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闻衣身被封印了三年骨龄,苏长生的第一反应不是惊,不是怒,竟然是几分隐隐的窃喜。
——这么说来,他与衣身的年龄差距只有十二岁啦?是不是意味着,他也不是那么老?不能算是“大叔”了吧?
银山长老瞅着走神的徒弟,见他好一会儿都没啥反应,忍不住问道:“你可知骨龄封印意味着什么?”
“。。。。。。”苏长生窃喜的劲儿还没过去,一时间竟还收回神来。
银山长老见状,心里愈发不得劲儿,冷哼道:“骨龄封印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这姑娘只怕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苏长生一个激灵,忙道:“师父,只怕衣身也不晓得这事儿。或许。。。。。。或许。。。。。。”
“或许什么?”
“或许,她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哼!”银山长老就差没指着徒弟的额头痛骂一句“你个傻子呦”,怒道:“你对她的事情,又能知道多少?你不是说,你们相识才三年多,也不过见过几次面,就敢如此替她说话?你可知你是何身份?须知,你的每一句,都会打上天阙宗的烙印!”
银山长老这话说得有些狠了。苏长生垂首敛眉,不再分辩。他虽拱手,可背颈却挺得笔直,显见,他心里并不服气。
银山长老晓得这徒弟不是个软和性子,见状,便知道他的拗劲儿上来了。心塞了好一会儿后,他方抚着心口叹气道:“是与不是,总得问个清楚。你既将这姑娘说得那般好,想必她也该明事理,不该对你隐瞒什么。”
的确,正如银山长老所言,骨龄封印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于施展此法的人而言,此举不啻于逆天而为,非但会损耗许多修为,甚至会抽薄功德,如逆水行舟,吃力不讨好。而被施法的人,则会面临极大的风险——一个不慎,就可能长成侏儒、痴傻、瘫痪,甚至早夭。
封印骨龄的风险这么大,却为何会有人研习此术法?而究其原因,还是邪修的害人手段。对幼儿施此术,压制其发育,而以药物濯养,加以时日,便可养成“药人”“毒人”。以此法养成的“药人”“毒人”,无论是作为武器抑或药引,效用都远胜寻常手段养的“药人”“毒人”。只是,在养成过程中折损极多,往往十个里面也未必能养出一个得用的来。
因着此法甚是邪毒,所以被各宗门列入禁术范围。也就难怪银山长老发觉衣身被压制了骨龄后,反应这么大。
苏长生自然晓得骨龄封印意味着什么。然,他的反应却显得平静许多。而原因简单得令银山长老不敢相信——“衣身长得很好!她既不傻,也不矮,不是‘毒人’,亦非‘药人’。徒儿相信,她与邪修毫无瓜葛。”
望着徒弟平静如水的眉目,银山长老真心想发火。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苏长生说的,句句在理。
银山长老略一思忖,道:“你的话固然有理,却不足以说服旁人。为师既已查出这姑娘被封印三年骨龄,自然要如实禀报掌宗,绝无隐瞒之理。所以,你还是要问个清楚。须知,人言可畏呀!”
见徒弟对衣身那么信任,银山长老也多了几分信心——无它,他相信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不是个糊涂人。
“什么,你晓得自己被封印了三年骨龄?”
苏长生还没说什么,一旁旁听的银山长老先炸了。
他“嗖”地站了起来,大声嚷嚷,“谁?谁干的?你还知道什么?”
衣身诧异地仰头望着激动不已的银山长老,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苏长生斟酌着词句,安慰道:“莫怕。骨龄封印术。。。。。。嗯,有些邪门,素来不为正道所认可。嗯。。。。。。我师父也是担心你。。。。。。毕竟,你还小,还不晓得这术法的厉害。。。。。。”
“哦——”衣身点点头,表示懂了,“不过,这是我生母干的,应该没啥坏处。”
“你生母?”这下,便是苏长生也无法淡定了。
“对。”衣身目光清澈地望着他,舒展平静的姿态与身旁激动紧张的两人形成巨大的反差。
“我妈说,我被生母托付给她时,还是个襁褓中的小婴儿。可我生母告诉她,我都三岁多了。”
“为什么要封印骨龄?不知道。我妈没说,大概我生母也没告诉她。”
“没有不正常啊?我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哪儿都很好呀!”衣身反手指着自个儿鼻头,不满意地瞪着苏长生,“大叔,你看我像个傻子吗?”
苏长生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唇角微微翘起,“你很聪明,很能干,比寻常人都好,自然不是傻子。”
“听!大叔说得多好!”衣身得意洋洋地望着银山长老,再一次加重语气表示强调,“我生母能害我?”
