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衣身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小精灵，虽然从血统上讲，也属于精灵族，然而，却被世人鄙夷地呼之为“堕落的精灵”。

世人都看不起小精灵，视其为“天生的贱种”、“奴才胚子”，然而，当他们接受小精灵的服侍时，却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没有比小精灵更会服侍人的仆婢了。

是的，小精灵一族，是公认的仆婢——非但世人如此认为，便是小精灵自己，也这么认为。

可是，莉莉娅却很反感这种说法。然而，周围的小精灵，包括她的祖父、父亲、母亲、哥哥，都这么认为，以至于她压根儿不敢告诉别人她的想法——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就不该出现在小精灵的脑袋里！

可是，越被压制，这样的念头就越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不是吗？凭什么同为精灵族，森林精灵就会得到世人的尊重，他们尊称精灵王为“伟大睿智的王”，而小精灵一族却只能得到世人的鄙视，以及呼来喝去的使唤。

她曾经见过一位森林精灵。

啊，英俊、挺拔、修长、威武。。。。。。这世上所有最美好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完美无缺。

他身上熠熠生辉的银色铠甲，他背上乌黑轻巧的弓箭，他腰间小巧锋利的匕首，他肩上泛着淡金色光芒的卷发，还有——那比水晶还清澈、比琥珀还美丽的眼睛，都令小小的莉莉娅惊叹不已。

而令她更激动的是，这位与她有着类似的尖尖耳朵的森林精灵，竟受到了人类贵族的隆重款待。

那贵族展现着最谄媚的笑容，说着最甜蜜的言辞，用最隆重的礼节和最丰盛的美酒佳肴，竭尽所能地想要讨好这位森林精灵。而森林精灵只不过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就足以让那个人类贵族笑逐颜开。

躲在走廊暗角里的莉莉娅，满眼都是羡慕。可当盛筵结束，她返回自己那阴暗潮湿的小格子间时，悲伤和不甘却从心里慢慢涌上来——凭什么？凭什么森林精灵代表着荣耀与光彩，而小精灵却只能承受仆婢的宿命？

若干年后，她偶然间偷听到一个故事。

主人的远方亲戚阖家来拜访。因为他们带的仆婢不多，主人便命莉莉娅过去服侍。亲戚家有一个小孩子，非常可爱。大抵，是头一回看到小精灵，他对身材矮小的莉莉娅很好奇，总喜欢拽着她的手转圈圈。

“纳亚！”小孩子的祖父是位威严的长者，沉声唤道，“过来！”

“不！”小孩子咯咯笑着，“我要和小精灵玩儿！”

“纳亚——过来！”长者面色冷峻，“你怎么能和卑贱的小精灵混作一道？”

小孩子被厉声呵斥吓到了，眼泪汪汪地松开手，摇摇晃晃地走到祖父膝前。

长者眸光如寒冰，刺得莉莉娅不敢抬头，急忙躬着腰飞快地退出房间。

“祖父，为什么不可以和小精灵一起玩？去年，森林精灵来家时，您不是说我们和精灵是最好的朋友吗？”

小孩子不明所以——为什么那个精灵可以做朋友，这个精灵就不可以呢？

将将走出几步外的莉莉娅耳朵动了动，轻轻停下来脚步。她看了看左右，飞快地闪身躲进楼梯下的阴影里。

“纳亚，你要知道，虽然都属精灵一族，可森林精灵和小精灵却截然不同呀！”

“是长相不同吗？嗯，森林精灵的确很好看，可是，小精灵也很可爱呀！而且，他们都有尖尖的耳朵，有趣极了——”

“不不，纳亚，他们的不同，并不在于长相，而是他们的地位。”

“地位？”听声音，小孩子似乎还不能理解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是的，地位！血统固然很重要，可小精灵一族自甘世代为奴为婢，就意味着他们自愿成为‘堕落的精灵’。”

“堕落的精灵？祖父，我听不懂诶！”

“纳亚，来，坐到祖父怀里来。祖父给你讲个故事。”

