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气宇轩昂的大公鸡。
肉冠鲜红如宝石,双眸黑亮如漆,尾羽流光溢彩妖艳无比,金黄色的双脚下银钩耀眼。若说这是鸡王,定然无人反驳——所缺少的,不过是一顶金光灿灿的王冠罢了。
大公鸡单脚端端立在钟楼尖顶的圆球上,抬头挺胸地望向前望。它似乎在眺望山谷的那头,神情傲慢而冷漠。
衣身顺着它的视线望去——在极远之处,山谷的峭壁上,除了自崖缝里探出三五棵枯木,只有大片大片裸露的石壁,以及零零碎碎的山石。
一只旋转木马径直冲着衣身而来。
红毛黑鬃,颈下还系着金色的蝴蝶结,以方便游客在搂紧马颈时可以握住蝴蝶结,不至于滑手。
红毛木马冲到衣身面前,突然侧过身子,画着乌黑长睫毛的大眼睛用力眨了眨——竟向衣身抛了个媚眼!
衣身随即一呆。
只这一呆的瞬间,机械长臂便将这匹红色木马从衣身面前移开,循着轨迹又向前方奔去。很快,木马的影子与其它飞旋着的东西混杂一处,鲜艳的红色不再突出,只成为这片游乐场中五颜六色中的一小片。
咖啡杯继续旋转着,不停地与周遭的一切相逢、交错、背离。
衣身瞅准时机,脚尖一蹬,便从身下的咖啡杯跃入了一旁擦肩而过的花雨伞中。
花雨伞是倒置的,伞柄上绘着精致的花纹,弯弯曲曲,像是不见头尾的细长青蛇。花雨伞晃晃悠悠载着衣身,仿佛飘移中的小船——只不过,这小船的速度可真够快的,倏忽间,便从过山车的缝隙里呼啸穿过,带起的风刮痛了衣身的耳朵。
再一跃,衣身又跳到了一朵半拢着的郁金香里。
火红的郁金香以与其体型极不相称的速度,飞快地在游乐场的上空移动。巨大的支撑臂仿佛有一千只眼睛,灵活地将郁金香从此处移至彼处,与近在咫尺的海盗船交错擦过,又险些与飞轮正面相撞,堪堪从旋转木马的头顶上滑离,却紧挨着另一朵嫩绿的郁金香在分毫之间错开。
惊叫声、欢呼声、咯咯咯的笑声,在衣身的耳边不断响起,仿佛一波又一波的炸弹。然而,是谁发出这样的笑声?是那一团团看不清身形和面目的雾气吗?
支撑臂在中轴的带动下,飞快地移动。只一眨眼,就会被带离很远。眼前是不断晃动游移的景象,五彩斑斓的色块渐渐扭曲成一圈圈彩色的漩涡,如妖异的蠕动的小嘴,在不动声色中静静地等候猎物的光临。
眩晕——眩晕——
衣身挣扎着从魔法袍的内兜里掏出一只小小的水晶瓶。水晶瓶晶莹剔透,里面的液体散发着果冻般的色泽。她用大拇指用力一顶,瓶塞“蓬”地跳起。
衣身忙不迭地将瓶口对准嘴巴。
“咕咚!”
“咕咚!”
啊——好难喝呀!
强忍着反胃的恶心,衣身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瓶魔法药水。然后——捂着胸口只干呕!
额滴个神呐——从来,她只晓得养母配制的魔法药水功效强大,深得买家赞誉。可哪承想,这难喝到让人七窍冒烟的程度,大抵,也是无人能及了。
不过,必须承认——这魔法药水的效果可真是杠杠滴!
入肚还不过半分钟,衣身就觉着脑瓜子跟浸在冰水里一样,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按在郁金香花瓣的边缘上。就在对面的支撑臂滑过身边的一瞬间,“嗖”地一下,衣身双脚落在支撑臂上。
支撑臂很结实,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可是,它的速度很快——在衣身稳住身形的须臾,那朵火红的郁金香已经被远远地抛在视线所不能及处。
趴在支撑臂上,衣身才感受到了山风的凛冽。
魔法袍吹得高高鼓起,仿佛气球般。而衣身只能低低伏着身子,趴在支撑臂上,挪一挪,停一停。
飞旋——飞旋——不停地飞旋。
衣身控制着自己不去向左右张望,以免昏了头。她像只胆怯的蚂蚁,小心翼翼地沿着支撑臂向前爬。许久,也不过只爬了一小段距离。
当一截过山车呼啸着从支撑臂下方冲过去时,突然,衣身手一松,便直线坠落般从支撑臂上掉下去。
掉下去会怎样?
下方,深不见底。阳光直射下来,落在一层又一层高高低低飞快移动的游乐器械上。然而,谷底在哪里?纵然天光明亮,可视线被不断飞旋的东西所遮挡和切割,始终无法分辨出谷底有多深。
那么,掉下去的话,会摔得粉身碎骨吧?还是会被这些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玩意儿撞得支离破碎,血肉横飞?
不不不——都不是!
