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编码2054 第65章 图塞恩(二)

车子驶离贫民窟后，悄悄转入城市一角的一个旧车厂，在一片报废车辆当中，Romeo停好那辆迷你小车，两个人换上一辆隐藏在不起眼角落的越野车，朝着远郊驶去。

车子最终来到墙外的一个废弃工厂，那厂房一看就相当有年头了，建筑风格还是上个世纪的，墙上斑驳的字体也十分复古。韩炡看不太出来这工厂以前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它是在被划到墙外后才被遗弃的，还是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衰败了。那些厂房大多已东倒西歪，随处可见裂开的墙体和掉落的砖瓦，越野车就在这碎瓦砾当中颠颠簸簸地行进着，若是方才那辆小乌龟壳，怕是早就已经翻车四脚朝天了。

Romeo一路把车开到一栋像是员工宿舍楼的前面，这是栋只有二层的小楼，也是年代久远的建筑风格，但与那些厂房不同的是，它有着明显的修缮痕迹，有塌方危险的部位被加固过，裂开的墙壁被石膏填补过，窗子也是用各种大块碎玻璃拼凑出的，在楼顶还有一块块旧太阳能板。

“就是这儿了，这里之前住的城里跑出来的难民，现在核危机解除了，这房子就又被遗弃了。”Romeo说着把车停好，带着韩炡上到二楼，锈迹斑斑的金属楼梯在他们脚下颤颤巍巍，像是随时就会断裂。韩炡每向前走一步心跳就加速一分，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言羽凌，可又觉得根本没脸见他。

两人来到二楼靠里的一间房间门口，还未等掏出钥匙，门就从里面打开了。Romeo刚想说什么，只见言羽凌直接越过他，一把把韩炡拽进屋，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番，在确认韩炡完好无损后，旁若无人地扑进他的怀里。

“还好你没事，担心死我了……”言羽凌把脸埋在韩炡的颈侧用力呼吸着，试图用这气息来抚平这么多天来包围着他的焦虑。“我本来是想跟Romeo一起去接你的，但是Romeo说我们开着大车到贫民区太引人注目了，我只能让他一个人去接你。对不起，我知道你收到那张纸条之后心里肯定特别着急，有很多疑问，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不能在纸条上透露过多信息。”

韩炡轻轻搂着他，想要说话，可喉咙却一直哽住，言羽凌竟然还在跟他说对不起，这让他更加愧疚得无地自容。

Romeo跟着进了屋，关上门，自顾自地坐到一旁的破沙发上看着他们，那气定神闲的模样让人觉得哪怕这一对儿当着他的面发生什么不可描述他都能看得津津有味，丝毫不会感到尴尬。

可韩炡这边却已经快要忍不住眼泪，他宁可言羽凌一见面就劈头盖脸把他臭骂一顿，甚至是狠狠地揍他，往死里打都没关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他从未做错过什么。

言羽凌感觉到韩炡的身体在颤抖，知道他在拼命压抑情绪，于是放开他转身对Romeo说道：“谢谢你帮我把他带回来，咱们可能还得在这住上一阵子，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这里除了一点简单的家具之外什么都没有，能不能麻烦你去弄点儿食品物资什么的？”

“不能，我可不想错过这家伙痛哭流涕的场面，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呢，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Romeo边说边笑着用下巴指了指韩炡。而韩炡此时的世界里就只剩下言羽凌了，根本就听不见Romeo在说什么。

言羽凌是真的很佩服Romeo这脸皮，这种搁别人早就知趣找借口离开的场合，Romeo却能做到反客为主。于是他只能用更加诚恳的眼神看着Romeo，好言好语地说道：“我需要单独跟小炡谈谈，拜托了。”

Romeo看了看两个人，眼中极快速地闪过了一瞬间的失落，然后懒洋洋地站起身，往门外走，路过韩炡时还不忘揶揄一下：“我说你悠着点儿啊，言博士为了救你已经很多天没休息好了，你可别不知轻重的兽性大发。”说完他还半开玩笑地给了韩炡一拳，这一拳稍微有点重，韩炡向后踉跄了半步，但却未做任何反应。

Romeo迈着吊儿郎当的步伐离开了房间，随着房门在他身后关上，那份在他冰冷的心间刚刚破土萌芽的爱恋也被他狠狠关到了心门之外。

言羽凌拉起韩炡的手，把他拉到那个破沙发前。“先陪我坐下吧，我想你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我。”那破沙发已经被前主人坐到半塌了，当身体顺着凹坑陷下去的时候，言羽凌好想就此睡过去，他真的太疲劳了。

