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高手,往往一招之间便可见分晓。
衣身嘴快,可还没默吟完一句完整的咒语,那人手中的金索以猛龙探江之势一跃而出,径直冲着衣身头顶袭来。衣身只觉得头顶生寒,眼前一花,压根儿来不及看清什么,只本能地拉起扫帚杆用力一推。
飞天扫帚“嗖”地窜出,如惊飞的鸟儿,敏捷地避开这一击,便听得身后“哗啦啦”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她灵活地操控着扫帚窜到高处,自觉安全之后方停下来。掉头一看——额滴个神呐!
好大好长的一道深沟!
衣身当即惊出一身冷汗——若非自己见机快,堪堪躲过那一招,只怕现下已经身首异处!念及此,她只觉着腿肚子都在发软,握紧扫帚杆的双手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不敢置信地深深望了一眼那一片狼藉的深沟,缓缓将视线移至那白衣人身上。只见白衣人一双浓眉之下鹰目冷森森地盯着自己。一时间,惊疑、战栗、愤怒,诸多情绪交织杂糅,令她眸色顿变幽深。
小黑也给吓得够呛。它本想拦住那金索,却不料甫一靠近就被其凛冽的杀气迫得凌空翻飞。躲过了杀气,它却没躲过被杀气带起的树叶灰尘,被结结实实扬了一身灰。然,此刻却不是抖毛清灰的时机。它“呸呸呸”急忙吐出口中的沙土,顾不得耳朵上还带着两片残叶,脚下用力一蹬,一跃窜上数丈高的巨石。
它伏低肩背,拱起后腰,高圆如弓,夹紧尾巴,双耳挺立如戟,白牙微龇,利爪抠石,目不转睛地俯视那一言不发就出杀招的煞星。
“师父,救救徒儿!”挂在树上的一人见师父一出手就将俩妖孽打得东飞西窜,大喜过望。本想给师父喝彩加油什么的,却发现自己还卡在树桠间一动都动不得,只得哀声求救。
白衣人抬眸,也不转头看,只回手一挥,腕间金索如灵蛇般探出,仿佛生了眼睛般,径直将树上的两人一前一后解了下来。两人形容狼狈,其实并没有受多大的伤。而今重回自由,又有大靠山在侧,立时嚣张起来,指着衣身和小黑,污言秽语喷薄而出。
小黑恨得直咬牙,深悔自己方才不够心狠手辣,没将这两混账拧断脖子。
衣身的游历经历不算不丰富了,可也是头一回见着这等甫一见面二话不说就要取人性命的恶徒!
而要命的是,这恶徒的功夫还高得吓人!
她又惊又怒,眸光闪烁不定,心思飞快地流转。
白衣人的徒弟犹自骂骂咧咧,另一人抱拳对白衣人道:“曲供奉,多谢您老人家出手相救。只不知您如何来了这里?”
白衣人是位老者,头发黝黑乌亮,只一张脸满是皱纹,老气苍苍,可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令人难以判断其年岁几何。他身形高大且干瘦,一袭精致华美的白衣非但不能为其添彩增色,反而愈发显得他骨架嶙峋。乍一看,仿佛骷髅架子上套了锦服般别扭。
老者左手带着三枚宝光熠熠的大戒指,红宝蓝宝黄玉,各个儿有半寸见方,色泽纯正艳丽,各个儿都是稀世之物。右手却只有三个指头,中指和食指之处空荡荡的。而一条金光内蕴的长索变缠在他右臂上,仿佛一条乖巧柔顺的小蛇,静伏待命。
衣身顿觉心下一凛。
曲供奉看也没看那人一眼,淡淡道:“七少心焦,左等右等等不到他要的东西,便闹着要出门。老爷不放心,便要老朽陪七少走上这一遭。”
那人大惊,“七少也来了?他人呢?”
“还在后面。”曲供奉顿了顿,又道:“先前听到这里有兽吼之声,七少不放心,便让老朽先来看看。果然,这一看——竟不曾白跑。”
那人面露愧色,低头道:“都是小人无能,让七少和曲供奉担心了。”
曲供奉瞅了他一眼,又瞅了瞅犹自跳着脚骂个不停的徒弟,心下不悦,不再吱声。
两人交谈的声音并不大,然,却被耳尖的小黑悉数听见。它这才晓得,这人是被它方才的吼声给招来的。且,后面还有援手呢!
哎呦喂,这可大大的不妙啦!
依着小黑的想法,当务之急,是脚底抹油赶紧溜。它虽是妖,可今非昔比,修为被星君削地只剩下一丢丢,连化形都做不到。收拾几个普通人不在话下,可要面对人族高手,只怕有点儿玄。反正菲菲已经到手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念及此,它飞快地瞥向衣身,想冲她使个“快溜”的眼神,却不料正瞧见衣身目不交睫地死死盯着白衣人,手中魔法杖微微转动,一派蓄势待发的姿态。
小黑大惊——这傻妞儿,恁分不清轻重好赖呢?该不是自我膨胀了吧?
