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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绿的藤蔓从云岑的右脚腕蔓延出来,云岑倒是稳稳当当地坐着,他假装没听到江同的话。
“走吧。要来不及了。”
生物电屏蔽装置关闭,刚刚巨大的爆炸声大概已经把多数畸变物往这边吸引,他们要尽快离开了。
不过好在爆炸产生的冲击力把附近的粉雾冲开了。
入目之处是倒塌的建筑,裸露的砖块风化严重,褪色的布料露出脏兮兮的衣角,盖着下面的发黄的发黑的骨头。生命力顽强的蔓草扎根在废墟之上,耀武扬威地哗哗摇着叶子。
“哦哦。”
江同赶紧上去扶着他走。
碎石子垒出的小道掩盖在腐烂的、新鲜的落叶下,他们顺着路,走到了群鹤广场。
云岑停下脚步,把江同往前推了推。
“广场中心,有一个花坛,废弃很久了。你过去,把血往里面滴,五滴差不多,进去实验室之后,有智能系统会指导你,江同,十五分钟,把东西带出来。”
“我在这里等你。”他轻声说。
他满脸血污,但这一刻,眼睛亮的惊人。
江同一听云岑不和他进去脸就皱起来了,半张血肉模糊的脸十分狰狞可怕。
“哥,你一个人在这没事?”
云岑摇摇头,说:“没事。”他指了指自己当成袖扣的四个空间纽,“我有自保的手段。”
他轻声说:“江同,A4317只有半小时的效果,现在还剩十五分钟。”他顿了下,他再一次轻推他,眼里有着轻微的催促。
江同什么都没说,转头就冲进了广场。
[检测到城市公园内聚有大量畸变物,平均畸变程度:4.2]
[检测到畸变物:蝮蛇。正在靠近,畸变程度:5。方向:东偏北47°]
云岑已经痛到麻木,思维也变得迟钝,他愣了好一会,才尝试着动了动手腕:还能动。
他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
一粒小钢珠滑到指尖。
指尖一动,小钢珠就飞出去了。
它在空中旋转,伸展出钢针,静悄悄地落在自以为悄无声息的猎食者身上。
[制造者,安眠珠作用于蝮蛇,作用时间为15min。]
[请制造者珍视自己的生命,你的生命关乎系统云边的生命长度。]
*
云岑静静站在那里,身旁躺了许多颜色诡异,体型迥异的畸变物。
“不出来吗?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话。”他说。
一会,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一个人,他边走近帮把身上的黑袍脱下,直到走到云岑附近,完完全全露出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脖颈上一圈圈金色的虫样纹路。
他沉默着。
云岑轻声说:“不知道怎么开口吗?那我来起个头吧。”
“——你为什么要背叛萨维卡呢?你们这种类宗教组织,不是都不会轻易放弃信仰吗?”
男人:“…你很笃定我一定会过来找你,因为我先把他弄晕了吗?”
他似乎只是这么一问,也不需要云岑回答,继续说道:“你认为信仰是什么呢?”
“我幼时在帕塔安卡长大,那个时候,阿父阿母时常说,艾维利塔斯会保佑他的信徒。他是最好的神明。”
“萨维卡起初不是什么组织名,那是我们部落的名字,我们从小听着长辈的教诲,信仰自从知事后就深埋于心。”
他眼里掠过怀念。
“萨维卡是很好的,只是萨维卡协会不好。”
他看着云岑,暗红的眼里有点难过,他想到了伤心事,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
云岑说:“你们以为神明会带给你们幸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全是灾厄,跟你一起迁出帕塔安卡的同辈,全部…离开了吗?”
他顿了顿,把“逝去”换成了“离开”。
男人忽而流下了泪。
云岑看见他暗红的瞳孔里,密密麻麻的细小瞳孔。
他跟帕塔安卡传言中的身形高大沾不上边,反而瘦弱的很,也很白,像是常年不见天日。
“…我从前见过你,你那时候是更小的小孩子,我们跟着其他人来这里拿那罐金色的液体,我们常常观察你们,你跟你的朋友在一起,很快乐。后来你的朋友有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变成了骨女,还有一个去世了,你很难过。”他轻轻说着云岑心里的沉疴,眼泪不停的流。
“从我离开起,已经有49年了,我的朋友们因为艾维利塔斯的神谕,变成了骨女一样的…在艾维利塔斯的许多试验里,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我虽然因此获得极长的寿命,可是,我的朋友们都渐渐死去。”
他像是把云岑当成知心人,尽情的吐露着心事。
他年纪很大,故而把云岑当成小孩,在原来的萨维卡,小孩是很被重视的。
云岑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师姐为了保护他跟小风筝离开最后失控的画面。
此时身体的痛意消失,只有心在颤抖。
他使劲掐着掌心,垂下眼。
男人仍然说着:“…你大概是想不通的,为什么我要跟你说这些。”
他看着云岑不知何时变成白色的瞳孔,“你是白瞳背叛者。”
“在萨维卡,流传着一则传说,神为他所宠爱的信徒背叛,因而陷入沉睡,为了惩罚信徒,他拿去了他的眼睛。后来,这则传说演变成了拥有白瞳的人,会杀死艾维利塔斯。”
云岑问:“你信这个?”