衣身手一松,便直线坠落般——落入了正下方的过山车里。
车厢里的团雾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飞快地缩瑟成小小一团,躲在车厢的角落发抖。而衣身则顾不得跌痛,立马翻身起来,扒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向外张望。
她观察过了,过山车的飞行速度最快,而所经行的轨迹也最复杂。
悬浮在半空中的轨道扭曲成盘旋繁复的图案,无数个大圈套着无数个小圈,仿佛有无形的巨人凌空持笔,随意地涂抹着——笔迹幻化出出巨大的符咒,禁锢着这片天地中的一切。
过山车的残影将将掠过一只灰蓝色滑翔机的左翼,衣身已经提前一步做好准备,一跃跨过滑翔机,跳到了擦着滑翔机右翼飞过的黄色咖啡杯里。随即,又是一跃,一跳。
借助灵活的身形和魔法符纸的作用,衣身连续几次跳跃转移位置,很快就靠近了目标。
钟楼塔尖上的大公鸡,似乎并没有被衣身吸引到视线。或许,她的身影进入过它的视野,然而,在它看来,衣身与那一团团会尖叫的雾气,并无不同。
它依然保持着傲然的姿态,如王者般巡视着自己的领地,直至——被从天而降的衣身正正好压趴在身下。
“啊!太好了!”衣身也没料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不偏不倚地就把目标压个正着。她一把揪住大公鸡,虎口卡在它的后脖颈,以免尖锐如钩镰的鸡喙啄到手。
尽管是此地的王者,可体型的差距摆在那里。纵有千万神通,被人一下子重重压在身下,任谁也得闭个一时半会儿的气。
不过,显然,这位王者鸡不同寻常,清醒的速度非常快,并且拼命挣扎。
衣身能压住它,不过是借着偷袭之力。而当王者鸡反应过来时,壮硕的大公鸡就算比衣身矮一截,可气势上却仿若巨兽。
很快,衣身就压制不住大公鸡的挣扎了。
它的力气很大,双翅已经挣脱了衣身的控制,唯有脖颈还在钳制之下。这多少令它有些顾忌——扒开覆盖在表面上鲜亮的羽毛,鸡脖子其实是很纤细脆弱的。王者鸡不敢保证偷袭者会不会“咔嚓”一下拧断自己的脖子,只好努力转头,期冀用啄痛对手的法子,令对方松开。
一人一鸡,打成一片。
鸡毛乱飞,“咯咯咯”的怒骂中,夹杂着女孩子的呼痛叫声。
魔法师的本钱是精神力——这是魔法师能够操控魔法元素的基础。同时,这也意味着,魔法师的体格可真不咋滴。
这完全说得过去——魔法师要耗费大量的时间锤炼精神力,以及练习魔法手势和咒语,哪有什么时间去锻炼出钢铁般的强健体魄?要知道,从哈克里特魔法学校毕业后,许多魔法师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参加任何竞技运动——而魔法学校里的费尔岛竞技场,是他们一生中唯一涉足的体育活动场所。
尽管衣身的飞行课成绩不错,却并不意味着她的体格很好——事实上,她比其他同学显得要单薄得多,愁得瑟西夫人恨不能一天喂她八顿饭。
当时,衣身对此并不以为然。而今,却后悔不已。
——早知道会同这么个大玩意儿干一架,她保准儿天天猛吃海喝,吃成个大力士。再不行,吃成大胖子也行啊!起码,能压掉这死公鸡半条命去!
如今,在持久战中渐渐落于下风的衣身,只能死咬着牙关不敢松手。手背被连着狠啄了好几下,已是血肉模糊。这时候,就算衣身想要发狠拧断王者鸡的脖颈,那钻心的剧痛也让她使不出力气来。
终于,在王者鸡的竭力挣扎之下,衣身不得不松开手。它随即振翅一掀,双翅鼓起巨大的气流,径直将后方的衣身掀飞出去。
钟楼是尖顶的,毫无立足之地。衣身只能靠着双脚缠在尖顶上稳定身形。而今,她被王者鸡掀飞,气流将她卷到半空。
衣身飞快地掏出魔法杖,给自己加了个悬浮术。然,才将将直起腰,便见那大公鸡双目圆睁,后颈翎毛根根倒竖,怒气冲冲地径直向自己飞来。
糟糕!
一见大势不妙,衣身绝不恋战,立马掉头。
王者鸡在后面紧追不舍。且,时不时地发出高亢的尖叫,仿佛是怒不可遏的痛骂。
衣身仓皇逃窜。
巨大的游乐场里有无数个不停飞旋的东西,此刻成了衣身最好的遮挡。她不停地跳跃,不停地改变方向和路线。从海盗船的船头飞过,又从飞轮的桨叶下滑开,如跳蚤般从一个点跳到另一个点,躲避着王者鸡的追杀。
然而,人力总有尽时。体力不支的衣身一个疏忽,没来得及跳上擦身而过的旋转木马,撞上了中轴顶端的巨大五瓣花。粉色的花瓣一开一合,转眼间,衣身就被弹飞,向着对面山谷的峭壁。
铁灰色的山壁越来越近,身后,响起高昂的“喔喔喔”,仿佛王者在宣告战斗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