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编码2054 第68章 星云(一)

心脏除颤仪的电流声一次次响起，在韩炡胸口引起的巨大冲撞让言羽凌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他也曾体会过频临死亡的滋味，没有人比他更知道那种痛苦，每一次电击都像被一辆巨型卡车迎面撞上，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鲜血将急诊室雪白的床单染成殷红，言羽凌隔着玻璃窗脸色惨白一动不动紧盯着那始终成一条直线的心电监护仪，旁边站着浑身是伤却坚持陪在他身边的Romeo。他很庆幸Romeo还活着，并且能够帮他一起把重伤昏迷的韩炡弄上车，也很庆幸他们的车没有在轰炸中被毁掉，让他们能够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然而所有这些幸运加在一起却没能换回一个奇迹，当他们把韩炡送入急诊室时，韩炡已经几乎没了脉搏。

言羽凌看着医生朝着他走来，看着医生开口说话，可他却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有巨大的轰鸣声。他表情呆滞地看着医生离开，看着急诊室内的护士开始从韩炡身上撤下仪器，看着那再无波澜的心电监护仪。他极为平静地走进去，在韩炡的唇上印下留恋的一吻，然后快速走回到Romeo面前。Romeo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却没想到他干脆利落地一把夺过了他别在腰间的枪。

在夺过枪的一瞬间言羽凌就打开了保险，然后毫不迟疑地用它指向自己的太阳穴。Romeo大惊，赶忙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掰，掉转了枪口的方向，随着一声枪响，子弹打在了天花板的空调出风口上。周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吓到，全部朝这边看过来。

言羽凌却并未就此罢休，而是用尽全力想要让枪口再次对准自己的脑袋，Romeo不得不使出对付敌人的格斗技巧，弄伤了言羽凌的胳膊，从他手中夺回枪。然而言羽凌根本感觉不到身体上的任何疼痛，继续拼命尝试着夺枪，仿佛那把枪是这世上唯一对他有吸引力的东西。Romeo干脆一把把枪扔得老远，然后扑倒了想要冲过去的言羽凌，死死抱住他的腰。

言羽凌爆发了他人生最疯狂的力量，去反抗Romeo对自己的束缚。他后悔少年时不知道韩炡对自己的暗恋，后悔韩炡表达爱意后他迟迟不敢接受，后悔韩炡只做错那么点事他就和他分手，后悔在高尔特时没早点投入韩炡的怀抱，后悔在梅利沙没能多点时间跟韩炡在一起，后悔他们把那么多本该美好的时光拿去筹划一件件根本不值得的事。不过还好，只需要一颗子弹，这一切后悔就都可以结束了，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在另一个世界。

“你疯了！！！你死了他也不可能回来了！你觉得他会希望你这么做吗？！”Romeo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还要忍受着言羽凌毫无顾忌的拳打脚踢，这简直快要了他的命了。他能感觉到断掉的肋骨在插入他的内脏，他的伤口在地板上反复摩擦，鲜血抹得到处都是，他觉得自己疼得快要断气了，可就算是真的要死，他也绝对不会放开言羽凌。

这个时候医院的保安终于赶到了，可他们却并没有上前帮忙按住言羽凌，只是捡走了被Romeo扔在地上的枪。

Romeo气急败坏地对着那帮保安喊道：“你们他妈的倒是来帮忙啊！我快按不住了！快啊！！”

而言羽凌则从头到尾没有哭过一声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只是无比执着地想要去死。

就在Romeo快要拖不住言羽凌的时候，一个身穿奇怪灰色工装服的人来到他们面前，他并没有上手帮忙，而是俯视着言羽凌说道：“我或许有办法把里面的那个人救回来，但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而且要马上做出决定，一旦答应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

雨点打在屋顶发出嘈杂的响声，房间内开着暖调的灯光，韩炡坐在那灯光的下方，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枪械。皮肤随着肌肉的张弛散发着迷人的光泽，让他看起来既温柔又给人无限的安全感。言羽凌笑着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他，清爽的洗发水气味从浓密的发间流出，言羽凌低下头沉迷地呼吸着，轻轻吻着他的头发。韩炡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头对他发出温暖的微笑。

言羽凌来到他对面，环着他的脖颈坐到了他的腿上，轻柔地吻上他的唇。

韩炡温柔地回吻着，带着无比的眷恋。“别害怕，我会保护你。”他在言羽凌耳边轻声说着。

“我知道。”言羽凌枕着他的肩膀，闭上眼睛，静静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血腥气逐渐散开，变得越来越浓重。

