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编码2054 第62章 塞利斯纳(一)

塞利斯纳，一座位于沿海的与梅利沙岛仅两个半小时飞行时间的城市，是梅利沙最主要的补给来源地，从这里的机场起降的一架架运输机是梅利沙物资保障的根本。飞机飞行在城市上空，开始逐渐降低高度。飞行员Dylan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从座位上站起身，他虽职务上叫飞行员，但他手动操纵飞机的机会趋近于零，如今的飞机只要给AI输入指令就可自行起降，配备飞行员只是为了以防万一，Dylan的日常工作其实更多是负责货物的交接和装载。

他来到窝在乘客席、头靠在舷窗边熟睡的人身旁，轻轻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言博士，咱们快到了。”

言羽凌被从睡梦中唤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夜以继日地忙碌，整个人都疲惫不堪，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眼窗外，城市的灯火在这夜晚中交织出一副纵横交错的画卷，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完全看不出战争对这里的摧残。塞利斯纳虽为沿海城市，风格却与梅利沙完全不同，处处透着大城市喧嚣与冰冷共存的特色，飞机还未落地便已让言羽凌感到厌倦。这一瞬间他忽然十分想念曾经的梅利沙，想念那里曾满腔热血怀抱理想的人们，那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他有点迟缓地站起身，对Dylan笑笑：“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您别这么说，Romeo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能给博士帮忙呢，这是我的荣幸。”

言羽凌再次对他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朝客舱后方走去。

…………

飞机在自动驾驶系统的指引下安全降落在跑道上，这是一架客货两用运输机，机舱前部有十几个座位，后部是巨大的货舱。在梅利沙的鼎盛时期，这架飞机几乎每趟航程都会有搭顺风机出岛去执行任务的夜莺成员，Dylan每次都会跟这些人天南海北地侃大山，这是他从事这份工作最大的乐趣之一。可随着夜莺版图的扩张和梅利沙人口的减少，Dylan的航程开始变得越来越孤独，时常整个客舱只有他一个人，他无聊到只能让AI陪自己聊天。

舷梯自动对接好后，孤独的飞行员打开舱门准备下飞机，他的脚还未迈下舷梯半步，就见一群黑衣人从刚刚疾驰而来的车上冲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舷梯。Dylan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就被其中两名黑衣人上来扭住胳膊按在舱门边，其余人则气势汹汹地径直冲进机舱内。

Dylan的脸贴在机舱壁上，惊恐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战略部执勤，请你配合一下。”扭着他胳膊的人冷冷地说道。

“战略部？！”Dylan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我这趟是来拉补给的，不是送货的，后舱是空的，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我从来都没用公家的飞机拉过私活，我这人一向都很守本份，公器私用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做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问我的同事……”他片刻不停地为自己辩解着。

“闭嘴！”押着他的那个人在他胳膊上加了点力道，痛得Dylan哇哇大叫。

正在此时，客舱后端的茶水间里有人大喊一声：“在这里！少校！找到了！”

正在搜查的Davis立刻冲了过去，对着茶水间开着的储物柜得意地笑了笑。“言博士，这一路辛苦了，请吧。”

言羽凌脸色苍白地蜷缩在储物柜里，望着Davis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慌与怨恨。Davis的手下见他不肯动，便上手去拽他，被他一把挡开，强装镇定地想要自己从储物柜里出来，可他刚试图站起来，就双腿一软向下栽去，幸亏被Davis的手下一把捞住，才没摔个好歹。Davis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简直在狂笑，恨不得让这个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博士现在就对他跪地求饶。

“把他带走！”Davis扬了扬下巴对手下指挥道。

面如死灰的言羽凌被两名黑衣人半拖半拽地朝着舱门走去，路过Dylan时那位年轻的飞行员慌张地大声对他喊道：“你是谁啊？你怎么会在我的飞机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长官，我不认识他啊！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这！你们要相信我……”

“行了别嚷了！”Davis不耐烦地打断了话多的Dylan，“知道你不清楚这事儿，他是趁着你检查货舱的时候破解了舱门密码偷偷溜进来的，咱们这位言博士本事可大着呢！倒是你，客舱不检查清楚就随便起飞，带了这么大的活人出来你都不知道！”

