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希娜之旅 第58章 一首歌

在北大陆的众多国家中，高兰王国没什么不同。不长不短的历史，中规中矩的文化，它就像是一个按照模板设计出来的国家。

世袭的王族，星星般散落在王都周围的大小领主，**但尚可维持的官员系统，努力生活的平民百姓，街上有商人也有乞丐。

非要说的话，这里的自然风景不错，一望无际的平原，一座山都没有，视野非常开阔。

进入高兰王国境内，天气便越来越暖和，浅浅的草冒了出来，风吹在脸上也不那么冷。

悠悠骑着马，棉花一样的云连成一大片，希娜感觉头顶的天空离自己好近。

她还没给自己的马起好名字。绞尽脑汁地想，拟了一个又一个备选，依然犹豫不决。

珀尔觉得她皱眉头的样子很好笑：“为什么这么认真？”

“当然要认真。名字要陪伴人……不，陪伴马的一生。你的马叫露西，虽然常见，但是发音干脆，好听又好记。如果我随便给自己的马起个名字，它心里会怎么想啊！”

他怎么会知道马怎么想。他只觉得希娜这份真心可贵。

“你刚才说那几个都挺好的。”

“所以难以选择！”

“借鉴一下历史人物呢？你不是很喜欢欧若公主么？”

“不，本来就没什么人记得她的名字，更不该安在马的身上了。”

希娜还以为欧若公主会很有名，结果珀尔只听说过骑士兰切斯特。杀死一条龙，固然值得传颂，但欧若公主也很厉害啊。

一分心，思路彻底断了，她只好先把起名的事放一边。

他们问清了路，赶到一个名叫达利亚的城市。准备在天黑前进城，找地方休息。

谁料，城里似乎来了位很重要的人，进城的例行检查一下子严格起来。等待进城的人排成了长队。

想着能靠精神控制应付过去，希娜便安心排到了队伍里。

结果队伍半天都没有向前挪动。希娜抬头看，只见眼前无数令人绝望的后脑勺。

“唉，这检查慢得不像话。”

如果在队尾，她一定转身就走。但现在已经排了一会儿，前后都有不少人，脱离队伍也很可惜，还会招人起疑，只好继续排着。

这里人好多，马车尤其多。

他们车上装的什么？好香。

希娜鼻尖动了动，认真地分辨空气中的味道：“好像有很多种花。这个季节，花从哪里来的？”

前排路人扭头告诉她：“是从南方运回来的。”

旁边立刻有人感叹：“那得花多少钱啊！”

“达利亚城本身就盛产鲜花，再等些日子不好么？何必从南方运花？又卖给谁呢。”

“应该是城里的那位客人吧，我猜。”

众人都在等待中变得无聊，一有人起头聊天，便七嘴八舌起来。

希娜饶有兴味地听着，捕捉有用的信息。珀尔却面露忧色，紧张地看向天空。

她顺着珀尔的视线抬头，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了，珀尔，有什么不对么？”

“太香了，很危险。”

“危险？”

珀尔点头，无声地动着嘴唇：“食蜜龙。”

他不敢声张，担心引发恐慌，人一乱，更进不了城，何况这龙也不一定来。他只是觉得，现在正赶上龙的寻蜜迁徙期，本来它们要逆着季风，再往暖和的地方飞一个月才能吃到蜜。

这里却有这么多花，花香随着风飘远，对食蜜龙来说，多像提前开始的一场盛宴？

“但愿别出什么事。”

怕什么来什么，天边的云层中出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黑点。

那黑点逐渐向人群靠近，蜥蜴一样的头，蝙蝠一样的翅膀，细长的尖尾巴，轮廓越来越清晰。

有人眼尖嘴快，开始嚷嚷：“天呢！龙！龙飞来了！”

珀尔和希娜通气：“标准的小型有翼双足龙，攻击力一般，但是会把人抓起来，飞到半空往下扔。”

“怎么打呢？”

人太多了，众目睽睽之下，希娜用不了魔法。除了守城卫兵身上有武器，队伍里大多数人手无寸铁，城外又平旷，连个能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躲避龙息，想办法抱在它脖子上。头重脚轻，龙就飞不起来。然后——”

他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

不过，先看看情况吧，也许不用他们出手。

装满鲜花的马车上也有护卫，在他们下车的一瞬，希娜看清了花，不仅香，还特别美，红色，全都是红色的花。浓烈的色彩让人目眩。

这些护卫身上的装备十分精良，不像商队成员，倒像一群善战的佣兵，等他们齐刷刷拔剑之后，珀尔得出结论：“挺好，没咱们什么事。”

希娜点点头，她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好不要出风头。唯一遗憾是失去了一颗魔物心脏，以及晶石。

“到底是什么大人物这么爱花？雇的护卫都这么厉害。”希娜困惑不已。

食蜜龙呼呼扇动翅膀，从远天飞来，像一颗石子被抛到水中，人群如涟漪一般一圈圈散开。

这龙个头不大，那也有两头牛的身量，谁也不想被它打一下子。

希娜觉得食蜜龙很漂亮，它有黑色的主体，亮橙色的条纹，配色像老虎或蜜蜂。鳞片有秩序地覆盖在流线型的身躯之上，优雅至极。

在阳光的照耀下，龙的翼膜变得半透明，发出琥珀一样的微光。

珀尔看她入迷，了然地笑笑：“希娜喜欢这龙，对吗？”