言羽凌睁开眼睛，低头望向韩炡的胸口，那原本应该是心脏的位置如今却被一个拳头大小黑漆漆的洞所取代，伴随着脉搏的跳动不涌出鲜血。

言羽凌流着泪用手捂住那个洞，试图阻止血液的涌出。鲜血透过他的指缝，源源不断地向外流淌，很快便将一切染成猩红。

而那血的主人却像完全感觉不到一般，依旧面带微笑地看着他：“放心，我会用我的命去保护你的。”

……

言羽凌从梦中醒来，缓缓睁开眼睛，眼泪不断顺着面颊流淌，没入由特殊材料制成的枕头，水分被完全吸收，没有留下一丝潮湿。他抬起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指尖，那上面的血迹早已被清洗得无影无踪，可他分明就能闻到上面浓烈的血腥气。他的无名指上戴着属于他自己的那枚结婚戒指，而韩炡的那枚则用项链挂在了他的脖子上，那是Romeo费了很大的力气帮他找回来的，再拜托医院的人辗转交到了他手上，因为Romeo知道那对他有多重要。他攥着属于韩炡的戒指，想到它永远都无法再回到原来的手上，心头便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

伴随着他的苏醒，灯光自动调节起亮度，让简洁的房间清晰可见。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极为特别，墙壁和地面全部被柔软的纳米材料包裹，所有的家具和设施都采用圆角设计，并且同样包裹着柔软的外层。整个房间包括卫生间在内没有任何金属或玻璃材料，所有的餐具和日用品都是由纸或者软硅胶材料制成，没有任何能够产生尖锐碎片的东西。这一切近乎神经质的设计都只为了一个目的：防止他在过度悲痛中自杀。

这里没有窗户，看不见日升日落，他不知道自己位于地球的哪一个角落，甚至不知道这里在地上还是地下。那天他答应了陌生人的条件后，便被另外两个同样穿着灰色工装服的人带去了一个小隔间，给他使用了催眠装置，等到他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他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不知道自己被软禁在这里多久了，他每分每秒都置身在噩梦里，睡着时做的是虚幻的噩梦，醒来后面对的则是现实的噩梦。他每天强迫自己吃下刚够维持生命的食物，然后便只是发呆流泪，日子过得浑浑噩噩，陪伴他的只有一个虚拟的AI管家，负责管理他的日常起居。

言羽凌坐起身，眼神呆滞地靠在床头，全身没有一丝力气，任凭自己的身体被无法抑制的悲伤冲刷着。真的很想放弃这一切，从这痛苦中解脱，可他实在太想再感受一次那个人的拥抱了，哪怕只是飘渺的希望，他也得咬牙坚持下去。

管家AI感应到他的动静，温柔的女性卡通形象立刻浮现在空中。“言先生，您已经超过十六个小时没有进食了，健康扫描系统显示您现在身体十分虚弱，建议您尽快用餐。”

言羽凌望向不远处餐桌上摆放着的餐盘，机器狗总是在固定的时间来补充或替换里面的食物，以确保他在任何时候都能吃上东西。所有的食品都带有保鲜包装，但上面却不印有任何字样，让人无法从品牌、字体甚至日期的格式上来判断自己所处的地区。

他把头转回来，继续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对AI说出这句他已经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的话：“能不能让我看看他？”

AI也不知疲倦地继续重复着一贯的回答：“十分抱歉，为了防止信息泄露，实验体在整个实验过程中都不能与家属见面，请您见谅！”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骗我？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请您放心，我们没有欺骗您的理由，至于他是否还活着，这在目前是一个难以界定的状态，原谅我们无法把实验进度透露给您，等到实验成功之后您自然可以和他见面，而如果实验失败，我们也会第一时间把他的遗体交还给您，您也可以选择委托我们对遗体进行火化，将骨灰交还给您。”

听到“遗体”二字，言羽凌突然蜷缩着痛哭起来，本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再次如同泉涌。他觉得自己上了一个天大的当，他被一个谎言剥夺了与韩炡殉情的机会，韩炡的灵魂也许早已走远了，而他却还在痴傻地幻想着他能回来。

“你们到底把他怎么样了……你们都对他做了什么……你们把他还给我……求求你们，把他还给我……”他紧紧攥着项链上的戒指绝望地哭求着，戒指的边缘深深嵌入他的皮肉，可他还是觉得攥得不够紧，生怕它从指缝中溜走。

“言先生，您的意思是想要中止实验吗？我必须要提醒您，实验一旦中止，他必死无疑。您确认要停止实验，领回他的遗体吗？”

