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爷的瓢是我爸开的,一开始他不愿意,还板出一副家长脸子训斥我:“扯什么淡呢?什么丧尸啊,我能跟你二大爷动手啊?”
我急得乱跳:“你不动他他就要动你了,带你上墙看看!”
结果我爸爬上墙头,一眼就看见了我二大爷那被啃掉了半拉的腮帮子,眼珠子死鱼似的冲着我爸一眨不眨,嘴里喊着:“饿……”
我爸很镇静地又瞅瞅另两个堵门的,对我道:“给我菜刀拿过来,要剁大骨的那把。”
片刻过后,手起刀落,二大爷啥也没吃着就躺下了。
大门被拍得咣咣响,战事一触即发,我趁拽车链子的空挡问我爸:“瞅一眼就信了啊?”
我爸严肃地说:“有一人胸前那窟窿都能看出二里地了,还砸门呢,不是僵尸是啥?砍了他也不犯法!”
我转身对我妈说:“2012没过上的世界末日,今天让咱赶上了!你也信了吧?”
我妈从窗台上抽了把改锥别在裤腰带上,面色异常平静:“我就想着你还没结婚,怎么也不能毁在刘玉那小子身上,这下是僵尸把他弄死的,不用怕警察来逮你,我放心多了。”
瞧咱妈这脑子。
二大爷解决了,剩下那俩玩意儿也不是我和我爸的对手,我爸借助地形优势砍倒一个,我使砖头豁倒一个,加上刘玉,爷俩打个平手。
被我从墙上拍下来之后,我爸说:“你瞧瞧,都是拆迁办那帮人,活着找麻烦,变了僵尸还记着这地儿呢。”
我一看真是,两个都是拆迁办的,胸前带窟窿的哥们儿还是个主任级的人物。估计这哥俩早起又想来琢磨我家的房子,在二大爷那儿吃煎饼果子时,不知被谁一通祸害,变了丧尸还记着公事没完,结着伴的就朝我们家来了。
我爸背手拎着菜刀,站门口不住打量那几具残尸,口中喃喃:“心脏都掏没了,咋能走动呢?”
我瞅见巷子口似乎还有人影晃动,一把把他拽进院里,迅速关好大门,上了栓子抵了钢筋,低声道:“别瞎琢磨了,赶紧商量商量怎么办吧!”
“不是逃难么?”我妈手脚非一般的利落,俩包袱仨口袋,一家子的吃穿用都被她收拾齐了,全驼在身上,看来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我爸菜刀一扔,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廊下呼哧呼哧喘气:“大风你也算在医院里混的,说说这怎么回事儿,你二大爷昨天还好好的呢,今天怎么成僵尸了?这些人是不是得什么传染病了?”
我也扔了砖头,看看爸又看看妈,三人大眼瞪小眼,都有点惊魂未定的意思,怪物也好,丧尸也罢,毕竟咱那刀子板砖干倒的可是肉身,难免需要个心理适应过程。
我说:“实战今天是头一回,不过理论知识我还是很丰富的。据我观察,这几个人包括我二大爷都是被咬了之后感染上病毒,才成了丧尸的,然后他们再去咬别人,一个逮一个,疫情就扩散开了,如果不及时遏制,用不了一天,咱们市就得沦陷,别的地儿也跑不了,到时候全世界都是丧尸,活人就得钻地洞里打游击去了。”
“跟狂犬病似的?”
我叹息:“估计要比狂犬病犀利的多,您是没见过那场面,上万号丧尸逮着人就啃,啃的呀……血呼拉拉的。”
我妈说:“哟,那得赶紧打疫苗啊。”
我爸白我一眼:“你那场面是从电影里看来的吧。”
我笑:“您不也看过么?不看能反应这么快啊。”
我爸说:“我就看林正英的,老外的不爱看。”
说到电影,我突然想起电视,忙进屋开了,从一台按到四十台,央台地方看了个遍,结果令人失望。国内一片歌舞升平,国外依旧这儿轰炸那儿冲突,没有一条新闻在播报有关丧尸出现的消息。
我糊涂了,关了电视出门道:“难道是个别现象?就咱家这一块儿先爆发了?”
我爸不屑地一摆手:“你信电视台?”
我无语片刻,感觉裤兜里嗡嗡震动,掏出手机一看,是发小韩波打来的,接了刚“喂”一声,就听电话那头杀猪般地喊叫:“啊!风子你没事吧?”
“好着呢,怎么了?”
“你要没事就来救我啊!我爸要杀我!这老小子发狂了!”
我心中了然,说:“你爸是要杀你还是要咬你?”
“杀!咬!不对,他是想咬死我!”韩波语无伦次,看样子是被吓坏了。
“你别着急慢慢说,现在在哪儿呢?”