Dylan冤枉极了：“我怎么知道会有人藏在储物柜里啊？那柜子里全是常年不用的破烂儿，谁没事儿去开它啊！你们不能因为这种事抓我啊！哎呀我真的冤枉死了，我就是个跑运输打杂的，赚那么点儿死工资，现在集团改组织架构，我都不知道是不是明天就要失业，哪有心思想那么多啊……”

“行了别罗嗦了！”Davis被Dylan絮叨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押着他的属下吩咐道：“让他走吧，跟他上司说让他写份儿检查。”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机场的小黑屋内，言羽凌与Davis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头顶时不时传来飞机起降的轰鸣声。言羽凌低着头，盯着自己手腕上那一道泛白的皮肤，那里原本戴着他常年不离身的手环，现在已经被Davis的手下粗暴地夺走了，他失去了跟外界唯一的联络方式。

Davis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说说吧言博士，你违反保密协议擅自离岛，是为了什么？”

言羽凌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心有不甘地看着他：“你是怎么发现我的？我篡改了所有能暴露我行踪的监控，你怎么会知道我上了那架飞机？”

Davis冷笑了下：“你是足够聪明，可你这种聪明人就是喜欢把别人当傻瓜。或许你在监控技术上的反追踪能力是一流的，但你在人对人的反跟踪上面简直弱爆了！你鬼鬼祟祟的在机场附近徘徊好几天，我的人早就盯上你了，你趁那个蠢货飞行员不注意偷偷溜进机舱的每一个动作都被我的人给拍下来了。”

言羽凌无比沮丧地说道：“既然如此，你干嘛不在梅利沙就拦住我，非要让我以为自己逃出来了，再在这里把我截住，让我空欢喜一场。”

Davis大笑起来：“言博士，我没你想的那么无聊，我大费周章带人在这里拦截你可不是为了看你这副失望的表情，而是为了坐实你的罪名，毕竟只要你还没出岛，就只能算作叛逃未遂，我可不想让你有机会狡辩蒙混过关。”

言羽凌恨恨地盯着他：“你还真是费心了，就这么想置我于死地？”

“别这么说，你很清楚你死不了。”Davis眼神阴森地看着他，他们都知道叛逃罪一旦坐实对言羽凌意味着什么，组织不会让一个手握重要技术的人死，只会让他成为一名彻底失去自由的阶下囚，等待言羽凌的将是比死更痛苦的惩罚。

Davis抱臂靠到椅背上，扬着下巴俯视着言羽凌：“得了，说说吧，为什么出逃，要逃去哪儿，接应你的人是谁？言博士，我想提前警告你，不要跟我东拉西扯，我有的是手段让你说真话，你要是不信的话大可以试试，我倒想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言羽凌不自觉攥紧双拳同时吞了下口水，他努力想要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可肢体语言却一直在出卖他内心的恐惧。Davis坐在对面像是看无处可逃的猎物般用戏谑的眼神望着他，任凭他煎熬在这场内心的狂风暴雨之中。房间内变得十分安静，坐在门口那位身躯庞大的看守发出的呼吸声显得过于突出，让那人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试图屏住呼吸，但坐在桌边的两个人一个忙于纠结一个忙于得意根本无人注意。

不知熬过了几世纪，言羽凌终于唯唯诺诺地开口道：“我还原了那个机器人项目组在RBCI服务器上做的测试数据，知道了那几个机器人是要被拿来对付组织内部人的，我害怕成为下一个被处决的对象，就想赶紧远离那个是非之地。”

“你为什么要害怕被处决？”Davis的双眼闪过一道精光，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抓到了比预想中更重要的事，他原本以为言羽凌是江郎才尽在RBCI项目上毫无指望怕被问责才跑路的，但这并没有达到要被内部处决的地步，言羽凌会这么想那必定是犯了什么大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及时把这个人拦截下来可是立了大功。

言羽凌眼神游移，紧张地绞着手指，似是在思量对策。时钟滴答走着，Davis开始变得不耐烦，他按了下手环，对着手下吩咐道：“拿东西进来。”

很快一名黑衣人就提了一个黑箱子进来，单从外表看上去倒是有点像大号的化妆箱，但言羽凌很清楚，这里面装的都是能让人生不如死的东西。

“言博士，你做脑机接口的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控制一个人思想的难度，我呢，是没你那个本事，能让你心甘情愿地开口，不过让你不得不说真话的手段我倒是有很多。”说着他便要打开箱子。