AI这冰冷又现实的提问把言羽凌从崩溃的情绪中拉了回来，他不可能指望这么一个直线思考的机器来共情自己的感受，于是赶忙抹了把眼泪，拼命摇着头：“不要，不要中止。”

“好的，言先生，实验将会继续。我想再次提醒您，由于每个实验对象的具体情况都不一样，实验的时间会难以估计，您可能会面临较长的一段隔离期，根据以往的案例，许多人都会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程度不一的心理问题，针对这个问题，我们提供了一系列的关怀措施，包括为您提供可以舒缓心情的娱乐、运动和睡眠辅助等等，您可以随时告诉我您的需要。”

言羽凌木然地看着这房间里的“预防自杀”措施，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之前住在这里的人有多绝望，被关在一个牢笼里得不到任何消息，把自己最重要的人交出完全不知道他们会对他做什么，怀抱着的希望在时间的流逝中消耗殆尽，最终陷入了无尽的悔恨，痛恨自己做出的选择，抑郁可以说是生活在这个房间里的人的基本标配。言羽凌自认没有多么与众不同，所有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做过的坚持和发过的疯，在他身上都一样不会少。想着那条一片漆黑的路，他就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失去了。

就这样继续呆坐了很久之后，他终于勉强吃下了一点东西，在否决了AI提出的一切娱乐建议后，再次陷入了满是噩梦的睡眠。

在半梦半醒间他觉得似乎有人在看着自己，睁开眼睛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

管家AI见他醒来，又再次现身：“言先生，您有一位访客想要见您，请问现在是否方便？”

言羽凌脑子懵懵的，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访客？谁会来见他？莫不是韩炡的实验已经成功了？

想到这他忽然激动起来，连忙点头道：“快点让他进来！”

然而那扇一直紧闭的门却并无动静，而是在他房间正中央闪现出一个全息影像。

“你好言博士，好久不见！”

言羽凌惊奇地看着对面的“人”：“Taylor教授，怎么会是你？你……你不是……”

Taylor笑着说道：“没错，我亲手结束了自己传统意义上的生命，在世人眼中我确实已经死了，我的遗体也早就被埋葬了。这样做不仅是我摆脱白熊控制、不让我的家人继续受其威胁的最好方法，同时也是实践我理想的机会。我在死前上传了自己的意识，现在我存活于虚拟世界。”

“原来你真的成功了，恭喜你。”言羽凌满怀诚意地说道，当年在与Taylor私下聊天时他就知道这位脑神经学家一直对此项技术颇为感兴趣。

“其实不是我成功了，而是在我之前很早就有人成功了，我只是找到了组织。这项技术已经存在很多年了，只是从未公开过，许多人们以为早就去世的重要人物都在以这种方式存在着，不过我不能告诉你他们是谁，因为他们并不想让人知道。”

言羽凌点了点头：“我明白，教授，我知道你们要对实验保密，但是……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们要对小炡的‘复活’，是不是也是要让他以这种方式存在？”

“你觉得以这种方式存在不好吗？”

言羽凌陷入了一阵沉默，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当有人说可以帮他把韩炡救回来的时候，他脑中幻想的是可以再次触碰到那个人，感受他的温度，而不是像眼前这样看得到却摸不着的状态。而且韩炡自己呢？他愿意这样没有实体地活着吗？

“教授，你这样活着快乐吗？”言羽凌认真地问道。

Taylor看着他的神情笑了笑：“起初的时候我很快乐，我原本致力于实现意识上传就是想要摆脱肉身的牢笼，不再受生老病死的困扰，从而可以心无旁骛地做我喜欢的事，尽情享受科研带给我的乐趣。刚开始当我能够全天候聚精会神地工作、完全不被饥饿和困倦打扰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开心，但那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我便开始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因为我发现我无法再感受到快乐，不论我突破了多少瓶颈解决了多少难题，都不能体会到那种浑身战栗的兴奋。我发觉自己和AI已经没有分别，只是在机械地做着一份工作，当工作没有进展时我不会沮丧，因为我知道我有无限的时间可以去完成它，而当工作取得成就时我也不会骄傲，因为我知道它迟早都会被完成。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当我失去了作为人的实体之后，我发现我也逐渐开始失去了作为生命的特性。”说到这里，他走到了桌前，对着那份没吃完的餐食伸出手，他的手穿过了牛奶盒，只在光滑的包装上映出了淡淡的光圈。他转过头，对着言羽凌无奈地摊了摊手。