“上古时代，世间有神、魔、灵、人、兽、妖诸族，各自占据一方天地。而精灵族就属于灵，他们数目众多，生活在森林、海洋、草原和荒漠中。后来，诸族之间争伐频发，而人族势力渐增。随着人族的地盘越扩越大，精灵族的生存空间变得越来越小。”

“最先受到影响的是生活在草原和荒漠中的精灵。因为人类要占据草原饲养牛羊，要打通荒漠开辟商道，所以，草原精灵的村庄和荒漠精灵的绿洲都被人类占据了。”

“啊？怎么会这样啊？那么——祖父，草原精灵和荒漠精灵没有反抗吗？”小孩子的声音里充满惊讶和气愤。

“呃，或许有吧。。。。。。”长者的回答带着些许含糊，“可能是因为他们人数太少，反抗的力量不足，所以，他们当中，有的被人类杀了，有的则成为胜利者的奴仆。”

“啊。。。。。。”传来小孩子低低的惊呼。

“后来，生活在海洋中的水精灵也越来越少。据说，在五百多年前，曾有人捉到过一个水精灵，可是不久之后，那个水精灵就死了。自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谁见过水精灵。”

“。。。。。。那么，祖父，森林精灵呢？”小孩子的声音略带颤音，不难听得出其中的紧张忐忑。

“森林精灵的数量没有水精灵那么多，不过，他们却擅长隐匿和射箭，所以，在精灵族中，他们的境况算是比较好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

“可是，人类需要大量的木材，于是砍伐了成片的森林，使得森林精灵的家园越来越小。于是，森林精灵与人类的冲突也越来越多。”

“。。。。。。也杀了森林精灵吗？”

“不，纳亚。先前时候，人类接受了荒漠精灵和草原精灵的投降，将其当做奴仆。人类发现，这些精灵聪明又能干，只要加以适当的训练，他们就会很忠诚，是非常好使的奴婢。于是，当与森林精灵交手时，人类就改变了策略，尽量不再夺取他们的性命，而是收服他们。”

“收服？”小孩子的声音听上去充满疑惑。

“呃，是的，收服。相较荒漠精灵和草原精灵，森林精灵的外貌要出色得多。人类认为，森林精灵不但可以当做奴婢，还可以让他们唱歌跳舞，尽可能地展现他们的美貌和身材。”

“。。。。。。不大懂诶。。。。。。”

“哦，纳亚，这个嘛，你不需要太懂得，好吗？来，祖父继续给你说。你见过森林精灵，对吗？相较刚才那个小精灵，森林精灵是不是非常出色？所以，在精灵贩子手中，森林精灵的价格远远高出小精灵，而拥有一个森林精灵，则成为王公贵族争相炫耀的手段。所以，越来越多的人类进入森林。他们甚至不是为了砍伐木材，就是为了劫掠森林精灵。”

“天呐！这太可怕了！祖父！人类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哦，纳亚，关于这个问题，现在还不是你这样的小孩子可以理解的。不过，自然界，本就该遵守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不是吗？森林精灵也不应是例外。”

“本来，如果这些继续下去的话，森林精灵的命运就会变得与小精灵的命运一样，世代为奴为婢。然而，就在两百年前，森林精灵族出现了一个伟大的王，他改变了森林精灵的命运。”

“是森林精灵王白涯？”小孩子突然兴奋起来，拍着手小声唱道，“白涯！白涯！最伟大的森林之王！他庇护着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将幸福和安宁送到风儿可以吹到的任何地方——祖父，我会唱这首歌！”

很显然，奶声奶气的炫耀取悦到了长者。他呵呵笑道：“纳亚可真是个聪明孩子！不错，正是这位伟大的森林之王，他拯救了森林精灵的命运！他是最勇敢最睿智的森林精灵，他的眼睛能看穿一切阴谋诡计，他的弓箭能穿透最坚固厚重的铠甲，所有的森林精灵都愿意跟随他。在他的带领下，森林精灵奋起反抗，为了恢复自由披肝沥胆，百死不悔。”

