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盛萧顿时犹如被半盆鸡血淋了头,肾上腺素飙升,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拼命将绳子往回拉。
尼龙绳在尖锐的岩石上摩擦,因为水的阻力,盛萧拽得尤其困难,打湿的薄衫贴在他身上,透出不断起伏的薄肌劲肉。
轰隆水声如重锤砸碎岩石上斑驳的纹路,在某个时刻,湿重的喘息与水浪谱成同频的凯歌。
盛萧拧着眉,那张娃娃脸露出萧瑟重痕。
爆开青筋的手掌在绳子上一前一后地调换拉扯,
五彩的尼龙绳顺着他的手肘飘开,如一根打湿的绸带在水中荡起波浪。
盛萧一眨不眨地盯着悬崖边缘,绳子已经快拉到头,手中的阻力也越来越强。
使劲儿!
盛萧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只剩最后几米了!
模糊的潮湿视野中,白浪头上突然冒出几缕支棱的长发。
上来了!
盛萧一喜,狭长的瞳孔炸开。
他憋住呼吸手脚同时使劲儿,明朗的五官竟因为太过用力变得狰狞。
眼睛被腥涩水浪打中泛起刺痛,贴在眼皮上的长睫毛止不住地狂眨。
盛萧努力睁大眼睛。
扭曲的水浪中那几缕长发被他拖出一大团,黏黏糊糊粘在一张长满长疤火痕的脸上。
一双浊黄的眼睛与他对视。
这踏马谁啊?!
盛萧瞳孔地震,他拽了个什么玩意儿上来?
三秒过后,盛萧判断这个玩意儿是个人,还很可能是个重要的人,要不然方顾也不会将绳子捆在他身上,第一个救他上来。
忍着心里的烦躁和疑惑,盛萧认命地继续哼哧瘪肚拽绳子。
他胳膊往前一伸,精准地掐住了“人”的手,一把薅了过来。
那双黄眼珠怔愣一瞬,难得露出点儿人味。
这时盛萧才发现,他拽着的那只手竟然与枯骨无异。
褶皱的皮肤被水泡得发白,浸在水波里,活像是要人命的水鬼湿尸。
盛萧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各种黑白画面,惊悚的鬼叫惨嚎此刻仿佛冲出电影幕布,跟着一道道血痕烂脸朝他猛扑过来。
盛萧顿时毛骨悚然,冰冷的水渍好像从毛孔钻进了身体,连带着骨头缝都在叫冷。
两只颤巍巍的茶色眼珠瞥向了他拽住的那截消瘦腕骨。
没事的没事的,盛萧安慰自己,手指头却不自觉箍紧,甚至连指甲都扣进了一坨肉里。
但他却松了口气,根据唯物主义思想,有实体的东西一定不是鬼。
安捷竟然从对面男人的眼睛里看见了恐惧,他觉得好笑。
与废物无异的自己,随便一只蚂蚁都能捏死的自己,竟然还会有人害怕?
浊黄的眼珠垂下,白浪如棒槌一样敲在安捷脸上,透过那弯曲的水面,他看见了一张可怖的脸。
这是……他?
混沌的大脑闪过瞬间的迟疑,安捷伸出手,惨白的手指在水下一捞。
水面上的脸就扭曲得不成人形,唯有那对透光的黄色招子久久不散。
这副鬼样子,怪不得让人害怕。
“喂?你谁啊?我家老大呢?”
水影上另一张清晰的五官振动,锋利的粗眉倒蹙着,露出不加掩饰的警惕和不耐。
安捷扭动脖子,抬起眼睛,安静地与盛萧对视。
哑巴?盛萧等了三秒,刚想出声,旁边一直安静贴在崖壁上的银丝突然抖动。
有人上来了。
精致雪白的五官如女娲凿刻的最得意之作,就连雪山上冰冻的莲也不及那双蓝色眼眸澄澈。
“教授!”盛萧惊喜,连忙伸手拉过岑厉,伸长脖子眼巴巴瞅着后面。
汹涌的潮将一丝血气带上来,首先出现的是一只青筋暴鼓的消薄五指。
染血的指尖如鹰爪焊进岩缝里,浊水打在腕骨上,却将缠在上面的银丝染上清透的亮色。
此时一个浪花扑过来,顿时翻涌起逼人的腥气,一双窄戾的黑眸卒然出现。
“老大!”
方顾眉头一抖,眼睫轻轻掀开,淡淡望了眼杵在他眼根上的娃娃脸。
叫得那么大声,是想吓死他然后继承他的遗产吗?
盛萧自然领会不到自家老大的腹诽,此刻的他仿佛是找到妈妈的蝌蚪,飘在后面的尼龙绳如狗尾巴一样晃,激动得找不找北了。
方顾两只胳膊一起使劲儿,一跃登上了悬崖。
“陈少白和汪雨呢?”方顾蹙着眉,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带着不明显的厉色。
“他俩儿没事,”盛萧龇着白牙笑,大拇指朝后指,“我让他们在前面看着船呢。”
船?
方顾黑眼珠子往后瞄,却只瞧见了白花花的水浪。
他倒有些好奇盛萧几个弄了个什么船来了。
一望无际的飘渺水洲上,一只黑色轮胎孤零零地飘在浪上。
轮胎上两个芝麻小人苦着脸,脑袋齐刷刷看向同一处,比那逻彼密岸的望夫石更加惨淡苦愁。
“怎么还不回来?”汪雨念经一样地叨叨,望眼欲穿。
“快回来啊~~”
陈少白翻了个白眼,自打盛萧下水,汪雨的嘴巴就跟上了弹簧一样叭叭个不停,那句“回来”听得他耳朵都快烧起茧了。
“回来……回来了!”