“不要！”言羽凌惊恐之中脱口而出，战战兢兢地看着Davis，“我……我说。”

Davis必须要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发出过分得意的狂笑，他真的好想开一瓶酒，边喝边观赏那个曾经颐指气使的言博士此刻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这件事我只是从犯，Kai才是主谋，是他拉我下水的！”

“Kai？你那个项目助理？”

“对，就是他……RBCI项目遇到的瓶颈其实比我汇报上去的还要严重得多，可以说是根本看不到任何突破的希望，Kai作为项目助理非常清楚这一点，别人还可以混在这里养老，但是他不行，项目做不完他就只能当一辈子的助理，于是他就开始想办法另谋出路。有一天他私下找到我，说组织正暗中用RBCI的服务器去做一个机器人改造项目的测试，很明显这些机器人不是普通的民用产品，而是用于执行特殊武装任务的。他觉得这是他摆脱夜莺的好机会，于是就把这个机密当作投名状透露给了Jupiter公司，因为夜莺对外一向宣称反对网络和AI对人类社会的过分渗透，如果将此消息公诸于众，必然让夜莺的公众形象一落千丈，到时候Jupiter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地阻止它的扩张。但是Jupiter不会随便听信一个夜莺小技术员的话，他们要求Kai拿出更具体的信息以作为下一步战略部署的依据，可Kai根本就没有那个本事能够复制机器人项目的数据且不被对方发现，他思来想去决定拉上我，让我帮他获取那些数据好交给Jupiter。但问题是机器人项目组当时使用的是Kai的超级管理员权限，能够看到后台日志，很容易发现我在偷录数据，于是我就编了理由夜间去到项目组，故意撞上他们正在偷用服务器，再表现得大发雷霆，以此作为契机重新给那些人配置权限，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法发现我在后台做手脚了。”

“所以那天晚上你跟Kai是在演戏？！我就说么，他背着你胳膊肘往外拐，你这种小肚鸡肠的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他，搞了半天你俩是在那儿里应外合！”Davis恶狠狠地盯着言羽凌，回想起那天晚上言羽凌得理不饶人的那副嘴脸，他真的想照着他的鼻子抡上两拳。

言羽凌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因…因为如果不演那场戏我就没有理由修改他们的权限……”

Davis用审犯人的目光盯着言羽凌看了一阵，问道：“但是你为什么要答应Kai的请求？你这个项目经理完全可以靠磨洋工在夜莺混一辈子，反正你是这方面唯一的专家，你不也一直忽悠上峰说这是个长期项目吗？干嘛要跟着Kai铤而走险？”

“我虽然一直跟上面强调这是个研究型的项目，但是我心里很清楚夜莺是个商业机构，花出去的钱是要以应用成果作为回报的，我一直这么混着不是长久之计，到时候他们要撤掉这个项目我就很难办了，毕竟这是个机密项目，我怕我会被‘清理’掉。这段时间我本来就对未来的命运很担心，这个时候Kai又告诉了我夜莺的另外一个秘密，这件事让我更加害怕，于是我就答应帮他去弄这个情报，然后和他一起向Jupiter投诚。”

“什么秘密？”

“就是……忠…忠犬计划。”

“什么东西？”Davis在战略部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内部计划参与得多了去了，却并未听过什么“忠犬计划”，Kai一个技术部的小组长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是Kai或者言羽凌在说谎。

言羽凌惊讶了下，一副说错话的样子，耷拉着脑袋蹙着眉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Davis思索了下，对着门口的守卫说道：“你先出去吧。”守卫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房间。

“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如果你敢有所隐瞒，我会好好招待你。”Davis说着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个黑箱子。

