烩杂菌,酸菜炖冻豆腐,就着红薯粥,衣身一口气吃了两块玉米面饼。衣身肚里暖洋洋的,而耳畔,滕大婶的絮叨也一直没停过。
这份絮叨,令衣身想起了默克嬷嬷。多么像啊!就连滕大婶脸上的皱纹,也跟默克嬷嬷一样多!暖意,在她心底翻涌。
吃饱了,衣身也想明白了。把三千多斤措措果带去明光港,她有这心也没那力!不过,她另有办法。
两刻钟后,她背着半包措措果离开滕家,而滕大爷则对照衣身留下的地图,调整运货路线。出山后,货物将不走陆路,而是换作水路。这样,货物可以借河道直达明光港,无需在陆路上辗转曲折。水路之行虽耗时略长,可衣身送信脚程快,节省了六天。如此,算下来,总耗时还更短了呢!
守在明光港的滕爷将衣身带去的措措果展示给李府管事,实物为证,可当场拍板,并确定仓位。这样,他就不必惴惴不安地等到大批货物送到后才能与李府管事洽谈。
而事实情况,比衣身预估得更好。李府管事验过措措果样品后,当场就与滕爷白纸黑字签了合约,承诺会在“雪云号”上预留足够的仓位空间。随后又道,倘若明年的措措果还是这等品质,他会直接收购措措果。
哎呦喂,可把滕爷给激动坏了,险没喷出个大鼻涕泡!
宝萃楼里。
滕爷无论如何要加钱——一百文?不不不,二百文都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激!他一咬牙,掏出三百文,忍着肉疼,双手递给衣身。
“小仙子,失礼之处,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姓肖的晓得之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赶紧赔礼。
衣身不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小仙子该不会发作他吧?却不料片刻后,衣身对滕爷展颜一笑, “你这个朋友不错,值得交!”
——乔纳森也是这德性,好像她毫无自保能力似的,啥事儿都要替她出头。唉,不知道那小子长高了没有?鼻梁上的雀斑是不是更多啦?
“啊?!”肖爷愣了,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尴尬地喃喃道:“您。。。。。。您。。。。。。我。。。。。我。。。。。。”
“只一样不好!”衣身唇角一勾,斜睨着肖爷,“你别动不动就问‘你家大人呢’?你猜猜看,这沧海桑田,我见过几回啦?”
说罢,她哈哈大笑,将一大一小两只钱袋塞进背包——大的是将一片金叶子卖给宝萃楼的收入,小的是送信的报酬,然后笑眯眯地一拱手,“就此作别!有缘再见啦!”
身后,肖爷的脸色又红又白,神情僵硬。而一旁的滕爷不明所以地小声问:“小仙子啥意思啊?为啥要让你猜她。。。。。。啊?”他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捂上嘴。
肖爷一声不吭,心里却吓得直哆嗦:我的妈呀呀呀呀呀——
这一刻,两人齐齐忘记先前衣身还管他们叫“大叔”呢!
戏弄了肖爷的衣身心情大好,转手就将三百文花了个精光,捎带着菲菲吃得直打嗝,只得赖在衣身肚皮上边晒太阳边消食。
衣身歪靠在客栈窗台上,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中。她叼着最后半根从菲菲嘴里抢来的卤鸡腿,翘着二郎腿,心满意足地摸了摸瘪瘪的小荷包。
顶风冒雪地送信的确辛苦,可大手大脚地花钱,委实痛快得紧!衣身就是这么个性子——抠搜起来时,恨不能一个子儿掰八瓣,还得伸手接着掰下来的钱渣渣。可在吃吃喝喝上,却从不委屈自己。顶多,事后懊恼半刻钟,再然后,该啥样儿还是啥样儿!
最近,她学会了一句俚语——“钱是王八蛋,花光咱就赚!”哎呦喂,她可太喜欢这句话啦!
窗外,行人匆匆。头顶,阳光漫漫。衣身懒洋洋地东看西看,享受着午后的惬意。
忽然,衣身的视线落在楼下街对面的一隅。
那是个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左右两侧矮屋的房檐交错重叠,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那里,阴暗幽昧,仿佛被光明遗弃的荒绝之地。
然而,在黑暗与阳光的分界线上,却露出两只脚。
两只后跟高高翘起的脚。
很显然,那是人的脚后跟。黑色的布鞋、白色的棉袜,就如同它所在的地点一般,黑白分明。
肚皮上的菲菲睡了一觉。翻个身,再接着睡。而那双脚后跟,却始终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翘着,如石雕般。
衣身盯了多久脚后跟,这双脚后跟就翘了多久。
或许是盯得太久,又或许是光线刺激的缘故,衣身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再睁眼时,却发现那双脚后跟不见了!
她不由抬起手,抻长脖颈向外探去。
那个角落,依旧是阴暗幽昧,似乎从来不曾有任何变化。而那双脚后跟,只是衣身的幻觉吗?
不不不——绝不可能!衣身偷偷捏紧拳头——她突然对那双骤现消失的脚后跟生出了兴趣。
日头渐渐西斜,空气中渐渐泛出寒意。细小的冰晶在半空中凝结,落在屋顶上,落在窗台上,落在来来往往行人头肩上。
夜幕微暗时,客栈的屋檐上已经覆盖了薄薄一层雪。
衣身深吸一口气。寒冽的空气中带着港口特有的咸腥味,刺激得衣身连打好几个喷嚏。她拽了拽身上的碎花棉袄,发愁地叹口气——花钱花得太痛快,三百文悉数祭了五脏庙,这下没钱买厚棉衣了,可咋整?难不成真要动用那袋碎银子?