银山长老:。。。。。。你生母莫不是个神经病?
衣身的生母当然不是神经病!非但没有病,且,还是个修行者。
衣身惋惜地晃晃脑袋,叹道:“可惜,她没告诉我养母她的身份来历,不然,说不定我还能找到她呢!”
银山长老与苏长生面面相觑,深觉着自己是不是生出幻听来。
——东土大陆的女修行者流落西陆,生了孩子,将孩子交付西陆女魔法师抚养。孩子长大后,返回东土——哦,若是能够历经千辛万苦找到生母,然后母女相见,喜极而涕,便是最圆满不过的结局了。
只是,瞅着衣身那样儿,大抵,不大会接受这样的结局。
此刻,银山长老对衣身的兴趣已经提升到了顶点。
这姑娘生了一张东土人的面孔,身份却是西陆魔法师,本身就够引人猜测的了。哪承想,其母居然还是东土的修行者。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放弃了自己的亲生孩儿呢?
他不由追问道:“你可知你生母是哪个宗门的?”
“不知道。”衣身摇头。
“难不成是散修?”银山长老喃喃道——若是散修,那就更难找了。他不死心,继续问:“她身上可有什么门派印记?”
衣身偷偷翻了个白眼,老实道:“就算有,我妈也不懂啊!那时候,我妈连一个汉字都不认得呢!嗯,不过——”衣身歪着脑袋想了想,“对了,我妈称呼她为云仙女。她可能姓云?”
云?苏长生心头突然一阵狂跳——“砰砰砰!”
一直以来,于衣身,苏长生总有种无法解释的感觉。这种感觉,无关于男女绮念,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如果说明珠岛的偶遇是个意外,而海花岛的重逢,则令苏长生对衣身的态度颇为不同。起先,他将其归因于回报衣身在明珠岛对自己施以援手。可随着时间流逝,他与衣身越来越相熟,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明显。
苏长生不是没见过优秀的姑娘,却无一放在心上。唯有衣身,是那么普通,却又那么与众不同。有时候,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起衣身,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另一个人。又或者,当他想着另一个人时,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衣身。
她与她,相貌并无相似之处,唯有眸中神采,或清澈,或坦荡,或慧黠,或顽皮,颇为肖似。
与衣身走得越近,这种感觉越强烈。正是在这种感觉的引导下,苏长生变得不像众人眼中的那个“苏长生”了——当然,只对着衣身一人才会有这样的变化。
他会温柔的微笑,会啰嗦的絮叨,会讲好长好长的故事,会告诉衣身“这样不好”“那样不妥”,会不动声色地送给衣身鲲鹏指环,会在衣身遭遇危险时心生感应。
他是无情强大的“太息剑”,是高渺而不可亲近的“月下寒松”。他疏离,他淡漠,他敷衍,然,他却会为衣身心动不已,怕她苦,怕她痛,怕她受委屈。
苏长生不是懦弱之人,所以,他自觉无需回避这种心动。只是,他能感受得出,衣身待自己,是真得视为“大叔”——被尊敬的那种。
他不喜欢“大叔”这个称呼,因为这凸显了他与她的年龄差距。虽说修行者因着寿数延长,道侣之间年龄相差百八十岁也是寻常。可东土人讲究辈分,一声“大叔”将苏长生抬高到长辈的身份,令他耿耿于怀,却又难以开口分辩或拒绝。
他不是没想过如何打破这层无形的藩篱,却始终无从下手。而今,惊闻衣身生母可能姓“云”,性灵深处陡生感应,令他心头一阵慌乱。
“姓。。。。。。姓云?”苏长生好悬没咬到舌尖。
“大概吧!”衣身瞅着苏长生,越瞅越奇怪——素来冷静自持的大叔,为甚眉梢直跳呢?
“可能姓云,也可能名字叫云——我们西陆人与东土人不同,名字在前,姓在后。对于亲近的人,我们只称呼名字。”
苏长生不由生成几分急躁,语气中便带了出来,“你生母可给你留了什么表记?”
“表记?”衣身一时间没想明白“表记”是什么。想了想,方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在苏长生热切的目光中,衣身遗憾地摇摇头,“她都把我送人了,怎么还会留下证明身份的东西?她可没告诉我妈,将来她会回来找我。”
她的语气不太好,隐隐透露出几分不满来——尽管她一直表现得毫不介意,可内心深处未尝没有幻想过。
见苏长生面露失望,衣身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呃,她留下了一张纸片,上面有两句诗——我妈说,我的名字就是从诗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