“经过三十年不屈不挠的斗争，白涯带领着庞大的森林精灵大军，将人类逼到了谈判桌前。在谈判桌上，人类与森林精灵签署了和平协议，约定从此以后，人类不得掳掠精灵，不得逼迫精灵为奴仆，不得故意伤害精灵，不得以任何借口毁坏森林。”

“啊啊——好棒呀！”小孩子心驰神往地喃喃道。

“从此，森林精灵重获自由。他们回到了森林，重新建造美丽的家园，再度成为森林的主人。并且，他们还获得了人类的尊重和敬意。不过。。。。。。”

“不过什么？祖父，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小孩子急切地追问。

“尽管在白涯与人类签署的和平协议里，是要求解放所有的精灵。然而，小精灵却放弃了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他们宣称，愿意继续成为人类的奴仆。”

“什么？”小孩子难以置信地喊道。

“小精灵的代表向白涯说，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胁迫，是心甘情愿地要服侍人类。这样的话，明显激怒了白涯。于是，他决定放弃小精灵，而带着森林精灵们返回森林。”

“为什么呀？为什么小精灵不愿获得自由？”

“呃，这个嘛，很难回答。不过呢，在一些记载了这段历史的史书中，有人分析说，是因为小精灵主要是荒漠精灵和草原精灵的后代，他们臣服于人类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历史。而在小精灵的血脉中，已经深深埋下了‘人类奴仆’的种子，这使得他们生下来就只知道自己的价值，就是为了服侍人类而存在的。他们的生命已经不能与他们的主人分开，要他们离开主人而独立生活，一定会很痛苦吧！”

“可是，祖父，你以前不是说过，‘不自由，毋宁死’吗？难道说，小精灵会认为获得自由比要了他们的命还痛苦？”

“这个。。。。。。或许吧。。。。。。”长者似乎不想再深究这个话题，立马转了方向，“也正因为宁愿依附人类为奴为婢也不愿获得自由，小精灵被世人鄙视，叫他们为‘天生的贱种’，‘奴才胚子 ’。”

“可是，小精灵宁愿不要自由也要服侍人类，人类不该对他们好一点吗？”

“不，纳亚，你不可以有这样肤浅和虚伪的想法。这是不对的。”

“为什么呀？”大抵，小孩子从未像今天这样有如此多的困惑，不停地抛出一个接一个的“为什么”。

“尊重来自对等，万物只臣服于强者。你看，尽管森林精灵曾经与我们人类为敌，杀了不少人类，可同时，他们也赢得了人类的尊重。人类不但尊重他们的实力，也尊重他们为获得自由而永不言败的勇气和努力。自强的人，即便是敌人，也值得我们尊敬。可是，小精灵呢？于弱者，尤其是失去了自我的弱者，即便他们再摇尾乞怜，至多获得一星半点儿的怜悯，而更多的却是鄙视和唾弃。”

“来自强者的施舍永远都是脆弱单薄的，不堪依靠。纳亚，你要记得，只有手里能牢牢抓着点儿什么，权势、财富。。。。。。，活在这个世上，才有底气！”

“可是。。。。。。小精灵有忠诚啊！难道他们对主人的忠诚，并不足以让他们有底气地活着吗？”

“哦，傻孩子，你可真天真！人类怎么会相信异族的忠诚呢？相信这些丑陋的、有如灰耗子一般的异类？如果人类真得相信小精灵，那为什么不组建一支小精灵的军队，去打败敌人呢？不不，只有把这些天生的贱种打散开，让他们在人类的监管下世世代代地做奴婢，让他们永远只知道服侍人类，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

“祖父，我还是不懂。。。。。。”

小孩子嘀嘀咕咕地，似乎在抱怨大人的思想太复杂。而此刻，躲在楼梯下的莉莉娅，脑中却正经历着一场剔肉刻骨的五雷轰顶。

祖孙之间的对话，将一卷湮没的历史展现在她面前。而更令她震惊的是，以“忠心不贰、勤勤恳恳、鞠躬尽瘁为主人服务”为毕生信念的小精灵，并没有得到人类的信任，却只换来“奴才胚子”的唾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