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衣身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酗酒的小主人撒酒疯，突然心血来潮，要玩游戏。可谁能想到，这个“游戏”竟会引发一场意料之外的大火。

且，大火烧死了小主人。

——我的上帝呀！大宅里的小精灵都快吓死了，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灯泡一样的大眼睛里溢满了惊惶和恐惧的泪水，尖尖的耳朵抖得跟秋风里的树叶似的。

外出访友的主人还在赶回来的路上，女主人晕过去了，至今尚未苏醒。慌乱无措的小精灵们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个儿跟无头苍蝇似的，在偌大的宅院里跑来跑去，颤抖，或者，哭嚎。

冲天的火光犹未散尽，焦臭的气息无遮无挡地弥漫开来。所有的小精灵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主人的怒火而感到绝望，只除了莉莉娅。

她很痛，后背、手臂，都痛得要死。可是，她的心，是愉悦的，甚至可以说，是欢欣雀跃的。

她借着夜色的遮掩，翻过烧焦的树木，爬过倒塌的残垣，悄无声息地逃出了那个臭不可闻的大宅。

身后，小精灵们的叫喊此起彼伏。莉莉娅回眸，只冷冷一望，如淬着冰雪的刀锋。

“谁？谁在那？”不知为什么，莉莉娅的父亲总觉得心慌得要命，睡不着觉。他走出屋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兜圈圈。突然，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爸爸，是我。。。。。。”篱笆外，传来女儿莉莉娅虚弱的声音。

父亲一愣，随即飞快地拉开篱笆的门，向着声音的方向奔去。

在院外的草丛里，他看到了遍体鳞伤的女儿。

“莉莉娅？你怎么了？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父亲双手颤抖着，甚至不敢去搂女儿——莉莉娅身上是大片大片的烧伤，黑红相间的皮肤，有的还渗着黄色的脓液。

“爸爸，好消息！”莉莉娅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受了伤，只顾嘿嘿笑着拉住父亲的手，“小主人死了！他想把我点天灯，可是，我反抗了！所以，他被烧死了，而我，为哥哥报仇了！咳咳！咳咳！”

莉莉娅说得很急，好像在抢时间似的。可是，被烟火呛坏了的咽喉和肺太难受了，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只得拼命捂着嘴低低地咳嗽。

莉莉娅的父亲惊呆了。

不过，只是短短片刻而已。

“有没有谁发现你跑了？”他急切地问。

“没有！他们都以为我也烧死了。哈哈！其实，我只是受了一点伤！爸爸，我替哥哥报仇了！”她先是得意地笑，然后，突然就哽咽地泣不成声了。

“莉莉娅，你快逃！离开家，逃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父亲的眼圈红了，可他却冷静地一反常态。

“为什么？”莉莉娅一顿，随即恍然大悟，“爸爸，你是怕祖父。。。。。。”她迟疑地望着父亲，轻轻摇了摇头，“可是我逃了，你们怎么办？你们会受我牵连吗？爸爸，是不是，我不该反抗？不该给哥哥报仇？”

“不，我的孩子，我亲爱的莉莉娅，你做得很对！你做了我这个父亲该做而没能做到的事情。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但是，相信我，我爱你们！所以，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

他轻轻抚摸着女儿满是烟尘的面孔，心头大痛，“不要担心我们，我的孩子。既然没人发现你逃了，就算主人找过来，我也不会承认见过你。所以，他们就会以为你也被烧死了。你只要逃得远远的，找个地方躲起来——不，孩子，你去找森林精灵吧？精灵王一定会庇护你！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爸爸？！”莉莉娅吃惊地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可，可是。。。。。。祖父说森林精灵是骗子。。。。。。”

“孩子，我像你这么大时，也想离开家，去投奔森林精灵。可是我失败了——你的祖父把我锁在房子里，打我，骂我，不给我饭吃。我不得不屈服，可是，这并不意味着我想要我的孩子也遭受同样的痛苦。”他温柔地轻轻捏了捏莉莉娅的耳朵尖，随即用力一推，“快逃！趁着天没亮，快向着森林的方向逃跑！记住，无论你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回来！”

“爸爸。。。。。。”莉莉娅冷不防被推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见父亲已经退回到篱笆院里。

一道矮矮的篱笆墙，如天堑深壑，隔断了这一对不舍分离的父女。

“快走！快走！不要等你祖父醒来——那就来不及了！”父亲拼命做着口型，只敢发出喘气一般的声响。

莉莉娅深深望了一眼父亲，又望了一眼自己长大的地方。尽管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可有些印记，却无需通过眼睛就可以永久地刻在心里。

