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后,浓云遮蔽星光,在B区三号楼顶的五名外联队员心间蒙上一层阴影。
“蹊跷的还不止这些呢。”
田丰吃饱喝足,打了个响嗝道:“爆炸发生在距离我们不到300公里的Y市,而在Z市,空气中的末日病毒在爆炸发生半年后就几乎散尽了,这种规模的爆炸怎么可能影响全国?更不用说全世界了!依我看,造成末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爆炸!”
“那是什么?”梁竹问。
“是战争!”田丰言之凿凿道:“末日降临前,各国关系本来就很紧张,Y市的爆炸铁定是敌国投掷生化武器引发的,并且,不止Y市,这样的生化袭击在其他省市也发生了。”
“不,你这个说不通。”尧子悦沉声反驳:“如果是敌国突袭,居民数量就成了未来反制的关键,可新世界直到今天都没有恢复婚姻制度,对孕妇和新生儿的待遇也差到离谱,末日后死了那么多人,幸存的年轻人如今却知道种地和盖楼,如果是处在战争中,我们国家不可能如此消极。”
“那只是咱们避难所!”田丰不以为然道:“你知道别的避难所现在都在干什么吗?军备?外交?谍战?生孩子?谁也不知道!没有网络,你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我们就是一窝小白鼠,不同的避难所培育不同的小白鼠,仅此而已!”
田丰说着激动起来,举起纸杯将里头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起身找厕所去了。
梁竹长叹一声,“别管他,他喝多了就这样,喜欢扯些有的没的。”
她说完靠上椅背,顺势转移了话题。
“你们猜昨天,我在超声检查室碰到谁了?”
陆小川本以为这个话题与自己无关,毕竟他在B区的人脉只有面前这几位,因此,在梁竹说出“楼队”二字后,陆小川立马看向了她。
林乐声和尧子悦显然也很惊讶。
尧子悦:“她之前不是获得所长批准,不需要参与体检吗?”
“不需要参与体检?”
又是一件陆小川闻所未闻的新鲜事,他很快插上话,问“为什么?”
“因为那是楼队。”尧子悦阴阳怪气道:“在38号避难所,楼依然不想做什么,就没人能逼她做。”
“可她昨天还是去体检了?”林乐声问。
“嗯。”梁竹点了点头:“我问她为什么来,她说身体不舒服,想来检查检查。”
陆小川停下倒酒的动作,屁股有些坐不住了。
那一刻,他又想起了那只被楼依然藏在身后的针管,以及她手臂上或深或浅的伤痕。
“那......她有没有说是哪里不舒服?”
梁竹略微耸肩:“我没问,反正问了她也不会说。”
“她在A区的所长办公室对吧?”陆小川说着站起了身。
他想去看看,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队员间最起码的关心,哪怕他知道楼依然自有分寸,也不见得欢迎他,他还是想去看看,确认她在那边是自由的、愉悦的。
走到露台入口时,陆小川撞见如厕归来的田丰。
他喝得微醺,双眼眯成两道细缝,看着陆小川笑了一下。
“川哥......你要去找楼队,是吧?”
他说着贴上来,凑到陆小川耳边口齿不清地说:“川哥,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那楼依然和齐广生......你情我愿,你去了......”
田丰说到这儿,用力捶向自己胸口,哭丧着脸道:
“......会心碎的。”
“你喝多了。”陆小川扶住田丰,念及他说的是醉话,也懒得争辩,他不得不将田丰一路搀扶着送回其他队员身边,问林乐声自己能不能搞定,林乐声对着他点了点头,让他放心去。
从B区前往A区行政楼的路上,道路逐渐开阔,路灯十米一座,明如白昼的光点亮了道路两旁的鲜花与精心修剪过的绿植,让陆小川不禁想到两年前修筑这条道路时,工友间流传最广的一句话。
他们说,有钱人的生活,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一样。
邻近行政楼,陆小川已然想好了进门的说辞,还是那通令人匪夷所思的调任令,他想亲自询问所长,自己是否具备这个资格,然而,当门卫听说陆小川便是那名由总部直接任命的外联队员时,他们没问太多,直接开门将他放了进去。
所长办公室就在一楼,敲门前,陆小川绕路来到楼外的侧窗,发觉那间巨大的办公室内只有所长齐广生一人,他斜靠在皮质沙发上,已然喝得不省人事,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两只高脚杯,两瓶红酒,以及一只烟灰缸。
一只女式皮包被丢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他的队长却不见踪影。
陆小川狐疑之时,有人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来找我的吗?”