韩炡确实有许多疑问，但他却只沉默着紧紧攥着言羽凌的手。他没有资格提问，此刻该被质问和审判的人是他。

言羽凌看着韩炡那副恨不得一进门就下跪谢罪的模样，就知道他开不了口，于是决定替他打破这个僵局。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得知‘忠犬计划’的？其实我早在霁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小炡，你还记不记得你喝醉酒被我带回家的那晚，你曾在酒吧曾经遇到过戴卿？”

韩炡思索了一阵，茫然地摇了摇头，当时的他只顾着沉浸在失去爱情的痛苦里，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戴卿说他那晚遇到了你，你应该是在醉酒状态下告诉了他我们分手的消息，以及你是夜莺成员的事。于是后来他就来找了我，对我说外婆的死和你有关，以此为交换让我和他上床，当然我们最后什么都没发生，因为我放不下你。”言羽凌说着对他笑了笑。

“不过他走的时候还是把事情告诉了我，那时我才知道，制造外婆车祸的凶手不是白熊，而是夜莺。Jupiter公司当时派人做了调查，发现了夜莺的‘忠犬计划’，但并没有查出这个计划的策划者和实施者。我得知真相后，笃定你对此事不知情，否则你不可能再继续为夜莺工作，我思来想去很久，决定还是不告诉你，因为这件事对你来说太残忍了，我实在不想看到你一辈子都活在自责和内疚当中。至于外婆的仇，我会替你报，有件事我没对你说，其实我到夜莺不仅仅是为了毁掉RBCI的服务器，同时也是为了查出那个害死外婆的凶手，因为高尔特的条件实在太有限，我只有深入到夜莺内部才能打探到我想要的信息。”

“所以……你原本是打算一辈子瞒着我，自己默默扛下这一切吗？”韩炡声音颤抖着问道。

“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这样，如果我能悄无声息地把外婆的仇给报了，你又不用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活着，那不是最完美的结局吗？可惜瞒来瞒去还是没能瞒住，到底还是被Jupiter把消息透给了你。”

韩炡看着言羽凌温柔的面容心口都在发痛，这个人即便被他的谎言一次次伤害却还在尽可能地保护他。“哥，对不起……其实……我不是从Jupiter那得到的消息，早在我们还在高尔特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外婆是被夜莺害死的了……”

“什么？！你那时候就知道了？”

“嗯……你还记得咱们救过一对母女，把她们送到了小白之前工作的理发店吗？我当时想着理发店突然多出两口人，肯定会缺东少西，就在第二天去了霁纭城帮他们采办物资。结果就是那一次，我恰好遇到了刚刚遭遇抢劫的戴卿。当时正是局势最紧张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大规模核战争就在眼前，霁纭城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在撤离，戴卿找了个中介准备逃去偏远国家，可结果他不仅被中介卷钱跑路，还在混乱中被抢走了带在身上的全部家当。他遇见我之后，先是问我和你有没有联系，我不想暴露你的下落，就骗他说我跟你早就没联系了，于是他就请我想办法给他找个安全的落脚地，作为回报他会告诉我外婆车祸的真正原因。我答应了他的条件，他就把‘忠犬计划’告诉了我。如果换作是更早之前，我肯定会觉得是戴卿在骗我，但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夜莺的真面目，回去之后我就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年的情况，那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我为了能留在你身边继续追求你，拒绝了夜莺召我回欧洲的命令，后来没过多久外婆就出事了。我想这应该就是原因，当时正是夜莺的用人之际，而我的抗命让他们认为我已经脱离了掌控，于是他们就害死了外婆，再让我以为凶手是白熊，并通过暗中不断的鼓吹和洗脑让我认为只有追随夜莺才能为亲人报仇，把我变成了尽心竭力为他们卖命的‘忠犬’。”

言羽凌想了想说道：“难怪救下那对母女之后你对我的态度就突然变得很冷淡，总是故意躲着我，原来你是知道了这件事……”

“我不是故意躲着你，我是没脸见你。当年我为了留在夜莺各种欺骗你隐瞒你，我们最后还因此分了手，可结果到头来夜莺居然就是害死外婆的凶手，我简直恨不得一枪毙了自己，怎么还有什么脸去面对你……对不起，我真的很多次都想把这件事告诉你，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勇气开口，而且我害怕告诉你之后你会要去给外婆报仇，夜莺有多心狠手辣我已经领教过了，我不能再让你也陷入危险……”

