然一统后迁都至此,但天川的许多风俗都保留了下来,传到了这一带。天川国多水域,舟船繁多,花舟节便是因此而生。”
帝鸿皞壬看了一眼外面灯火璀璨的彩舟,继续说道:“每一年的花舟节都会选出一个呼声最高的花舟,由皇家工匠依照花舟的模样制出两个模型,一个留存,另一个由礼部颁给花舟的主人。”
“看来你的确很感兴趣。”陌栀喝完一口粥将碗勺都放下,抬眼看向帝鸿皞壬,“只是你怎么玩闹,我都无法作陪。”
“我不是小孩子。”帝鸿皞壬无奈道:“你虽长我些年岁,可我也从未把你当做长辈。”
“我看得出来。”陌栀淡淡说道:“你一向对我不敬。”
“我不是这个意思……”帝鸿皞壬想解释却又解释不了,毕竟自己与陌栀的几次见面都是不太愉快,他轻叹了口气,“你与露珈交好,我便认为你是我的同辈。”
陌栀淡然的脸上有了一丝波动,她问道:“露珈最近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你知道的,她会一直守着。”
“已经过半,很快,很快就过去了。”
帝鸿皞壬不语,过了许久,窗外一声巨响响彻天空,两人皆看了过去,烟花绚丽,一瞬时湖面也热闹了起来。
“开始了。”陌栀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帝鸿皞壬颔首附和,又转头看向陌栀,“你真的不同我一起去看看吗?”
陌栀放好碗筷,坐在一旁给自己添了杯水,说道:“不了。太子殿下再不去,怕是连个好位置都没有了。”
“已经没有了。”帝鸿皞壬无奈哀叹了一句,又想起自己在这里不能随便动用法术,哀愁更甚。
店小二很勤快,也很会看时机,帝鸿皞壬刚走没多久他就上来敲了敲门问候,收走了餐盘。
陌栀看着窗外,在店小二收拾的时候随口说道:“皇家病症,但看起来没有什么避讳。”
“君主慈爱,怎么会因为这个就让老百姓失去娱乐。”店小二依旧是笑嘻嘻的,看起来毫不在意。
“那些官宦之家也不避讳吗?”
“咳,这花舟节向来都是不记名字的,都是派个小厮出来领着船只,只有胜了,成为本次的第一花舟,那才会知道是谁家的,其他的也就不会被人知晓,就算被人知晓,也没人会去找这些人的不痛快。”
陌栀说道:“原来如此。”
“诶,客官要是没别的吩咐小的就先退下了。”
“多谢。”
湖面热闹无比,数不清的小船在湖上泛游,花枝招展的,像是在秋夜里开了春花结了夏果一般,周遭一片的岸上早已是人山人海,湖水连着一道河,弯弯绕绕一遭倒也不至于水面上局促拥挤。
“这样华贵,那艘船一定是杜家的吧,上面的珍珠都够我吃一年的了!”白石桥上的人群都被将将经过的船只惊讶到,“不!够我吃三年的了!”
“何止!我一家老小三年的都够了!说不定十年都够了!”
“这秀雅的船又不知是哪家公子的。”
“许是明年应考的书生家中来讨个吉利。”
“那只船会是谁的?”有人问了一声。
“哪只船?”
一来二去问下来,桥上几乎都看向了那一只船。
那只船在众多船只里显得低调普通,若是平时,定然是极为不起眼,但也是因为这极为不起眼,此刻却显得极为起眼。
小船缓缓行在其中,被四周的奢靡花灯映着,添了几分朦胧暧昧,这船乍一看起来是极为简洁的,不过也只是乍一看起来,越靠近越能看出来其中的细节精致。
那酂白帘子上绣着细纹,弧线圆滑,开着朵朵花,许是那花本就是这色彩,看着也不单调突兀,反倒是栩栩如生,上面落着细小珠链,透明干净如水滴,在其中便像是花瓣上的露珠。
船体四周有着莹莹微光,在这夜里月下湖上已然是缥缈仙气,不似人间物。
见惯了那贵气逼人的船只,见惯了那文雅诗意的船只,简单的繁琐的,这年年都司空见惯的船,到底比不上这一枝独秀。
算不上最好,却已然入了所见人的心。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船,这样出尘!”