依着她丰富的生活经验,整钱一旦兑零,绝对能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花个精光。她已经能想象到那袋碎银子换成铜板后的情形,不由心痛地直抽抽。
怎么?再去找活计呗!衣身认命地长叹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往楼下走。
还没出客栈门,一张熟面孔挡在面前。
“小仙子?”对面的人惊喜地叫道,随即又捂住嘴巴,跟做贼似的往两边瞟了几眼,压低声音道:“给姑娘见礼了。”
“你——来找我的?”衣身打量着对面,心里有点紧张——该不是哪里出了问题,要索回那三百文吧?她可花得一文不剩了诶!哎哎哎,我说你也太精明了吧?躲在旮旯角里的小客栈,居然也能给你寻着?
“正是!在下有事相求,还请姑娘相助!”对面之人深深一揖,原本冻得青青白白的脸,不知是激动还是被客栈的热气烘着的缘故,两颊泛出异样的潮红来。
“肖波?”衣身望着手中的信。
“正是在下胞弟。”坐在对面的肖爷——大号肖平,紧张地屈拳入袖,指尖偷偷挠着掌心。
肖平是本地人。父母早亡。早年间,兄弟俩靠在码头上做搬货力工为生,日子过得委实艰难。一日,港口突起大风,掀翻了许多船。弟弟肖波不顾腊月时节天寒水冷跳入海中,救了好几人,还打捞出数箱货物。因着这缘故,肖平得了一笔不费的赏钱,却因着腿脚膝盖关节受寒而自此作下风湿病。
兄弟俩靠着赏钱盘下一处小小的货栈,日子渐有起色。然,肖波的关节寒症却越来越严重,甚至难以行走。
为了给弟弟治病,肖平没少花心思,寻医问药,终年不断,却并无起色。直至某日,一位过路的老郎中告诉他一个土方子——将受寒的双腿埋入热沙中,以热敷方式拔除寒气,或可有效。
肖平挖来海沙,洗净后,用炭火烘得又干又热,将弟弟埋入其中。几次下来,兄弟俩惊喜地发现确有效果。肖平大喜过望,肖波却不忍兄长为此操劳甚至耽误生意。不久后,他提出独自搬去西州——对,就是那个鼎鼎有名的漠北之州。
最近,肖平得了一块来自南婆州的火蜥皮,据说对关节寒症颇有效用。前阵子,他还在寻思怎么送到弟弟手上——这东西,说贵不贵,可要说不贵,于患有关节寒症的人而言,却很难得。四海邮行不是不可以寄,可万一丢了呢?就算事后赔钱,可他到哪儿再寻一块火蜥皮呢?可巧,结识了衣身小仙子,他便生了想法。
肖平想请衣身帮忙送火蜥皮,报酬很是不低。这其中,未尝没有借机攀附的念头。不过,衣身并不在意。
她对报酬的数目很满意。
衣身弹了弹信封,笑嘻嘻道:“放心!包在我身上!保准儿按时送到,完好无缺。”
“那就多谢姑娘啦!”肖平大喜,又要起身作揖。
“但是——哎,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肖平抬起的手臂僵住了。
“这次送信送货后呢,我就不打算返回明光港了。”言外之意,便是没有收信回执或者信物啥的。毕竟,先前那是头一回送信,她得树个口碑。可如果后面次次都如此,那可就太麻烦啦!
“无妨无妨!”肖平赶紧接口,“只要送到便是帮了在下的大忙了。在下相信姑娘的人品!”
这倒是真心话——于肖平看来,人家一修行者,啥宝贝没见过,贪那一块火蜥皮?唉,不得不说,这真是个美丽的误解!
明光港往西北越二千六百多里,便是西州——那里,有着东土大陆上最大的戈壁荒漠,白龙川大沙漠。
一路往西,越飞越冷。衣身实在熬不住,只得将魔法袍取出来套上。宽大的魔法袍被棉袄撑得鼓鼓囊囊,远远望去,仿佛天上飞过一只黑熊。
衣身吸溜着冻出来的鼻涕,伤心又庆幸地捂着胸口:这形象,可丢大人啦!亏得菲菲不会说话,不然,给妈妈晓得,保准儿要念叨一百遍“淑女修养准则”!
然而,当眼帘中远远出现那一道雪白地的地平线时,寒冷逐渐被灼热替代。空气中,慢慢翻涌着燥热的气息。
白龙川大沙漠边缘。
四面丛林环绕之下,一条小河蜿蜒曲折。几十户人家星星点点地分布在小河两岸。
河水并不宽,村庄也不大,然,却是这里难得的一片绿洲。
自打从明光港搬来,肖波已在此居住了近十年。他在这里成了家,生了儿女,说着一口与本地人一般无二的方言,只眉目间肖似其兄。
腊八要喝腊八粥。
不过,在我们老家,并没有这样的风俗。究其原因,大概是老家历史太短,不过几十年,是由矿区发展成的小工业城市。而腊八节这样的宗教节日,需要一定的历史底蕴。我们老家无寺又无庙,就连化缘的和尚尼姑都远道而来,谁晓得腊八粥来历源自于牧羊女奉给佛陀的一碗乳糜呢?
离家上大学,才晓得腊八粥的讲究远非杂粮粥那么简单。而寺庙里的腊八粥,更有着别样的不同。所幸,我上大学时是个穷光蛋,奉不起香火钱,也就不好意思吃那碗白送的腊八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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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