疲倦的声线一下子拉高,汪雨蹭地跳起来,振臂高呼,“回来了!”
陈少白掏了掏耳朵,斜眼望去:“什么回……回来了!”
手中的尼龙绳随着水浪不断颤动,晃起的浪如一串烟花炸开灿烂的白浪。
辽阔的荡漾水域中几个黑点时隐时现。
方顾展开修长四肢如一抹鲸优雅自如地游弋在水中。他眼神极好,一下就瞧见了那只浮在水上的“船。”
轮胎喃……方顾一直阴着的脸露出一丝笑。
确实是盛萧那臭小子能想出来的办法,深色眼珠瞥了眼旁边的“蛙人”,眸底露出一丝欣慰。
“厉哥……”
“顾哥……”
两道重叠的激动音浪由远及近。
时隔多日,搁浅小队终于重聚,在辽辽水域中,五颗心脏再次同频。
“厉哥~你终于回来了~”汪雨瘪着嘴抽抽搭搭,看见游过来的岑厉急忙伸手去接。
岑厉略显苍白的面孔浮出一抹温润的笑容:“辛苦了,小雨。”
他拉住汪雨递过来的那只手,顺着力道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汪雨的肩膀。
“辛苦了。”他再次说道,冷澈的眼睛里仿佛揉着碎光。
汪雨吸了吸鼻子:“教……”
“臭小子!”一道巴掌重重挨到汪雨背上。盛萧喘着粗气吼:“别煽情了,快点儿来拉人!”
“哦!哦!”汪雨忙不迭转头。
手刚伸过去,却发现被盛萧递到眼跟前的是一只比野坟地里刨出来的骷髅更丑陋恐怖的五爪。
贴着骨头长出的皮像是被揉烂捣碎后又重新拼贴黏在骨头上,烧焦发黑的手指卷曲着,隔着腥湿的水潮似乎都能闻到浸入骨缝里的烧焦肉味儿。
汪雨登时愣在原地,椭圆的杏眼颤了两下,看不见的眼眶底两根黑线一点点伸出细肢。
“他是……”
汪雨的蚊子音被淹没在水潮中,还未说出口的话被一双浊黄眼珠震慑,摁死在舌尖上。
他好像看见了一条毒蛇,自阴暗潮湿的尸体上长出,啃食腐烂心脏。
贴在口腔里的牙齿不自觉地轻刮着,藏在汪雨牙齿下的细软舌尖裂开细丝长出了两个尖尖的小齿,如同蛇信子静默着嘶嘶铮鸣。
“臭小子!你发什么愣?!”
擂鼓似的大嗓门瞬间敲碎突袭的阴湿暗潮,轰轰水声碾过耳窝。
汪雨从怔愣中抽离,澎湃的水浪拍在他脸上,水花洗净了那双阴冷黄瞳,温润的蓝色如灿阳洒下。
“小雨?”岑厉拍了拍汪雨的肩膀,盯着他的视线里藏着一抹隐晦的忧色。
汪雨咬了咬唇,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不自然。
“没事。”嘴角牵动肌肉飞快地在汪雨脸上闪过一个苦笑,他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想要再去看看刚才那抹让他心惊的颜色。
只是这次他没能看到,陈少白杵在船尾像一块挡板将安捷挡得严严实实。
“他叫安捷。”耳边响起的温润声音在浪潮里显得不那么真切。
一只纤白的手安抚性地在汪雨的肩膀上捏了几下,岑厉凑近汪雨的耳朵:“他是尹挞俪人,就是他带着X组织的人找到了天宫。”
汪雨恍然,怪不得教授和队长冒死都要把这个怪人带回来。
咚咚跳的心脏平缓下来,汪雨按下心口难耐的躁意,默默离安捷远了些。
“盛萧,你下来,我们俩一起把……船推走。”方顾一手把着轮胎沿,一手拔下扎进岩缝里的梅花爪。
“接着。”他顺手一抛,梅花爪拖着一根细银丝在半空划出一条碎闪闪的圆弧。
“好咧。”
盛萧一把接过银丝,利落地翻下轮胎船,与方顾一左一右充当起人工船桨。
岑厉也想下水帮忙,只是才刚曲起膝盖,撑在轮胎沿上的手就被按住了。
“你不用。”方顾语气随意,湿润的手指轻轻在岑厉的手背上拍了几下,“休息会儿”。
盛萧左看看方顾,右看看岑厉,人还是原来的人,可他就是觉得哪儿哪儿都变了味儿。
“对啊,岑教授,”盛萧咧着嘴笑,大掌抓住轮胎使劲儿往前推,“有我和老大呢,哪儿能让你动手。”娇滴滴的,一看就没劲儿。
当然后面的话盛萧没敢说出口,毕竟他家老大不是吃素的,万一挨上他一狼爪子不划算。
方顾和盛萧在水里推船,岑厉三个则在船上拿着木桨划。
汹涌的水浪如潮汐般奔向永恒的归宿,而水潮中的孤舟也逆风行在自己的归途。
漫漫黄沙上,横亘东南西的长河奔腾,一叶小舟如鲫鱼逆流而上,
而在看不见的沙漠下,新生的甲鲇鱼群溯游而下,黑暗中鳞片映着蓝光,追寻永生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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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小队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