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衣身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衣身醒来时，窗外依然响着零零星星的鞭炮声。远处，一闪一闪的亮光穿过黑夜，将孩子的欢笑尖叫送到窗前。

她揉了揉眼睛，将窗户掀开一道缝儿，趴在窗台上向外看。

大年初一的太阳，尚未升起。

午夜的寒风吹在身上，冻得衣身直哆嗦。她赶紧放下窗户，“哧溜”缩进被窝里。被窝里已经没那么暖和了。衣身左摇右晃，努力把自己卷成个蚕宝宝，闭上双眼，却非入眠。她脑子里，一幕幕都是温泉苑之所见。可是，直至此刻，她都不能确定，倒底自己是做了个离奇的怪梦，还是真得往阴界走了一遭？

她想着飞鸢那张胖得犹如扁柿子的肥脸，想着屠荼吝啬肉疼的表情，想着那朵美颜不可方物的芍药，以及那不知其所以然的蚳豸。

如果这是一场梦，梦中的点点滴滴为何如此清晰？如果不是梦，那她可真是。。。。。。念及此，衣身不由重重咽了口唾沫——待得找到菲菲，一定要好好给它讲一讲这“阴界一夜游”。对了，还有苏道长——他会不会以为我在编故事骗他？

依着东土大陆的风俗，大年初五迎财神。迎了财神，各家各户就可以开门做生意了。然，还没等到初五开张，寿衣店的老板就接到了一笔大生意。

寿衣店里不但卖寿衣，也卖各式各样的冥钱。小到铜钱纸币、金银元宝，大到金花银树、金山银山，乃至丫鬟仆人、豪宅宝车，应有尽有。衣身险没看花了眼！

好在，她始终记着两件事——其一，她答应给屠荼烧三座金山三座银山；其二，她自己也是个穷鬼。故而，即便在精美逼真的各色扎纸前都快迈不开腿了，衣身依然坚定地捂紧了荷包。

寿衣店老板目瞪口呆。

他做了大半辈子生意，头一回见着为买金山银山而讨价还价的人！倒不是说在寿衣店里有不能讨价还价的规矩，而是——怎么说呢？给先人烧纸钱还讨价还价，吉利不吉利先不论，它显得不虔诚不是？

只是，眼前这姑娘显然没这意识，非得要他给个八折价。

“五座金山五座银山，这不少了，八折也没便宜多少，老板就大方点儿嘛！再说了，做生意，讲的是细水长流，薄利多销，这才能吸引回头客呀！老板，这次你给我八折优惠，下次我还来你店里。我还会介绍我朋友来光顾你的店。怎么样？够意思吧！”

老板眨眨眼——瞅着这姑娘年岁不大，讲起价钱来却显得老道极了。只是，她那讲价法儿，在寿衣店里，却不大行得通。

不过——老板低头想了想，道：“算了，我也不与你计较，单图个开年头笔生意和气生财吧！”

衣身龇牙大乐，拱手谢道：“您做生意大气，必能财源广进，大小通吃啊！”

衣身嘴甜如蜜，听得寿衣店老板心情大好，正要结账，忽见一双绿底黄莲花缠七宝的纸绣鞋“啪”地搭在柜台上。

“我还从未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绣鞋！老板，再大方点儿，送我呗！”

五座金山五座银山被分作大小两堆。大的那堆，是衣身给屠荼的酬金。小的那堆，则写着“飞鸢”二字。一双鲜绿的纸绣鞋，端端正正地摆在正当中。火光亮起，金山银山反射出熠熠生辉的光芒。

“屠大叔，我信守承诺，给你送金山银山啦！不过，我只答应送你三座金山三座银山，所以你也不能多吃多占。另两座金山银山，劳烦你带给飞鸢。还有那双绣鞋，一定要带给她呦！还有，你是当官的，要注意形象，别‘肥鸢’‘肥鸢’地叫人家，不礼貌，知道吗？人家叫飞鸢，小姑娘家家的，别伤了人家的面子。。。。。。”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可算到三川郡了！

两人齐齐吐出一口长气——这口气，憋在他们胸口好久了，憋得胸口生疼，憋得他们寝食难安。

说来也丢份儿！活了半辈子，历事无数，杀人放火的事儿也不是没干过，可独独这一次让他们如此难受。不过是偷只鸟儿而已，至于吗？可怎么就能紧张至此，悬心至此呢？

这一路上，他们提心吊胆，但凡听见点风吹草动就会疑神疑鬼。不过区区万里之路，竟生生将这两人熬得双眼凹陷，面色蜡黄。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他们俩纵欲过度了呢！

唉——原以为不过是手到擒来的小事——的确，偷鸟儿之事确实不费吹灰之力，可哪承想之后却一路艰难，好悬没熬掉半条命去！

好在——终于进三川郡了！

哼哼，进了三川郡，就等于进了唐家的地盘。不管哪儿来的牛鬼蛇神，到了“妖兵唐氏”的地盘，都给盘着屈着老实着。那一路上尾随他们吓得他们三更半夜都不敢放心睡觉的脏东西怪玩意儿，难不成还敢在“妖兵唐氏”的地盘上闹幺蛾子？

