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翻来覆去地翻看着手中的风筝,赞道:“好!好!你这丫头,运道委实不差!多少人想得却得不到的好东西,竟给你得了去!”
飞鸢大喜,双眼顿时大亮, “娘子,这风筝好在哪里?”
“你个没见识的丫头,哪里晓得这可不是寻常风筝!这是负翅!虽说又破又旧,竟还不曾损坏!”
飞鸢急忙替衣身表功:“衣身手巧,全赖她补得好!”
“傻子!她补得再好,也只当作是风筝一般。可若是眼睛不亮,还不是白瞎!”
“衣身正在发愁怎么修补眼睛呢!”飞鸢一听孟婆的口气,就觉着有门儿,“娘子可知如何修补眼睛?”
“负翅的眼睛哪里是修补能行的?”孟婆想了想,“得重新镶一对眼珠子。”
“啊?”这下,飞鸢傻眼了。
原本,孟婆只是得空儿来瞧一瞧衣身的恢复情况,捎带着联络一下感情。哪承想竟在这里瞧见了多年未见的负翅!
负翅,是天人死后的执念。
天人五衰之相显露后,意味着天福即尽,天寿即终。大多数天人在死后,都会有个好去处,就算转世投胎,也会富贵一生。只有极少数天人,生前恶业深重,坠入冥界受罚,断了灵脉,自此无法再入天道。
天人性骄,素来看不起其余诸道生灵。即便坠入冥界,也不失傲性。他们深深怀念天界往昔,却再也没有可能飞上天界。他们日复一日地想象着自己回归天界,心中执念强烈炽热,却永远无法实现。最后,执念化作负翅,成为沉沦于冥界的天人的梦想承载。
孟婆曾在许多年前见过一对负翅。那是一只躯干透明的蝴蝶,美则美矣,却令人看了忍不住悲伤。冥界中天人稀少,孟婆做梦也想不到,居然还能再见到蜻蜓样的负翅。
问清楚这只蜻蜓负翅从何而来,孟婆忍不住感慨:“只怕那家杂货店的老板也未必晓得这竟是负翅!不然,还能让你拣了漏?”
飞鸢眼睛瞪得溜圆,五指一撮,分辩道:“我可是花了七万金买的呢!七万金,不少了!”
“七万金算什么?便是七十万、七百万都值得!”孟婆没好气地戳了一下飞鸢的脑门,“傻丫头,这样的好东西,可遇而不可求,你就偷着乐吧!”
飞鸢腆着脸嘿嘿一下,“娘子,您还没说这玩意儿好在哪儿啊!”
“自然是好在——它能飞啊!”
“如何飞?要栓根线不?”飞鸢心里还把它当风筝看。
“你等等,让我想想——”孟婆凝神思忖了片刻,吩咐道:“去我屋里,右边百宝架上有只白底青花的蟒皮匣子,你抱了来。”
孟婆亲手调了颜料,又将两枚乌珠捶碎磨成细粉,与颜料兑在一处。只见她柔荑如兰,指尖在颜料中蘸了蘸,往负翅头侧一左一右轻轻点了两下,便点出了两只活灵活现的眼珠子。
只见“蜻蜓”双目浑圆如珠,闪亮似露,微光流转,宛然若生。衣身与飞鸢不由齐齐低呼:“好像活了诶——”
“那是自然!那两枚乌珠可是好东西,若不是要给负翅点睛,我才舍不得呢!”孟婆得意得眉飞色舞。
孟婆净了手,又从蟒皮匣子里拿出一张巴掌大的鲛纱,剪下两块,盖在将将晾干的“眼珠子”上,吩咐道:“不用的时候,就把负翅的眼睛挡住。它瞧不见光,就会入眠。要用时,揭开鲛纱,它便醒了。”
飞鸢小心翼翼地卷起负翅,用心记着孟婆的叮嘱,可低头一瞅自己肥润的腰身,连连叹气:“唉,也不晓得负翅带不带得起我这身肥膘哦!”
冥界无风,自然飞不起风筝。可负翅不一样啊!只要它一睁眼醒来,便能振翅高飞。只是,负翅毕竟不是风筝,尾巴后面不能栓根线牵着。为此,飞鸢没少琢磨怎么又能让负翅飞高高,同时又不会一去不复返。
她苦思冥想了好久,也不得其法,只得骚眉搭脸地去寻孟婆——在她看来,娘子无事不知,万事皆晓,是冥界一等一的“事事通”。有困难,寻娘子便是啦!
然,她连着几日去寻孟婆,却次次落空。后来才晓得的,这几日孟婆都在阴司衙门里,压根儿没回温泉苑。飞鸢不免嘀咕:“不晓得什么事儿竟绊得娘子成日价不着家?”
她嘀咕了没两日,忽然收到孟婆的口讯。
来传话的小鬼儿道:“孟大人说,园子里要有贵客来,请姑娘好生整饬一番,将不该留在园子里的,都清出去,免得惊扰了贵客。”
飞鸢困惑:“什么贵客呢?”
小鬼儿摇头,“不知!”
飞鸢又问:“我家娘子可好?公事多不多?”