“那为什么不把自己搭载到仿真机器人身上呢？这也算是实体，不是吗？”言羽凌问道。

Taylor教授笑道：“当然是实体，而且我也这样做了，事实上我拥有不止一副仿真身体，我可以让自己看上去跟以前一模一样，也可以让自己成为任何理想中的模样，八块腹肌、高大英俊，随我选择，然而以当前的技术来说，这些身体除了让我看上去真实以及给我徒增了许多操作外，在本质上并无改变，因为它们无法让我真实地感知到这个世界。就拿你桌上这个面包为例，当我触碰到它时，仿真身体会给我传递信号告诉我它是软的，但它没办法让我感受到真实的触感，当我去闻或者去尝这块面包时，就更糟了，从古至今我们都没有找出能够完美向他人传达气味和味道的方法，模拟信号同样也不能，仿真身体永远无法让我知道这块面包是否合我的口味。同样的，我也感觉不到饥饿，身体没有**，难过时没有心口发痛的感觉，不会生病，不会感觉到疼痛，这听起来是不是好像也挺不错的？但是言博士，相信我，当你知道自己永久都不可能再有那些感受后，你会发觉自己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

言羽凌点点头：“人类作为生命体，其生物性还是很重要的。”

“是至关重要。以前人们总是说，**是一切痛苦的根源，如果能够放下所有**，做到无欲无求，人生就会豁然开朗。曾经的我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甚至为了追求绝对的无欲无求，我亲自了结了自己充满各种**的身体，然而当我失去这些之后才发现自己有多愚蠢！**和痛苦都是生而为人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当你饥肠辘辘的时候吃到美味的大餐，你的食欲得到满足，当你孤独寂寞的时候得到伴侣的温存，你的爱欲得到满足，当你疲惫不堪时美美地睡上一觉，你的舒适欲得到满足，大自然赋予我们的奖励机制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东西，也是生命最迷人的地方。而我竟然蠢到为了所谓的‘超脱’让自己主动放弃了这些美好，变成了鬼魂一样的存在。”Taylor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后悔的神色，言羽凌觉得Taylor似乎是想哭了，然而虚拟的他却无法流出眼泪。

“我跟其他那些‘虚拟人’的最大不同在于，他们大多数是在身体无法再继续生存时才在临终前做的意识上载，对于他们来说能够继续以虚拟的方式存在就已经十分幸运，然而我是自杀的，我没办法安慰自己接受这个错误的选择。我是研究脑神经学的，我想用我的所学纠正自己的错误，找回我对世界的感知能力，正当我以为我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有所进展时，‘星云’突然找到了我。”

“星云？”

“对，这里就是星云的众多分部之一。星云集合了全世界不愿意受资本支配或者拒绝被普世价值观绑架的科学家和技术人员，他们做的研究要么是缺乏商业价值，要么是缺乏普及性，又或者是不够符合人们心中的伦理道德，还有一些科学家只是纯粹为了满足自己的创造欲，压根儿不想与世人分享他们的创造。星云的覆盖面非常广，可以说是包罗万象，而我想要实现的目标其实就是星云的这个分部一直在做的、并且已经取得了部分进展的东西。你可以把星云的这个分部看作是某种形式的诺亚方舟，这里研究的最终目标是当末日来临自然环境不再适合人类生存的时候，人类可以把自己的意识上载到能够真实感知世界的义体上继续生存，在依靠仿真身体适应外部环境的同时最大程度保留作为人的生物特性。当然，就目前而言我们离这个目标还比较远，可以算是刚刚起步。”

“那……小炡这个，你们是打算……”

“我们目前还处在研究部分义体的神经传导阶段，就是给实验对象身体的一部分换成人工义体，再让义体传回的信号与脑神经产生类似于真实人体神经的交互。这个研究对实验对象的要求十分苛刻，只有身体非常强壮，没有任何基础疾病，忍耐度高，意志力强大的人才有资格，为此星云在全世界的许多医院都暗插了人手去寻找适合的人选。韩炡不论是身体条件还是所从事的职业都让他成为绝佳的实验对象，但除此之外我们的人选中他也是因为你。”

“是因为我的专业吗？”

Taylor摇了摇头：“不，当时在医院的时候我们的人并不知道你的身份，我也是刚刚在查看新进实验体资料的时候才发现跟韩炡一起来的人是你，就马上过来见你了。韩炡在医院被选中是因为你当时的表现，你们之间的感情是让他成为完美实验对象的关键因素。因为……在实验的过程中，实验体会经历一段非常痛苦的时期，有精神支撑、求生欲强烈的人才更容易挺过来。”