“让人都不禁好奇这家的小姐公子是何等仙姿了!”
人群里议论纷纷,无不赞叹。唯有一人看着那远去的船沉思良久,直到看不见船只的那一刻,那人也退出了人群。
“将军,有把握吗?”
“没有把握,”角落处,一人身穿墨烟常服,容貌俊朗,一开口便是温雅从容,“你带几个人去守着花舟榜,见机行事。”
“是。”他又问道:“将军是还有其他的事吗?要不要叫几个人跟在将军身边。”
“不用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他向一个方向看去,像是隔着千万也能看到所想之人。“我自己去做的事。”
月上柳梢头,泛舟游湖已尽尾声,陌栀见已有几艘小船行了回来,无意看了一眼,这一看,看到了一个算不上故人的故人。
“又见面了。”归肃笑道。
陌栀在楼上,看着木桥板上站着的人,也没惊讶,她问道:“你上来,还是我下去?”
“女子房间怎能轻易擅闯。”归肃这样说着,却也没有让陌栀下来的意思,“又不能让你多操劳奔波。”
“总不能一直这样,就算你的脖子不酸疼,我的也要酸疼。”陌栀说道:“算不得闺房,无甚讲究,上来吧。”
“你还真是好闲情逸致。”陌栀倒了杯水,将杯子往归肃那边轻轻一推。
归肃喝了一口水,继而拿着杯子摩挲把玩,笑道:“毕竟飘荡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自由看见这些新鲜玩意,自然是要高兴。”
“我不记得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我带出冥府的,你若是惹了事,我是要担责任的。”
“是吗?我也记不得你有没有说过了,不过,”归肃放下杯子,好整以暇地看着陌栀,“你觉得我会惹出什么事吗?”
陌栀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恰好此时外面锣鼓喧天,花舟节已经到了最后,新一年的第一花舟马上就要揭晓,陌栀看着归肃,“不担心吗?”
“你也是会好奇的吧。”归肃看向陌栀,眼神复杂,让人窥不出其中含义。
陌栀看了眼被云遮了大半的月亮,说道:“我只是没想到,会因为你牵扯其中。”
“让你失望了。”
“算不上失望。”陌栀收回目光,声音略轻,“反而,有些意思。”
归肃微怔,接着略有凄凉讥讽的一笑,“我早该知道。”
“什么?”
“没什么。”归肃问道:“你知道多少了?”
“直到今晚你出现在这里之前,我都没有想过会是因为你。那么,你会悉数告知吗?”
“当然不会。既然如此,那就请你拭目以待。”说罢,归肃起身便要离开。
“归肃。”陌栀叫住归肃,“相识一场,我劝你不要犯糊涂,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这样的结局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我不想。”归肃侧身看着陌栀,“但我又能做什么,你们高高在上,自然不会明白。”
“你说什么?”陌栀一怔,看向归肃的目光更加深邃,“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意思。”这几个字像是有趣,归肃轻轻一笑,垂眸重复道:“没什么意思。”
舟型烟花在天空盛放,归肃看着陌栀,询问道:“我要去看看结果如何了,陌栀,你要一起吗?”
陌栀望着归肃,深觉眼前人已不再是当年她初次见到的那个归肃,她声音沉了几分,“我同你过去。”
两人走得不快不慢,恰好赶上了放榜的时候,一只只纸船被当众数着宣读数量,已经到了前几名。
“你还是不肯放下。”
归肃盯看着宣读人,听到陌栀的话淡淡一笑,“换做是你,你能放下吗?”
“什么?”