男人摇头,“我不信,但是对你有一种亲切感。”
他随即郑重道:“萨维卡内,每个人都被赐予过一种药水,服用后就可以看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你的白瞳也是其中之一。”
“…萨维卡协会内部,十分厌恶白瞳人,你可能会遭遇许多次的追杀。”
“……”
男人一直没停,他像是嘱咐小辈那样,说了许多细枝末节的地方,他还想说的有很多,但是很明显,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最后,他像是一个即将出远门但家里孩子还未成年的长辈那样看着云岑,轻叹,“我要走了,你要小心。”
说罢,他感受到广场地面缓慢震颤,便要离开。
云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脚下震颤感越来越强烈,他有种预感,他们以后还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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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同很快走道花坛边,毫不犹豫的割开手心往里放血。
很快,花坛开始颤动,里面的灰白干巴的土壤被什么东西顶出来,紧接着一个透明的舱体上升出来。
同时一道机械声响起:“门锁已开启,请乘坐电梯。”
江同走进去。
透明舱体飞快下降,十几秒后停下。
外面是银白色合金造的走廊,灯光莹莹。
他试探着顺着走廊往前,一路上看到无数紧锁的门,他没管,很快到了大厅。
大厅中央有一个磁悬浮展台,一个六面体魔方状的银白金属块悬浮在上面。
机械声响起:“检测到来客与科恩女士为亲缘关系,按照指令二,请来客取走空之心。”
他连忙走上前把空之心拿在手里。
很重,很冰。
这是江同的第一感受。
他匆匆把它揣进兜里就要离开,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扇虚掩的门。
*
江同原路返回,震颤感越来越强烈。
他揉了揉了自己通红的双眼,快速向云岑跑过去。
他远远看见云岑站的笔直,身旁乌压压一片畸变物。
心头一骇,但又不敢叫,只好加快速度冲过去。
云岑把微型炸弹均匀的洒在畸变物身上,看见越来越近的江同通红的眼睛,知道他看见了老师留给他的录像。
江同过来把他一把甩到背上,声音沙哑但难掩慌张。
“我们往哪里走?”
云岑痛的要死,还笑着胡说八道:“很慌么,那就慌不择路吧。”
江同就慌不择路地跑了。
云岑在他背上闷声笑得吐血。
眼看着江同要跑错方向,云岑连忙纠正他。
浓雾在逐渐消散。
[制造者,所有设备已连接,是否启动?]
云岑说:“启动。”
轰!轰!轰!
此起彼伏的巨大爆炸声从各个方位传来,地面震感强烈,畸变物血肉横飞,深色偏黑的血液流成河,又被高温蒸发,在土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无数树木倒坍,废墟一塌再塌。浓雾被驱逐后,春之序曲的全貌慢慢露出。
江同被震得脚一歪,连着云岑一起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后面跟着大批逃命的畸变物。
[云边能源已耗尽,制造者,祝您好运。]
江同模糊间好像看见了自己表哥,他顾不得多想,大喊:“贺倚哥!”
贺倚听到江同叫他的声音,循着声音找过去,就看见江同血红一个咕噜噜滚下来,后面跟着一个同样血红的人,一边滚一边留下一条血路,再后面跟着数量庞大的畸变物。
贺倚的身后,阴影迅速蔓延,把数量庞大的追随者挡住。
江同顺利滚到了贺倚脚边,他头晕的要死,但还是一把抓住表哥的雪白裤子,“…哥…哥…救人!”
阴影突然回撤,把后面血人裹挟着带到贺倚面前。
贺倚不知道怎么想的,让自己表弟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躺着,反而把另一个脏兮兮的陌生人抱在怀里。
“把这些畸变物解决了。查明爆炸来源。”
他垂着眼看怀里的人,吩咐道。
“是!”
一队进化者很快进入畸变区。
另一队进化者在边缘收割那些可怜的漏网之鱼。
早就在一旁等待的医生要将江同抬上担架,江同死命攥着贺倚的裤腿,“…救…救…”
贺倚拔出自己抱着的刀,手一挥,就把他攥着的地方割掉。
“行了,把他带走吧。”
贺倚抱着云岑,上了另一辆车。
江老爸忧心忡忡跟上去,一时忘了贺倚怪异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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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倚坐在推车旁边,两手交握,他看着生死不知,满身血污的云岑,身后的阴影在蠢蠢欲动。
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食欲?
贺倚敛下眉眼,余光却看见云岑垂落下来那截像是被泡在血里的手。
他脑子一抽,拿出水和手帕,慢慢把他的手擦干净。
然后静静看着。
匀称的皮肉,修长的手指,可能是失血过多,手格外的苍白,青色血管明显。
阴影围住了云岑的手腕,亲昵的蹭着。
贺倚看着,忽而握住了他的手,然后细细摩挲。
他能摸到青年手里厚厚的茧。
他有些奇异地端详着这位看不清脸的男人。
——他刚刚居然想到了想让他做他的情人。
“今天跟格约里出门,去逛微光时代的五度畸变区春之序曲,如今的春之序曲游览区。老实说,虽然名字在古中语中的翻译很有一种优美的感觉,但那里实在不美丽,老天,那么大,居然都见不到几朵花,全是稀疏的树木跟废墟!这个游览区的负责人真的会做虚假宣传。不过,非常幸运!!!见到了骨女!!!老天,格约里这个笨蛋,他居然在打瞌睡……它真的超级高大,白色的骨架透露着玉质的光泽。报道里说骨女不喜欢被游客看,总是躲起来。不过它非常喜欢花朵,如果有谁送了它许多花,它会高兴地拍一下那个人的肩膀(虽然那个人总会被它的大力气拍的吐血)。老天,我一定要回去给妈妈讲,我会是别人超级羡慕的对象,格约里这个笨蛋!哈哈哈……”
——德卡《骨女见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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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浓雾(10)(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