她只回了三次头。

第三次时，父亲的身影不见了。她失望地转过头，悲伤令她窒息地喘不过气来。可是，父亲的话语依然在耳边回响，所以，她不能停下脚步，必须向着森林的方向奔跑。

逃亡中的莉莉娅并不晓得主人返家后发生的一切。

少不经事的她，低估了主人的精明和悲愤。每个小精灵都带着刻有主人家族标记的金属手环，而现场发现的焦尸中，却独独少了莉莉娅的手环。

当莉莉娅的祖父得知孙女可能是烧死小主人的嫌疑犯时，简直不敢相信。他谦卑地躬着腰背，向主人磕头并保证：“自从她病好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主人，请您放心，一旦她走近这里，我们一定会把她牢牢绑起来，送到您的脚下，任您处置！”

莉莉娅的父亲同样跪在他身后一步处，低低俯身，额头埋在尘土里。只是，却无人看见，他唇角的一丝冷笑——这世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他的父亲！当年，他就是用这该死的“忠心”，扼杀了一个少年向往自由的梦，并将他打磨成同自己一样的“忠心耿耿”的奴仆。幸好，莉莉娅还是个有血性的孩子，并没有继承她祖父的奴性。。。。。。

莉莉娅的祖父并不晓得——尽管他死也不愿接受森林精灵的“施舍”，可自家能逃过一劫，却正是因为有森林精灵的存在。

在伟大的精灵之王白涯率领众多森林精灵反抗奴役，并通过斗争获得解放和自由后的两百多年后，不管是装真还是装假，人类对小精灵的态度的的确确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起码，人类不能在像过去那样，肆意处死小精灵——像农奴主处死不听话的农奴那样。

而在历代精灵王的要求下，人类制定了有关法律，对雇佣者和被雇佣者都做出种种约束——傻子都看得出来，这部法律就是用来保护小精灵的。因为只有小精灵，才会终身服务于某个人类家族——在小精灵根深蒂固的思维中，失去了主人庇护的小精灵等同于被上帝抛弃，将死无葬身之地。

正是得赖于这部法律的保护，尽管主人怒不可遏，却依然没能把这一家子小精灵都给他儿子陪葬。只是，他发誓要为爱子报仇，所以，他派出了许多人暗中追捕莉莉娅，即便逃到天涯海角。

从未出过远门的莉莉娅，连东南西北的方向都没搞清楚，只顾向着自以为正确的方向奔命。她凭借着天生的机灵和后天的谨慎，居然躲过了数次追捕，可谓运气不错。

然而，她的运气似乎好得有限，躲避追捕越来越难，而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除了成片的烧伤，她身上还多了摔伤、咬伤、冻伤。饥饿、伤痛、恐惧和疲惫，令她处于崩溃的边缘。未经处理的烧伤已经化脓了，为了抵御发烧和昏迷，她想尽了各种办法。可在她区区十几年的生涯中，所学到的都是为了更好地服侍主人。

她该怎么办？

靠着一头扎进泥塘中，莉莉娅又一次幸运地躲过了追捕。可还会有下一次追捕，她能躲过去吗？

头昏昏的，又重又痛。身子沉沉的，控制不住地往下坠。莉莉娅迷迷糊糊地想——算了，就这样吧，就这样沉入泥塘，安安静静地死去吧！没有人能找到我——若干年后，当这个泥塘干涸了，人们只会发现一具骸骨，而无人晓得它成为那个胆大包天的莉莉娅。。。。。。

流星从天边划过。

一道、两道、三道。。。。。。

流星可真美呀——觉得自己快要死掉掉的莉莉娅，放弃了挣扎和努力，可是——突然，她想抬起手臂揉揉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死前眼花了——居然，居然，从流星里，走出了一个人！

一个人？

那是个仙女，一步一步，踩着无形的天阶，自天而降。

她的衣袍宽大而柔软，仿佛星光织就。她就像一个影子，轻浅而飘逸，似乎随时都可以御风而逝。

——多年后，她学会了一个中文成语，“仙袂飘飘”。这令她回想起那夜的一幕。

仙袂飘飘的女子，一步一步，从天上走下来，停在半空中。

她望着沉在泥塘里的小家伙，问道：“你是谁？”

可惜，满身泥泞的小家伙只会傻乎乎地望着自己，嘴巴大得可以塞进拳头。

“你是谁？”

“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喂，听得懂吗？”

连连换了好几种语言，仙女开始不耐烦了。这个大陆可真麻烦啊！有这么多国家，有这么多语言，大家交流起来岂不是很麻烦？她开始怀念故国——就算不是各个儿都会说官话，可大家理解方言，也没有这么麻烦啊！

终于，小家伙的尖尖耳朵动了一动。

她大喜，追问道：“小家伙，你是谁？怎么待在泥塘里？”

“我我我。。。。。。”小家伙紧张地直哆嗦，哼哼唧唧了好半晌，方如蚊子哼哼地哼出一句，“我叫莉莉娅，我我我我——我是个小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