“我说,”归肃侧身看着陌栀,“若是你因他人国破家亡,而你拼尽一切,哪怕是性命也不能挽回,你想保护的终会落得被毁灭的下场,你能放下吗?”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陌栀想到,可是她与归肃又是不同的,当年赴死她并未想太多,反而觉得轻松,觉得是一种解脱。
而归肃……
她一直想明白归肃是为了什么,又是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的,最初她留下就是为了弄清楚这件事。
可是现在……
她看着归肃,觉得需要弄明白的事更多了。
“怎么不回答?”归肃见陌栀在出神想着什么,便说了一句,“你也放不下吧。”
声音轻了很多,像是对自己说的。
“我……”陌栀将一开口便被人推了一下,人潮拥挤,站稳已是不易,如今又被人推搡,她柳眉微颦,下一秒便落入一个人的怀抱里。
“人多,小心。”归肃见她站稳便松开了手,他看着宣读人,已经是到了最后的角逐。
“一千三百八十八只纸船!雪栀获得榜首!成为今年的第一花舟!”
陌栀看向归肃,“你的船?”
“嗯,”归肃看着从船上下来的人上前拿到牌子后便收回了目光,“我们说过,互不干涉。”
陌栀怔了怔,杵在原地有些愣怔,“我没想……”反应过来后,她又改口说道:“你不惹是生非,我不会干涉。”
“那我们是一定要处于对立面了。”归肃看着陌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人群渐渐四散,月至中空,喧闹了一夜的都城慢慢恢复了宁静。
“也未必见得。”
归肃有些意外,“哦?你不是认定了我会惹麻烦么?”
“你不是还没惹出什么大麻烦么?”陌栀问道:“只有你自己吗?”
“我会告诉你吗?”归肃反问道。
陌栀莞尔一笑,“不会。不过,”她收敛神色正色说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做了不可挽回之事,不论原因如何,我都会亲手了结你。”
周遭的人渐渐散开,夜半时分,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第一花舟要在水面停靠三天供人欣赏,在此期间也会有宫中巧匠来此临摹勾勒,好制作花舟模型。
陌栀转身看向那只花舟,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你的花舟不错,你做的?”
“喜欢?上去看看?”归肃没有回答,反而邀请询问。
“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这舟的用处不就是运行承载。”归肃笑道。
“陌栀!”忽的,一声喊叫打断了两人的行动,深夜寂静,这声音便格外明显。
陌栀与归肃齐齐闻声回头,不解地看着匆匆而至的人。
“太子殿下,有什么事吗?”
“你别跟他上去。”帝鸿皞壬将陌栀拉到身后,警惕地看着归肃。
归肃觉得实在有些好笑,歪了歪头看向两人,“太子殿下?”
“他是天族的太子,帝鸿皞壬。”陌栀说道。
“原来是天族的太子殿下。”归肃颔首作礼,“失敬。”
帝鸿皞壬作出御敌之态,紧盯着归肃的一举一动,“收起你那一套,根本没有半分真心!”
归肃抱臂站着,眉毛微蹙,有些委屈不解似的看着两人,他看向陌栀,“我这算惹祸了吗?”
“太子殿下,你这是唱的哪出戏?”陌栀拧眉,思索着这些年是不是太放任帝鸿皞壬,心里考虑着要不要为他搞些事情,好磨炼一下他的心性。
“他根本不是人!那船也是艘鬼船!你若是上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归肃皱眉向一旁看着,像是在思索什么,继而哑然失笑,他看着帝鸿皞壬,“太子殿下还真是,慧眼如炬。”
帝鸿皞壬听出这不是称赞的语气,脸色不太好看,“你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陌栀开口道:“我知道他是什么人。”陌栀顿了顿,改口道:“是什么鬼。”
“你知道什么!”帝鸿皞壬反应过来顿了顿,不解看着陌栀,说道:“你知道?”
“我知道。”陌栀有些无奈,合着白日里他是没有见到归肃的脸的。
不过按帝鸿皞壬所说,他初见归肃时以为归肃是个人,难道是因为归肃有了肉身的原因?
可若是那样,自己却没有一眼看出归肃□□的存在,反而是检查之后才发现,难道是自己的力量退步到了这种程度,连一个几千岁的仙族都比不过了吗?
还是说,有着其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