“有多痛苦？”言羽凌担心地问道。

“嗯…我这么说吧，传统情况下对于截肢的患者，医生会对断肢处的神经做钝化处理，以尽量减少患者的痛苦，然而我们为了研究义体的神经传导，需要额外放大断肢处的感知，在整个断面恢复的过程中采用各种方法去激活所有神经，实验体会遭受比普通患者要强烈数倍的幻肢痛。”

“就不能让他在恢复期一直昏睡着吗？”

Taylor摇了摇头：“这是一个断面接口与大脑建立连接的过程，必须在实验对象清醒的状态下才能完成，很抱歉，我们也想尽量减轻他的痛苦，但这件事情没有别的办法。”

言羽凌沉默着红了眼眶，他一直执着于把韩炡从另一个世界拉回来，从来没有认真想过韩炡会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教授，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让我看看他？”

Taylor教授沉吟了一下：“言博士，韩炡现在仍处于实验的准备阶段，通常在这个阶段我们都是严格对家属保密的，因为这会对家属造成非常严重的心理创伤，我建议你不要看，这对他没有任何帮助，只会让你陷入痛苦。”

“还有什么比看着他为了保护我而死在我面前更能让我痛苦的呢？教授，求你，就让我看看他吧，我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Taylor犹豫了片刻点头道：“那好吧，你就通过屏幕看一下他吧，就别去现场了。”说完，在他身侧便显示出一个全息投影，是实验室传回的实时画面。

言羽凌不禁站起身，朝着画面靠近。巨大的玻璃器皿里盛着透明的液体，韩炡静静地悬浮在其中，身上插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管子，他的面容是那样的平静安详，让人觉得他睡得很舒服，没有任何痛楚。然而从他的左肩往下却是一副残破不堪的景象，整条左臂完全不见，左侧部分胸腹腔大面积创伤，白骨和血肉浸泡在营养液里，胸口处开着一个大洞，那里面没有心脏在跳动，而是有一个粗大的管子延伸而出。

“他伤得很重，左侧手臂和躯干都严重受损，除了义肢外，我们还需要为他定制胸骨肋骨、一侧人工肺，以及一颗人工心脏，在等待上述这些定制体期间，他需要像现在这样一直浸泡在营养液中，维持身体细胞的更新。”

言羽凌无比心疼地看着画面中支离破碎的韩炡，忍不住抬起手想要触摸他，可指尖碰到的只有空气。“他会感觉到疼吗？”

Taylor摇了摇头：“现阶段他的大脑一直处于休眠状态，关闭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不会感到任何疼痛，放心。”

言羽凌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教授，你们会成功的，对吗？”

“言博士，我们是老交情，我不想对你夸下海口来骗你，每个个体都不一样，我现在没办法做任何保证。我只能说不论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他能活下来。”

“我能做什么吗？你来找我，把这么多机密透露给我，应该不只是来安慰我的吧？”

Taylor满意地笑起来：“言博士，你是聪明人，咱们曾经一起共事过，我了解你的能力，你在脑机接口软件方面的技术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我知道你过去一直都为参与开发RBCI而感到惭愧，我也是，但是在这里，我们可以把自己的技术用在我们认为有意义的地方，将来如果韩炡安装义体成功，你的能力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帮到他。当然了，加入星云这样的组织是需要很多考量的，你可以慢慢考虑，就算你拒绝，我也完全能够理解。”

言羽凌思考了片刻说道：“我可以加入，如果我的所学能带来一些正向的结果我当然愿意去做，只是现在小炡的情况还不明朗，我没办法保证能一直为你们工作下去，因为说实话，我活着和我做这些事的动力全都是小炡，对什么世界什么人类我已经不再关心，如果小炡救不回来，我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这一切。所以我现在只能给你一张空头支票，小炡醒来的那天，才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

Taylor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么……这段时间你就当作对星云的考察期吧，我会把技术资料对你开放，你如果有兴趣就拿去看看，全当打发时间，当然如果能想出什么方案来就更好了，这样等韩炡醒过来，你很快就可以帮到他了。另外，我让人给你换个房间，这里是给那些普通家属住的隔离间，主要是为了防止他们想不开自杀和到处乱跑干扰实验用的，你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你就这样把星云的机密都告诉我，不怕我会泄密吗？”

Taylor教授笑了笑：“我敢来找你，自然就对你有把握，而且星云能存在这么久都不被世人所知，当然是有完备的保密措施的。好了，今天就先聊到这吧，你有事随时找我，你知道我现在是不需要休息的。哦对了，等换了新房间，我给你安排个陪伴AI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