“躲里屋呢!”他声似炸雷,仿佛不吼不足以平息恐惧,“他搁外头推门,一个劲地叫,吓死我了。”
“是不是在叫……饿呀?”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快来救我呀!”
“报警啊。”
“没人接电话。”
我惋惜摇头,不敢想象接警台那个屋里都发生了些什么。赶紧道:“远水救不了近火,你小子趁早跳楼逃生吧。”
韩波大怒:“23楼你让我往哪儿跳?”
我道:“你亲爹都要咬你了,你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儿了么?”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良久,韩波低声道:“丧尸。”
我俩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韩波语带哭音:“我说怎么老头早上出去遛弯儿还好好的,回来糊一脖子血,问话也不答,没一会儿功夫就变了一个人呢。”
我说:“我家门口也有几个,我跟我爸把他们砍倒了,估摸着外头还多着呢,要不这样,我骑自行车去你家楼下接你,至于怎么下楼,你自己看着办吧。”
韩波哭音更浓:“你跟你爸真砍了呀?”
“砍了。”
“照脑袋砍的?”
“没错。”
韩波又沉默一阵,道:“那算了,你也别冒险来接我了,自行车哪有我□□快,等你骑到这儿我差不多也就剩副骨架子了,哥们儿也不是怂人,等我把我爸安顿好就去找你。”
我俩都明白这“安顿”的意思,再次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挂了电话,我对我爸说:“小波他爹也染上了,要咬小波呢。”
我爸听我讲电话已听出了三分数,这时也掏出电话来打了两个,皱眉聆听一阵,说:“你二叔三叔都不接电话,别也是出事了。
我耸耸肩,事发突然,着急也没法。
我爸又说:“这小波家可是住在新城区,这么说,是全市大面积爆发了。”
我妈急了:“那怎么办,要不咱赶紧逃吧,万一那些东西闯进来……不能在这儿等死啊。”
我说:“我看二大爷他们走得慢腾腾的,速度上应该不占优势,不过咱家就一辆自行车,妈你看你是坐大杠上呢还是坐车把上?”
我爸一瞪眼:“逃什么逃?你跑得再快也架不住人家人多,新城区都有了,这市里的路还能走么?安生在家呆着,哪儿也不去!”
“那万一丧尸进来了呢?”
我爸缓缓起身,双手往后一背,面上自负阴笑:“就凭目前这地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砖海中的诺亚方舟,这形容的就是咱家。
此方舟隐藏在尚未拆除的巷道最深处,为院墙铁门所围,易守难攻。院内折凳扳手菜刀啤酒瓶子等民间杀器唾手可得;一楼入口屏障乃是厚重防盗门一扇,墙面上下数扇窗户均以钢筋封闭,屋内米面粮油鸡鱼肉蛋储备充足,三四个人吃个把月不成问题;二楼楼顶视野开阔,更有太阳能桶与电视锅作为掩体,周边百米之内我看得见你你看不见我,异动一目了然。
大空阔地就这么一幢独楼,你说丧尸你想往哪儿晃我看不见吧?
我一拍大腿:“爸说得对!丧尸都是寻着人气儿找去的,哪儿人多哪儿倒霉,咱这片现在空了,即使来个三两只迷路的,也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我妈忧心忡忡地道:“你不去上班了?”
我笑:“还上班呢,以后再没人上班了,妈,天下这就大乱了。”
“那都不去上班,咱们啥时候能打上疫苗呢?”
“......”
我趴在二楼顶瞭望了一整天,看远处天空由蓝转灰,云彩像蒙了尘的棉花糖滚成一堆,阳光仿佛也失去了活力,射出的光芒中透着几分阴冷。废墟上先前是有几个人影在飘,没头苍蝇似的,后来就不见了,不知飘到哪个倒霉鬼身边去了。
韩波在傍晚时分敲了我家门,捏着细嗓子轻叫:“风子,风子。”
我妈正在做饭,听见门声便答应:“哟,小波来了。”边擦手边准备开门,被我一把扯住了,顺手摸起个酒瓶子,从门缝里向外窥探,瞧见韩波做贼似地左顾右盼。
“你一个人啊。”
“废话,快开门。”
“你车呢?”
“停巷子口了,这儿都是砖头没法开进来。”
“噢......没把你老头招来吧?”
韩波一拳捶在门上,发出“咣”的巨响,我赶紧把门开了,笑嘻嘻道:“开个玩笑,生什么气啊。”
韩波怄着眼气呼呼地进来了,手里提了个旅行箱。
我没让他进屋,先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一番,迟疑该不该开口:“你......”