言羽凌轻抚着他的头发：“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会怪你，我只是心疼你在高尔特的时候太辛苦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戴卿应该不只要求你给他找落脚地，他还问你要了不少钱，毕竟他刚被人坑了，到新的地方又很需要钱，对吗？”

“嗯……是……”韩炡老实地点了点头。

言羽凌狠狠地叹了口气，戴卿用同一个秘密分别要挟了他们两个人，在他这里没能得逞，在韩炡那却是大丰收。而最讽刺的是，当韩炡为了换取这个秘密大费周章时，就住在韩炡隔壁的他却在想尽办法保守这个秘密，他都不知道事情变成这样到底该怨谁了。

“你本来就因为要支付我们两个人的住宿费超出了预算，又被戴卿狠狠敲了一笔，紧接着又把小白接去了民宿，负担了他的全部生活，你在承担着沉重经济压力的同时还要忍受着外婆车祸真相带给你的巨大心理折磨，而我却对此一无所知……”言羽凌难过地闭了闭眼睛，“你老实告诉我，当时你试图撮合我和小白，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

韩炡轻轻点了点头：“当我知道外婆是因我而死的之后，就彻底断了和你在一起的幻想，因为我再也不配了。我只想尽力保护好你，帮你渡过那段艰难的时期，等你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离开，去给外婆报仇。小白是个很不错的人，比我好得多，如果你们在一起，你未来的人生就有人陪伴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你知不知道我的人生只能由你来陪伴！你居然想把我送给别人……”言羽凌气恼地看着他：“我问你，如果在梅利沙我没有主动去找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跟我一直疏远下去，然后自己一个人去报仇了？”

韩炡苦笑了下：“我曾经确实是这个想法，只可惜以我的能力，甚至连仇人是谁都查不出来……当我得知‘忠犬计划’之后，就一直在暗中追查它的幕后策划者，可查了这么久却始终一无所获，我就是个又蠢又没用的废物……”

言羽凌摇了摇头：“别这么说，你查不到那个人很正常，因为他真的很狡猾，就连我也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把他给挖出来的。”

“所以你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吗？”

“嗯，你听我慢慢给你讲。当我到了梅利沙，成功获取了夜莺的信任后，就悄悄潜入了他们的内部系统，把当年可能参与制造车祸的技术人员查了个遍，最终锁定了Kai为目标，顺着他这条线我终于查出了整个‘忠犬计划’。至此我才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夜莺当年为了把你和其他十几位骨干成员牢牢攥在手里，暗中害死了你们的至亲，激起你们对白熊的仇恨。而Kai不仅是这个计划的技术实施者，同时也是暗杀名单的制定者，或许是因为你父母当时都在司法机构工作，Kai觉得害死他们可能会节外生枝，于是就把抚养你长大的外婆列入了名单。不过Kai虽然是直接害死外婆的人，但他只是被拿来杀人的那把刀，真正的凶手是制定‘忠犬计划’的那个人，然而这一部分是夜莺最高级别的机密，我无法用常规手段查到。为了把这个秘密挖出来，我故意把Kai弄进了RBCI项目组，然后又故意找茬儿揍了他一顿，趁机获取了他的DNA信息，这才终于解开了加密数据库，知道了Owen就是当年一手提出和制定‘忠犬计划’的那个罪魁祸首。”

“Owen？就是夜莺几大话事人之一的那个Owen吗？”

“对，就是那个老狐狸，找他的藏身地可是让我花了不少力气，幸好我这个时候已经成了RBCI项目的负责人，拥有很高的系统权限，否则换做一般人是怎么都查不到的。但是当我锁定他的位置后，却又犯了难，他所在的地理位置不仅十分偏远而且安保非常严密，以我的战斗力连想靠近他方圆十公里内怕是都做不到。不光是我，就算是你单枪匹马杀过去也是非常危险的，唯一有胜算的做法就是联合所有‘忠犬’一起行动，可是凭我一张嘴，怎么能让所有人都相信我呢？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事情居然出现了转折。当年Jupiter公司在得知‘忠犬计划’时并没有第一时间把它公之于众，而是为将来的战略部署把它隐瞒了下来，因为当时他们需要留着夜莺一起对抗白熊，而现如今白熊解体了，夜莺成了他们最大的对手，这个秘密就终于派上了用场。Jupiter很聪明，他们并没有直接把这件事捅给公众，因为那样等于直接跟夜莺撕破了脸，对他们弊大于利，于是他们选择暗中把这个秘密告诉当年的‘忠犬’们，从内部对夜莺造成破坏。经过这些年，你们这群‘忠犬’大部分都已经成了夜莺各个部门的精英，一旦联合起来反水，对夜莺会是不小的打击，如此一来Jupiter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翁之利了。”