小鬼想了想,答道:“这段日子来,衙门上下都在加班加点地忙活,孟大人也不例外。不过,她气色不错,昨儿还与判官大人抱怨,说想念园子里的酒了。”
飞鸢忙道:“你且等一等。”
她飞快地收拾了两小坛孟婆惯爱喝的酒,连同一包点心递给小鬼儿,“点心给你,劳你把酒带给我家娘子。当心些,可别打翻撒了酒!”
小鬼儿紧紧抓着点心包,乐得嘴都合不拢了,“姑娘放一百个心,必然完好无损地送到孟大人手中。”
送走小鬼儿,飞鸢转过身,便是一脸的困惑。
“你说,那小鬼儿是不是找错人了?整饬园子的事儿,哪里是我能做的?娘子让他寻的是谭嬷嬷吧?或者是碧眼姐姐?她们才是园子的大管事,我算哪根葱啊!”她想不明白,便来寻衣身讨主意。
依着孟婆话里的意思,这事儿可耽误不得。然,这么大的事儿,她一个小管事可担不了。飞鸢急地直跺脚。
她急匆匆地一路跑着去给谭嬷嬷报讯儿。甫一返回,便见衣身套着魔法袍,手提飞天扫帚,怀里揣着菲菲,肩上蹲着小黑,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你,你怎么啦?”飞鸢惊叫道。
“我知道娘子的用意了。贵客即来,我就该走了。”衣身冷静道,“小鬼儿没有寻错你,也没有带错话。在你这里,会惊扰到贵客的,只有我。快送我回去,免得给娘子惹上麻烦。”
飞鸢顿时恍然大悟,却又不满地抱怨道:“什么贵客,竟要如此大动干戈?你的魂伤尚未彻底痊愈呢。。。。。。。”
抱怨归抱怨,飞鸢却丝毫不敢耽搁。能令孟婆如此慎重相待的,岂是寻常之客?只不知,这来客究竟“贵”到何种程度,竟令偌大的温泉苑连个人都不敢藏?
飞鸢原打算,将衣身从阴阳关送出去。她有孟婆的青色骨牌,值守阴阳关的阴兵们便会睁一眼闭一眼。然,还没来得及迈出温泉苑的大门,便听前来泡温泉的几位阴差闲聊:“你们说奇怪不?阴阳关关闭了一半的关口,是不是出什么事儿啦?”
另一个袒胸露怀,心口处缝了一块鳞纹黑皮的阴差道:“不止如此呐!昨儿我送亡魂进关,排了整整八个时辰的队,可把老子累惨了!阴兵查得极严,挨个儿细查,不知想做甚?”
“该不是抓逃犯吧?”一个皮肉白润的肥胖阴差猜测。
“逃犯是往关外逃,还有往关里逃的?从阳间逃到冥界来?图啥?”另一阴差哈哈嗤笑,“老麻,你以为都同你一般傻啊?!哈哈哈哈!”
竖起耳朵偷听的飞鸢心里一咯噔:糟糕!看来,阴阳关走不得啦!
真是太不巧啦!
阴阳关是前往阳间的最佳路线,安全、畅通、快捷。然,一旦严查起来,即便衣身全身上下都贴满彼岸花的叶子,也是枉然。
飞鸢搞不懂,为甚不巧的事儿偏偏都凑到了一起,可隐隐地,她觉出了一丝紧迫。娘子在衙门里忙成那样儿,却还让小鬼儿带话给她——很显然,她要求将衣身立刻、马上、不得有一刻延误地送出冥界!
除去阴阳关,前往阳间的道路还有其它。渡黄泉,也是法子之一。
黄泉是天河的下游。天河,在天为天河,中段为弱水,而流入冥界后,便是黄泉。黄泉的终点,便是幽冥之渊,据称那里永寂黑暗,是世界的极点,深不可测,甚至连光都会被吞噬得一丝不留。
黄泉上有无底船,无底船上有摆渡人。
宽大的斗笠下是青黑的斗篷。斗篷深深,完全看不清摆渡人的面孔。然,飞鸢晓得,摆渡人是没有面孔的。斗篷里,空无一物。
“不成不成!”摆渡人的斗笠左右摇摆,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怎地就不成啦?”飞鸢不信,“这船不就是渡河的?难不成是摆设?”
“以往可以,现在不行。”虽则瞧不见摆渡人的脸色,可他坚决的态度却不容置疑。
“为什么啊?”飞鸢央求道:“我多给船费还不成吗?你开个价好不好?”
摆渡人叹口气——他也想赚钱啊!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哪里敢冒半点风险?眼看着泰山府君就要视察冥界,这个节骨眼儿上,冥界上上下下都绷紧了皮——听闻阴司衙门里,上至判官,下至守门小鬼儿,都连着加班小半个月啦!而阴阳关那里,更是如临大敌,生怕有哪个不开眼的,在这个时候闹出幺蛾子。
摆渡人爱财,却更惜命。自打消息传来,他便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被泰山府君抓住小辫子。他老人家虽不像马王爷有三只眼,却从未听闻说有谁能躲过他的火眼金睛!
望着飞鸢手中鼓鼓囊囊的荷包,摆渡人终究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贪念。他迟疑了片刻,竖起三只手指,低声道:“三万金——我便告诉你一条路。”
“什么路?”飞鸢多了个心眼儿,并没有立时打开荷包。
摆渡人指着黄泉的上游,“去弱水。昨日天河放水,弱水可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