反了天了？！

小黑遥遥望着他们急匆匆只恨爹娘没给生出八条腿的背影，冷冷一龇牙。它灵活地跳上山岩，几个飞窜便消失在山石阴影中。

三川郡，位于东土大陆中南部，是有名的千峰万嶂之地。青川、黑川、赤川，三条大川在十万大山中穿山越岭，险峻非常。而“妖兵唐家”的祖地，便位于三川之间的一处奇绝之地。

唐家家大业大，说白了，就是个军火商。只不过，人家擅长的不是火药炮弹，而是冷兵器——毕竟，火药炮弹受官府严格管制，皇亲国戚都不敢沾染，唐家又不打算造反，自然不会与官府对着干。冷兵器不同，属于可松可紧的灰色地带。除了习武之人，修行者亦是唐家的一大客户源。

于大部分处于底层的修行者而言，炼铸专属自己的法器太耗钱了。而唐氏出品的兵器，之所以被冠以“妖兵”二字，自有其不可小觑的道理。

因着这缘故，“妖兵唐氏”在修行界还算有几分面子。而凡界的官府，自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啦！

“妖兵唐氏”在三川郡中占据的地盘并不大。以祖宅为中心，向外扩散，包括庄园、冶炼所、精工司、试验场等各处，以及附庸唐氏的农工商等各路人马，也就三四个山头，外加山下一大一小两个镇子。然，不管三川郡的官府多么不想承认，可事实上就是——进了三川郡，就等于进了唐氏的地盘。

此刻，在唐家祖宅里，唐族长正在训子。

“会说狠话算什么？不过是上嘴皮碰一碰下嘴皮的事儿！会下狠手方可显真章。我们江湖人行江湖事，自然是恃力。”唐族长瞅着魂不守舍的幺儿，真真气不打一出来。

不过是只鸟儿，就跟勾了魂儿似的，能有什么出息？再说了，好说好商量既得不到，那就动手啊！抢了就抢了，夺了就夺，让那等不知好歹的人见见血，就晓得何为“给脸不要脸”了。怎地？唐家七少看上她的鸟儿，是给她天大的面子，她还想怎样？

——看，这就是有豪门与草根的最大区别！公平公道、你情我愿、等价交换。。。。。。从来都不存在于这些豪门权贵的字典中。肯接纳孝敬，让你白干活，赏个笑脸，已是恩赐——起码，还给对方留了个囫囵完整身。而更多的情况是，白干活还不够，还得连人带东西都一点渣不留儿地吞入腹中。这才是豪门权贵的发家生存之道！

幺儿唐知道心心念念着一只夜猫子的事儿，唐族长打一开始就晓得。起先，他并不以为意。相较长子次子，幺儿不聪明又不能干，文不成武不就，又不爱与族中兄弟厮混，只喜欢自个儿玩自个儿的。这样也好——反正，唐氏不能由幺儿继承，偌大的家业积攒下金山银海，还供不起他吗？唐知道的两个兄长也乐得给幼弟塞私房钱——花点小钱换个安生弟弟，多省心！

可哪承想唐知道居然会在一只夜猫子身上栽了跟头，委实令人不解又恼火。

唐族长晓得幺儿的毛病——就是个嘴炮，嘴硬心软，难成大事。只是，儿子大了不由爹。纵然不满得紧，可也只能一半骂一半教。

亲生的，还能咋滴？

唐知道懒洋洋地窝在软榻上，像个没骨头的肉虫。两只脚，一只光着，另一只则趾缝间夹着袜子，无意识地摇晃着。

唐知道瞅着那旌旗招展般的袜子，委实入不得眼。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重重一巴掌拍在紫檀木长案上，然后怒气冲冲地抱着手掌倒吸着冷气拂袖而去。

唐知道恍若不觉，依然沉浸在对菲菲的思念中。自打收到手下传来“已得手”的讯儿，他便陷入这种奇怪的状态。他不言不语，谁也不理搭，既不笑也不叫，弄得大家伙儿一头雾水——竟没一个人能看出来他是高兴啊还是不高兴！

又是一年清明。

上海的清明总是很应景，几乎年年都会在这几天下雨。靡靡细雨。

上海人会在清明节去“白相”，上坟兼赏春。我觉得挺好，少了许多伤感，也没辜负春光。

每到清明，我都会给我妈奉供饭，素菜、水果、茶饮，还有我妈喜欢吃的点心——我妈喜欢吃各种糕点，只可惜她常年得糖尿病，正常饭食都严格控制，更不要说多糖多油的点心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2013年我妈来上海，一次谈及上海吃食，我妈低声说了句“其实，我还挺喜欢吃点心的”。当时，我犹豫了一刻，可想到我妈天天打胰岛素，就没接这话。之后，我妈再也没提及。我想，如果，我知道三年后我妈会过世，无论如何我也会满足她，哪怕是每样浅尝一口。

在上海，我不知道哪里可以烧纸钱。所以，我只奉供饭。烧纸钱的任务，就交给我爸。当然，我爸不止给我妈烧纸钱，还要给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姑妈姑父等等，烧一大推，成万上亿。

我希望，我妈收到这些纸钱后，别舍不得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喜欢什么点心就买什么点心。大抵，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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