言羽凌吓得又吞了吞口水，声音微微颤抖着说道：“Kai跟我说这是夜莺早年间的一个秘密计划，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当时夜莺被白熊反渗透，组织只能化整为零暂时蛰伏，但是这样的状态持续久了之后一些人员就开始动摇信念，变得不受控制、不接受调遣。夜莺害怕长此以往会失去一些重要的骨干人员，让组织失去重新崛起的力量，于是就制定了一个‘忠犬计划’。当时夜莺潜伏在白熊内部的情报人员获取了白熊准备入侵Jupiter的无人驾驶系统制造车祸的计划，于是夜莺趁着这个契机在白熊随机制造的车祸当中暗插了十几起有目的的车祸，连白熊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动作。那十几起车祸针对的全都是当时不受组织控制成员的近亲，夜莺以此激起那些成员对白熊的仇恨，同时组织再对他们加以安抚，并给他们灌输只有留在夜莺才有机会抗击白熊的思想，如此这一番操作下来，这些人就彻底成了夜莺的‘忠犬’，心甘情愿继续为夜莺卖命。这个计划帮助夜莺渡过了当时的难关，挽救了组织即将分崩离析的局面，计划的策划者Owen也因此在夜莺稳固了地位，但是Kai作为当时的技术实施者却并未得到重用，混迹夜莺多年还只是个小组长，这也成为他心生不满想要跳槽的原因之一。他把这件事告诉我，是想让我知道夜莺对自己人有多狠，让我不要再抱着能靠RBCI项目混一辈子的幻想，坚定我跟他一起离开这里的决心。”

Davis将信将疑地看着言羽凌，他对言羽凌所讲的事并不感到太意外，他替Owen干脏活这么多年，这个“忠犬计划”的确像那个老东西的作风，而且言羽凌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真像那么回事，不过他还是得留个心眼，毕竟面前这位也不是什么老实货色。“他跟你说这些你就信？你就没想过可能是他为了拉你下水故意编的？”

“我刚开始当然不信，但是他给我看了夜莺的机密文件，那些都是早已归档加密的数据，只有极少数人员的DNA级生物信息才能够解锁，Kai作为当时的计划执行者是可以打开的，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他说的确有其事。而最终让我彻底相信他的，是他给我展示的那份‘忠犬计划’的名单，竟然跟我后来获取到的机器人暗杀名单完全一致。Kai事先是不知道机器人暗杀名单的，这两份名单的重合不仅证明了‘忠犬计划’的真实性，也让我知道了夜莺这次要除掉的就是当年的那批‘忠犬’。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我低估了夜莺的狠毒，他们可以为了让人效忠而不择手段，又在利用完这些人之后全部狠心除掉，我知道夜莺这么多秘密，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投奔Jupiter根本就不是出路，而是死路一条，Kai那个蠢货，如果我再继续和他一样把Jupiter当成救星，怕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在我发现这个秘密之后，立刻决定趁着还没大祸临头赶紧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从此隐姓埋名再也不碰跟网络技术相关的工作，这样你们就不容易找到我了。”

Davis眼神微动，他虽然是机器人项目的战略部联络人，但只是负责传达命令和协调资源，不该他问的事情就不能问，因此他并不知道被机器人列为暗杀目标的那些人是因何缘由被处决。刚才言羽凌话里所描述的那种DNA加密方式他非常熟悉，这的确是夜莺对高级机密的惯用保护方式，由此看来这个“忠犬计划”很有可能是真的，害怕像“忠犬”一样被清除掉也确实足以构成言羽凌的逃跑动机，这样一来他前面所交代的把机器人信息透露给Jupiter的事情就全部都成立了。

“你们已经把机器人的数据都泄露给Jupiter了吗？”Davis焦急地询问道。

言羽凌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不是我泄露的，是Kai，一直都是他在跟Jupiter单线联系，我没有发给过Jupiter任何信息，我真的只是从犯……”

Davis皱了皱眉，他必须马上核实这件事，一旦证实言羽凌所言不虚就要立刻向上级汇报。目前Jupiter虽然已经知道了那几台机器人的存在和用途，但只要机器人一天不被抓到现行，他们就一天没有证据可以指控夜莺，就算把事情捅出来也可以被说成是空口造谣，公关起来要容易得多。Davis万万没想到他对言羽凌的围堵带来了如此意外的收获，他现在手里握着的可是拯救夜莺声誉、避免其陷入巨大舆论危机的绝佳机会，只要他能够及时上报消息让组织赶快隐藏起机器人，不让Jupiter抓到证据，那他就立下了汗马功劳，加官晋爵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Davis已经顾不上再多看言羽凌一眼，迅速起身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