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不买?不买就别妨碍别的客人!”衣身先发制人,立马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买——当然买!”那男子眸中精光一闪,立马接口,“不过,我却不买这些个。只单单买一样——”
衣身直觉不妙,不等他将话说法,便出声截断:“东西只有这些,全部都摆在这里。你要买哪样?只这个吗?”她抓住前一刻被男子翻过的一块青黑色的骨头,“这是玛烈无尾鼠的腿骨,浸泡后的药水滴入易容汤药中,可以延长一倍的时效。还有这个——”她又指着另一块散发着暗绿色光芒的鳞片,“这是秃头鱼的鱼鳞,是配制除草剂的最佳材料。还有那个——”
衣身嘴巴不停地一一罗列,就是为了不让那男子开口说话,却不料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纷纷围过来。
“这是什么?”头戴花式毡帽的大汉指着一尾黑羽问道。
“哦,这是金八哥的尾羽,用来配制治结巴的汤药最合适不过了。客人,要不要买?很难得的!”衣身殷勤地招揽。
“什么金八哥?瞧着毛黑黢黢的,分明就是根乌鸦毛!你别骗人啦!”那男子也不是吃素的。见衣身不睬他,索性主动跳出来挑衅。
“胡说!这就是实实在在的金八哥尾羽!”衣身大怒——她自诩从来都是个实诚人,尤其在做生意一项上,绝不撒谎。她一把抓起那根羽毛,当空晃了晃,便见残影中一道道金光如流星般闪过,虽短暂,却极耀眼。
“看到没?如假包换的金八哥尾羽!”衣身不屑地冲着那男子重重一哼,“没见识就不要胡说八道,当心我告你诽谤!”
老实说,莫说那男子,便是在场的许多人,也是头一回听闻“金八哥”。在惯性思维中,金八哥的羽毛自然阖该是金色的。却不知它的尾羽是墨黑中藏着细小的金绒,目力不易发现,只有在快速晃动时才会看到金光闪烁。
“咦?这玩意儿有几分意思。多少钱?我买了!”花毡帽大汉顿时生出兴趣。
“客人您家里有结巴病人吗?可否需要治结巴的药方?”衣身打算趁机再推销点相关的药材。
“那倒没有。”花毡帽大汉呵呵笑道,“我只是瞧着这羽毛可以做成花饰,插在我闺女的小花帽上,哄她开心罢了!”
“。。。。。。”衣身卡壳了。心中纠结了好一会儿之后,她艰难地拒绝了花毡帽大汉:“那可就对不住了,这尾羽不能卖给您。”
“为什么?我掏得起钱!”大汉不高兴了,嚷嚷道,“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客人看中了却又不卖,是不是耍人啊?!”
他嗓子甚大,顿时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不是不是!您误会了!”衣身见大汉面露凶光,急忙解释,“金八哥难得,其尾羽更是少见。若是入药,这一根尾羽起码可以治好十个结巴病患。如果您只是为了用它哄女儿开心,未免大材小用了——啊不不不,我说错了,是明珠投暗了——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眼见大汉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衣身只觉得舌头要打结——这一刻,她深悔自己学习成语时三心二意,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呀!
“你的意思是‘物尽其用’吧?”就在这尴尬时分,被大汉挤到一边去的武士男子开腔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哈哈——哈哈——”冷不防承了人家的情,纵讨厌那家伙,衣身也不得不挤出一个生硬而又礼貌的微笑。
“您看,您哄女儿,可以有很多选择,就算得了这根尾羽,最多也不过是个把月的光鲜。几个月后,这羽毛颜色变得黯淡,就只能扔掉。可是,若是配成汤药,则是治病救人的东西。能让十个人不再结巴,您觉着——是不是它用于治病更合适呀?”衣身继续转向花毡帽大汉,耐心地解释道。
衣身这番话说得有些道理——虽说做生意,有买有卖,只要买家掏钱,哪个会管人家买了之后做甚用?然,正如衣身所言,若是能治病救人,不比用作哄小姑娘更合适?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声音虽低,却也能把听到。
花毡帽大汉面色变了几变,终究不再说话,只冷冷一哼,拂袖而去。
衣身气馁地蹲下身,一样一样地将翻乱的东西逐一摆放整齐,心里又是惋惜又是庆幸。小黑默不做声地旁观了一场热闹,心底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依着这架势,后面还做得成生意吗?
一人一猫各自揣着心事正在发愁,冷不防被突然冒出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喂!你那鸟儿,卖不卖?”