衣身当然不是自我膨胀的那号人!
她只是——被白衣人激起了怒气!
说来,她打小儿就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懂事孩子。为了不给养母瑟西夫人惹麻烦,她真得努力做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怎奈人的口味并不相同,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总有人看她不顺眼,见天儿地找茬。起先,衣身还忍着。可忍着忍着,就忍不住了。
中国有句老话,“忍字心上一把刀”,又云,“忍无可忍把刀拔”。衣身也是瑟西夫人捧在手心里教养着长大的,又不是天生的受气包,怎会一昧地忍下去?忍不了时,就该“拔刀”了。
只是,除了乔纳森等少数几个,没人晓得那个单薄怯弱的东方女孩儿衣身“拔刀”时是什么样。
远赴东土大陆,衣身一路上经历不少,也因为环境大大不同,她也不再刻意收敛,渐渐露出了真性情。
总得来说,衣身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她也喜欢同讲道理的人打交道。然,当面对不讲道理只动手的家伙,那就“拔刀相见”吧!
小黑不停地给衣身使眼色。怎奈衣身看也不看它一眼,恨得小黑只得按住抽搐个不停地眼角,深吸一口气,认命地与衣身并肩作战。
它先发制人。
一声大吼之后,黑气顿时弥漫天地,将树林严严实实地罩住。黑气中,便听得“啊”“啊”两声尖叫——正是先前那两人又在惊叫了。想必是想起了先前在黑气中骤然亮起的两盏绿幽幽的猫眼。
小黑想故技重施,却不料还没等它变幻身形,便见一道道金光乱闪,“啪啪”数声之后,黑气竟被打散了。
白衣人一把收回四下挥舞的金索,不屑地嗤笑:“雕虫小技,也敢在老朽面前卖弄?”
小黑不敢大意,正欲变换招数,却听得衣身一声清叱:“好大一把年纪,却做人帮凶,恬不知耻!”
随即,便觉山风顿时凛冽,呼呼作响,吹动着山石落木不停地翻滚。滚着滚着,便滚出个巨大的怪物来。那怪物身形魁梧,虬筋毕露,高逾数丈,正是由大大小小的山石落木和无数泥土枝叶组合而成。
那怪物举着磨盘大的拳头,径直向地面上的三人一击而去。白衣人轻松跃起,躲开了这用力一击。另两人却差了点儿,一左一右翻身躲过,却被拳风激荡地倒翻出去,四仰八叉地跌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唤个不停。
白衣人跃到半空中,挥舞金索。索头一下就缠住了怪物的巨石头颅。他用力一提,那石头脑袋便被生生拔了出来。只是,虽则失了脑袋,怪物却并未崩塌,反倒是继续四下击打——只可惜失了准头。
白衣人冷笑着,正待反击,却听得身后徒弟尖叫不已。一扭头,正瞧见地上那两人四肢被一圈圈草蔓重重束缚,竟半点动弹不得。那草蔓如活了般,非但将两人四肢死死扣在地面上,还特别拨出一丛来,卷成个锋利的锥子状,直挺挺地对准两人的头顶,大有恐吓威胁的架势。
那两人自是吓得不轻。尤其是白衣人的徒弟,更是吓出了眼泪,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仿佛正在挨宰的年猪般。
白衣人不由气怒交加——徒弟忒丢人,做师父的除了把在场的其他人灭口,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他心下恨极,手中便陡增十分的凌厉。金索所到之处,无不树折石裂。一时间,此地乱石弥漫,烟尘滚滚,如山崩地裂。
衣身仗着操控飞天扫帚的绝技,几次躲过了金索的袭击。可即便如此,也被金索的戾气打散了头发。若非魔法袍绝佳的防护功能,只怕这会儿她早已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了。
小黑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它躲过了金索,然,屁股上的一撮毛被带走,疼得它“嗷呜”大叫,险些流下眼泪。
白衣人姓曲,乃“妖兵唐氏”的高级供奉之一,擅使索术,能将一条金鳞索使得飞天窜地,出神入化。他为人亦正亦邪,行事素来随心所欲,不到三十岁就在江湖上闯出了不小的名头,人送诨号“金索龙王”。
盛名之下,金索龙王难免得意。而这人一得意吧,他就容易出事儿。四十岁时,金索龙王与一代大刀客“劈电手”左黄沙约战天溪山上。据传这两位高手日夜不休地缠斗三天三夜,终究,左黄沙技高一筹,以一记快招削断了金索龙王右手双指。
金索龙王败而远遁。世人皆道失去了双指的金索龙王只怕自此就要销声匿迹了,哪承想十年后,金索龙王重出江湖,非但金索不失,反而愈发使得神出鬼没,骇人听闻。
彼时,“劈电手”左黄沙已远赴异域,久不闻讯。金索龙王在江湖中掀出了好些是非,随即又很快消失了。待得数年后,当他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时,他已被“妖兵唐氏”纳入麾下,成为唐家一等一的高级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