韩炡点点头：“嗯，我想也是这样。几个月前Jupiter的人突然暗中联系到我，不仅告诉了我‘忠犬计划’，还把其他‘忠犬’的名单也都透露给了我。紧接着我就开始陆续收到其他‘忠犬’们发来的暗号，想要互相确认事情的真实性。如今他们正在酝酿一次线下的秘密集会，来共同商讨复仇的事。大家都明白Jupiter是在利用我们，但是夜莺害死我们的亲人是事实，我们不可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当然不能，而且夜莺不仅害死你们的亲人利用你们的仇恨，现在他们还要把你们这群人全部灭口，再不反击你们就只能坐以待毙。”

“什么？！夜莺要把我们灭口？他们是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吗？”韩炡惊讶地说道。

“没错，Jupiter暗中联络你们这件事并不是我自己查到的，而是Irena少校私下透露给我的，战略部早已知晓了你们正在酝酿复仇计划，因为你们当中出了叛徒。”

“叛徒？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Irena少校只知道那个人跟Owen是单线联系，除了Owen没人知道那个人的身份。那个叛徒把你们的秘密告诉了Owen，于是Owen让人改造了之前从白熊那里缴获来的武装机器人，策划了‘机器人暗杀计划’，准备趁着你们集会的时候一举把你们全部清除。幸好我通过陷害Kai，把这个暗杀计划透露给了Jupiter，暂时牵制住了那些机器人，至少最近一段时间‘忠犬’们应该都是安全的。”

“但是机器人用不了了，他们会不会找人暗中对‘忠犬’们动手？我们要不要赶快想办法通知他们？”

“不行，现在通知反而会害了他们。夜莺之所以大费周章想用机器人来一举除掉你们，是因为他们害怕指派人来执行这个任务会走漏风声，到时候又要陷入舆论风暴，所以只要‘忠犬’们没有出现异常表现，他们就不会轻易找人动手。现在那个叛徒还埋伏在你们当中，假如我们暗中通知大家有危险，叛徒就会立刻告诉夜莺，到时候夜莺只能铤而走险派人杀掉‘忠犬’。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出那个叛徒，然后再通知剩下的人。”

“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赶快回基地去？如果他们发现了我失踪，会不会有所察觉，到时候对大家都不利？”

韩炡说着下意识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言羽凌怕他这就要跑掉，一把死死揪住他胸前的衣服。“你给我呆着！哪儿都不许去！”

“哥……哥你别激动，我只是问问……”

言羽凌轻咳了下，松开那差点被他扯坏的衣服，“你放心，他们不会发现你失踪的。”他说着按了下手环，唤醒了休眠的电脑，全息屏幕立刻浮现在面前。“你进门之前，我正在忙这件事，我潜入了夜莺的监控系统，人工修改了你的定位，目前你人正在飞往西亚，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

“什么秘密任务？”

“不知道，我瞎编的，我给这个任务设置了极高的加密，一般人解不开，就算解开了，里面也是一堆乱码，他们看到乱码会以为是解密方式错误，但其实那就是我随便打的一堆乱码。”

“……啊？这样也行？”

言羽凌笑了笑：“这事儿说起来还得感谢夜莺混乱的形势，现在上面那几大话事人正卯足了劲儿的明争暗斗，各自都有着数不清的‘秘密行动’，我就在系统里编造了一个隶属于Owen死对头那边的秘密任务，派遣你去西亚，那边现在局势一塌糊涂，每天都有人阵亡，Owen巴不得你死在前线，看到你被派去那里应该就不会再去细查，而且他就算查也查不到。至于你要做的，就是留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以免暴露行踪。等我们控制住那个叛徒之后，也可以如法炮制，把其他‘忠犬’们一个一个救出来。”

韩炡佩服地点了点头：“哥，你可真厉害！但是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出叛徒呢？”

“找是有很多方法的，排查所有人的通讯，监视所有人的行踪。但目前我有个更省力的方法，与其我们费劲去搜寻他，不如放个诱饵，让他主动上钩。”

“什么诱饵？”

“那个诱饵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