“咦?你怎么还没走?”衣身瞪着对面的男子,一脸防备。
“等你卖鸟儿呗!”男子一脸的惫痞气,正是衣身最讨厌的那种。
“不卖不卖!我说过——绝对不卖!”衣身恶狠狠地回瞪过去,还不忘再加一句,“你死了这条心吧!”
“这世上哪有什么不卖的东西?我说,你别那么死心眼儿好不好?”尽管已经被衣身的眼刀凌迟了无数遍,男子却岿然不动安稳如山,厚着脸皮继续道:“我看你也不像个有钱人,养猫又养鸟儿,不容易吧?快没钱了吧?”他缓缓移动眼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衣身的眼神,“方才那笔生意,若是做成,也就罢了。偏生你又不肯卖,难不成今晚就白掏入场费?总得赚回本儿吧?你若将那鸟儿卖与我,非但不会亏了入场费,还能赚一笔钱,不愁吃喝。怎么样?人生在世,先得把自己过舒坦了!那不过是一只鸟儿,还是个夜猫子,除了我,又会有谁买呢?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下个店啦!”
男子的话虽不动听,不过——确实说到点子上了。起码,小黑的心被说动了!
它早就看菲菲不顺眼——这死鸟,抢吃抢喝,还成天价凑在衣身耳朵跟前嘀嘀咕咕说它的坏话。别以为我听不懂鸟语就不晓得你说得啥?看你那张夜猫子脸就晓得你不是个正经鸟儿!
它有心替衣身一口应下,却苦于与衣身约法三章——人前不得开口吐人语,急得“喵喵”乱叫,恨不能把菲菲从衣身的袍子下扒拉出来,一手交钱一手交鸟,就当是今晚的生意开门红啦!
衣身深深望了男子片刻,似有所动。
她缓缓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拉着那堆奇奇怪怪的骨头羽毛干花干草什么的,却始终一言不发。
男子倒也有耐性,并不急着逼催,只不停嘴地絮叨,大有“决不放弃”的架势。小黑心里不服气地哼哼:夜猫子而已,有啥好?竟有人当稀罕似的追捧!也不嫌晦气!
这一刻,它又深觉得对面的男子白长了一副精明面孔,居然看不到威风又帅气的自己!委实是个睁眼瞎!
“喂!你要干什么?”突然,衣身抬手指着男子身后,厉声喝道。
男子应声转头去看,却只见身后人来人往,并无异样。然,待回过头时,只见衣身的背影正在飞快消失在人群中。而始终跟随在她身边的那只黑猫,也极其灵活地一扭身子,顷刻间不见了踪影。再低头一看,地上那摊东西也不见了——从包袱皮到破烂儿,竟一样都没落下。
男子顿时傻了眼——原以为那小丫头被自己的一番话打动了,只恐还在犹豫之中。哪承想小丫头鬼精鬼精的,竟是在装模作样蒙骗自己。只恨自己疏忽大意,居然给她钻了空子,委实可恼!
生气归生气,男子反应也快,二话不说拔腿就追。
衣身人矮腿短,跑得气喘吁吁。所幸她身形瘦小,灵活地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又借着鬼市灯光昏暗视野不清,倒真给她逃离了男子的追索。
只是,眼前的一切,陌生又阴森——衣身惊愕地环顾四周,这是啥地方啊?
小黑也追得气喘吁吁。这会子,正趴在地方喘气呢!
“这是什么地方?”衣身轻声问道。这里,仿佛是一处荒废的庙堂。借着飞来飞去的流萤微光,依稀可见破敝的帷幔,残缺的门窗。庙堂的正前方与两侧设有龛位,却空荡荡的,既无神像也无供奉。
衣身分明记得自己是顺着一条小路在狂奔。可奔着奔着,不知怎地,就出现在这荒芜的庙堂中。她抬头仰望四周,入目处除了满眼破败,竟无一个字一幅画可供推测这里是什么地方。
“鬼市不是做生意的地方吗?怎么会有这样的所在?”衣身小声嘀咕着。
小黑喘够了气,站起来四处查看。末了,它又回到衣身身边,“完全看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不过,我怀疑,这里曾经被人为清理过。”
啊?衣身心里一紧,“怎么看出来的?”
“若是年久失修的缘故,这里不该空荡荡的。起码,也得有点碎石泥块吧?”小黑指着龛位,“可你看,什么都不曾留下,很有可能是被人搬走的。这说明,有人刻意这么做。或许,他不想被人晓得这里曾经供奉过哪位神佛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