希娜点头：“嗯。但是现在我没有惋惜的感觉了。”

商队为大人物奔波这么一趟，也很辛苦。她还没傲慢到要用自己的审美给生命的价值排序。

退到安全的位置，两人默默围观精彩的战斗。

食蜜龙和所有龙一样，可以吐出龙息，它的吐息是一种过分香甜的熏风，让人沉醉。不小心被龙息喷到的人，都显示出一种醉酒的状态，眼神迷离，脚步也摇摇晃晃。

“难道，这龙把花蜜在肚子里酿成酒了？”

“没错，它们有时候自己也会醉，在花海里打滚。”珀尔回答。

希娜忽而觉得好笑，对魔物，她真是一点也恨不起来。

商队护卫扑过去，扑了个空，反倒像跳舞一样旋转摇摆。还好他们人多，又经验丰富，很快掩住了口鼻，控制住了局面。

这时，有个被龙息无辜牵连的路人也“醉了”，他好像是个吟游诗人，怀里抱着五弦忧乐琴。

“当啷……”

琴声响起，那吟游诗人醉醺醺开口。

真是荒谬又滑稽！

颜色鲜艳的美丽食蜜龙，商队护卫乱糟糟的战斗，不时发出惊呼的围观路人，馥郁的花香，还有突然开唱的吟游诗人……

希娜只觉得所有感官都被调动起来，脑瓜子嗡嗡的，不知道该看哪儿。

最后，还是被吟游诗人夺走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的琴声好好听。

五弦忧乐琴，十分简单的乐器，却最能调动人的情绪，他轻轻拨动，弦声如清粼粼的溪水，流淌而出。

“你的自由比我的爱更璀璨，

即便我向你敞开了光明的心。

然而太阳升起时，夜雾就会消散，

你会飞走，不会留在我身边……

堕入黑暗的人是有罪的……”

等等。这个旋律！

希娜小声对珀尔说：“我听过的。安妮特喝多了以后，唱的就是这首歌。只不过人称是相反的。”

“那我们去和他聊聊？问问他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

这时，食蜜龙被商队护卫砍了一刀，它哀哀吃痛，长吟一声逃走，护卫们只管照看货物，当然没有去追。

等吟游诗人发完“酒疯”，恢复了一点清醒，立刻收了歌声，为自己突然的即兴表演感到不好意思。

可周围的人反响热烈：“真不错啊，您进城之后打算在哪儿表演？我天天去听。”

“好久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声了。您一定是很有名的歌手吧？”

那人谦虚地说谢谢，告诉大家：“我会在城里呆一周，然后赶往昂赛斯城。有位贵族老爷邀请我前去为春归节庆典献上表演。”

希娜心想，这位贵族老爷十有**就是比恩了。

黛因卡的父亲病着，又贵为城主，应该不会操心这么具体的事情。

经此一乱，守城的士兵加快了检查速度，避免人们因等待太久闹起来。

两人进了城，便追上了吟游诗人。

他一转身，希娜不觉心头一颤。

颀长的脖子，顶着一张温柔的脸，细长的眼睛里蒙着雾，浓密的眼睫毛匆促闪动，灰色的长头发。

是美人，但是被烧伤了。脸上有不可忽视的一块疤，皮肉紧绷绷地揪着，有些狰狞。

他好像也没想遮掩，很坦然地朝他们微笑。

大约三十出头？

应该不是直接认识安妮特的人，差着好几岁，很难有交集。

“你们两位，有什么事吗？”

希娜问：“请问，您是被谁邀请前去昂赛斯城的？是比恩·塔兰先生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他，他是我一个叔叔。”

希娜出口就后悔，这太假了。贵族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亲戚。她换了早春装，一条普通的黑裙子，为了骑马方便，裙子底下不是衬裙，而是条裤子。

一看就是在外边讨生活，顾不得体面的穷女人。

虽然……也不算特别穷。

无措之际，珀尔开口帮她找补：“早年，他有恩于我们。听闻他在筹备庆典，所以我们想过去帮忙。”

依然很拙劣，但是珀尔的语气挺自然的。

对方也没起疑，只点了点头。

“我们其实想问，您刚才唱的是什么歌呢？是您自己写的，还是什么地方的民谣？”

“是赞美诗。但这个作者的名字，不能说。”

这位吟游诗人却很快推翻了自己的话，露出无所谓的表情：“算了，告诉你们吧。”

“古纳。一个爱上魔女的神官，我曾在神圣都，围观了他的处决。这是行刑前最后一首赞美诗。”

希娜愣住。

她突然为比恩大叔还活着感到庆幸，又为珀尔感到担忧。和魔女在一起，果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还得再强一些才行。

珀尔却一派轻松，问那诗人：“您有什么好听响亮的名字么？这匹马还没有名字。您见多识广，帮我们出出主意。”

“马么？”吟游诗人回忆着自己知道的名马，“欧若公主的战马，叫苏里。也是匹白马，撒着黑斑点。”

“真的吗！”

希娜眼睛瞪大，她不知道后边的故事，正想逮个人问呢。

“嗯。我从西部学来了有关她的歌谣，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啊！我会在庆典上演唱。昂赛斯城即将出一位女公爵，我想她应该会喜欢这组歌。”

“当然，她会喜欢的。”

死去的黛因卡会喜欢，活着的艾米也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