陆小川转过身,面前的人正是楼依然。
她穿着一条黑色吊带长裙,裙子上的亮片在月色下闪闪发光,裙下是双酒红色的高跟鞋,长发如瀑,不仅如此,她今晚还画了妆,眼窝深陷,眼角勾着诱人的弧度,丰盈的嘴唇呈现出两抹狂野的棕红色,美到让人不敢直视。
陆小川有些局促地将双手缩进涤纶外套口袋,觉得站在她面前,自己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待业大学生。
他下意识嗅了嗅,发觉楼依然身上确实有淡淡的酒气,但她显然喷了香水,那清雅怡人的芬香像是有种魔力,让陆小川觉得,哪怕眼下他是她的男朋友,也没法对着她发火。
不过还好,他们之间没有那种关系。
陆小川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楼依然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陆小川立马点头。
他看着她步伐轻盈地走向前门,目光离不开她长裙下包裹着的曲线。
大学期间,楼依然的外号是“Z大舒淇”,一些自知高攀不起的男生时常贬低她的容貌,说她嘴唇太厚、脸部线条不够柔和,但即便如此,从来没有人质疑过楼依然的身材。
只要她穿上T恤和紧身牛仔裤,不经意的路过便能引得无数男大驻足,啧啧称赞世上怎么会有身材这么好的女人。
至于楼依然的容貌,哪怕陆小川从不认同那些人的说法,很长时间里,他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直到大三那年,他开始沉迷美剧,才终于在那些类似的轮廓与神态中领悟过来。
楼依然那张脸,代表的并不是清纯或美艳,而是极致的性感。
过不多时,透过所长办公室的侧窗,陆小川看到Z大舒淇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门,她从胸口掏出一串钥匙放回到办公桌的收纳盒内,然后从皮包里掏出一双运动鞋,动作麻利地换上,最后的最后,她还做出了一件令陆小川瞠目结舌的事。
——她从皮包内掏出避孕套,撕开后将里头的东西丢进垃圾桶,而后将包装袋摆放在桌上醒目的位置,做完这些,她拎着高跟鞋和垃圾袋,关上了所长办公室的门。
半分钟后,当她再度出现在陆小川面前,后者已不知该从何问起。
犹豫片刻后,他只能伸手接过那只垃圾袋,感受着午夜欲发凛冽的寒风,问她冷不冷。
“不冷。”楼依然摇了摇头,指向不远处的垃圾桶,“丢那里就好。”
于是陆小川头也不回地走向垃圾桶,希望扑面而来的晚风能帮助自己冷静下来。
回来的路上,他拎起衣领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确认这件新洗的涤纶外套干净且清香,还是将它脱下来递给了楼依然。
“披上吧。”她裸露在外的肩膀叫他不忍直视,“你穿的太少了。”
于是楼依然将高跟鞋和皮包交给陆小川,披上了他的外套。
回去的路上,楼依然问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用来蒙混门卫的借口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陆小川低着头道:“我是来找所长的,关于调任令的事。”
“我问过所长了。”楼依然却说,“调任令由总部下达,信息源没有任何问题,但也没有附带任何说明,不过避难所居民的名单会定期更新给总部,我们都觉得,一定是总部管理层有你的某位亲人或朋友,想让你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好一点。”
楼依然说完看向他,见陆小川许久都没有说话,又跟着补充道:“不信你可以去问所长。”
但陆小川关心的根本不是这些。
他当时觉得有些胸闷,不假思索便反问了回去,“你是叫我去问你的酒友吗?”
但话一出口,陆小川便后悔了。
约酒是楼依然私生活的一部分,跟谁喝、喝多少他都无权干涉,更重要的是,他刚刚问话的语气显得很不大度。
好在楼依然没领会到这层,只是据理力争道:“他是酒友,又不是同伙,我跟所长再怎么要好,他也不可能准许我擅作主张,将一个完全没有实战经验的人拉进外联队。”
“所以你们很要好?”
陆小川下意识问出了这句,两秒后又改口道:“我是说......你来见他,有必要穿成这样吗?”
楼依然耸了耸肩,“我穿成这样又不是给他一个人看的。”
陆小川想起那串钥匙,意识到楼依然将所长灌醉后,偷走他的钥匙去了别处,或许那才是这场酒局真正的用意。
“你刚刚去了哪儿?”他试探性地问。
楼依然含糊其辞:“去办了些私事。”
看来,她打扮成这样,是为了那件私事。
但既然她不肯说,他猜想再多也是没有意义的。
陆小川低下头,许久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