韩波把箱子往地上一扔,瞥了一眼我手里的空瓶子,冷道:“没挨抓没被咬,当我傻呢。”
我松了一口气,掩饰道:“这不知道你要来,出来拿几瓶啤酒嘛,今晚咱俩对瓶吹。”
“对着空瓶吹空气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拿错了。”
晚饭并没有因为白天的突然变故而降低质量,萝卜条烧鱼,辣椒炒肉,又拌了个松花蛋,切了盘猪口条,加上一大盆老母鸡汤,家常味美,由此可见我妈的心理素质那真是千斤顶干活儿——不怕压力山大。
席间我和我爸一人喝了一瓶啤酒,讨论了几句丧尸的来历。身后电视机开着,农业频道正在播放一个养猪大户的成长史,本市电视台从下午起就全是雪花点了。
韩波灰着脸闷不吭声,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饭。
他妈去世的早,十来年就他爷俩相依为命,虽然平日犯起呛来也老小子狗崽子的胡扯一气,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爷俩感情深厚着呢。他不开口说话,我们也不刻意相问,碰见这种事,谁心情都好不了。
待他打了个饱嗝,脸上有了一丝红润颜色,这才推开饭碗,身子往后一靠,长出了一口气说:“一天没吃饭,可饿死我了。”
我扑哧笑出声来:“你要一进门就说饿,我非夯你不可。”
韩波白我一眼:“你要跟我似的走了这一路,我看你还能笑得出来。”
我放下杯子,说:“这一路怎么了,外面什么情况。”
韩波掏出芙蓉王,给我爸散了一根,又抽了根想递给我,见我妈在旁边瞪眼,忙舔进自己嘴里,点上火,深吸一口喷出浓雾,说:“反正开了一路我就没看见一个人。”
“那你开得顺哪,不挺好么,”我话刚出口,突觉不对,“你是说......”
“没看见一个活人,”韩波鼻子哼了一声,眼光黯淡下来,“我去我姥姥家拐了一趟,老太太就在家门口趴着呢,我三姨看见我了,追了我百十来米,邻居越聚越多,要不是我有车......”
我犹疑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了:“那,我韩叔他......”
韩波摇摇头:“我没动他,把他弄进里屋关住了,家里剩的吃的都扔进去了,先这样吧,也许能有好的一天呢。”
我妈痛心地说:“就是就是,也许能有疫苗也说不定,老韩多好的人。”
吃完饭,我跟韩波借口瞭望,蹲在二楼顶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他抱着电话不停拨打,通讯录按了个遍,可惜一个接听的也没有。月亮升起来了,远处高楼依稀可辨,瓦砾堆场空荡荡的,倒叫人有几分安心。
韩波把烟盒里最后一支拿出来,先递给我,我摇摇头:“舌头都苦了。”
他自己点上,恶狠狠地抽,像跟谁赌气似的,边抽边说:“路上还接到小三强子的电话呢,这会儿都打不通了。”
“他们也向你求救来着?这哥俩身手还行,别担心。”
韩波闷道:“谁像你反应这么快啊,也不是人人都认识丧尸,就怕来个措手不及,你没见那些东西,虽然走得慢,但看见活人还是跟饿狼见了鲜肉似的......”
我感叹:“人类的报应来了,可劲造了这么多年,也该还还债了,我要说我早盼着这一天呢,你是不是要骂我没心没肺?”
韩波对我怒目而视:“没心没肺!你家俩大人都好好的,我老头子可是没命了!”
我心下略有凄意:“唉,小时候韩叔一见我就给我塞糖,一摸裤兜就是一颗,再摸又是一颗,有时候为了吃糖我特地跑你家门口守着韩叔上班的点,他那裤子口袋好像个糖果铺似的,随要随有,我老想着,什么时候能把韩叔的裤子偷来就好了......”
“我爸那是低血糖,”韩波抻开一条腿,从裤兜里摸出一粒金光闪闪的物什递给我:“喏,只有一颗巧克力,吃不吃?”
我不知怎的鼻子一酸,伸手接了,剥开金纸还没填进嘴里,突听身后一声爆喝:“小波你又勾着大风抽烟!”
我吓了一跳回头,见我妈手提一根木棍,恶狠狠地站在我俩身后,木棍头儿正指着韩波。
韩波忙解释:“姨,是糖,我给大风糖吃呢,没抽!”
我妈瞟了瞟我俩脚下一地烟头,气愤道:“我家大风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掌上明珠,你小子想用颗糖就骗走,门儿都没有!”
我苦着脸道:“妈你胡扯什么呀?我俩是哥们儿。”
我妈一脸的阴险毒辣,冲着韩波作势扬了扬棍子:“给我小心点儿,别让我逮着,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说完扭头走了。
我失笑:“你瞧我妈事儿事儿的,真是母不嫌子丑啊.......”
韩波咧嘴:“放心,如果你到了四十岁还嫁不出去,那就别嫁了,我一定让我的儿女们为你养老送终。”
我露出感动脸:“真讲义气,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不过你确定你找得到媳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