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希娜是被食物的香气香醒的。
她茫然地揉揉眼睛,发现珀尔做了早饭。
这个高个子男人休息了一夜,缓过来不少,站在餐桌前,遮挡着窗外透入的清澈晨曦,脸埋没在阴影里,身体的轮廓却被镶了一道金色织边。平整的额头、深邃的眼窝,高鼻梁,唇珠微翘的嘴,下巴连着清晰的下颌。好完美的侧颜,山高谷深,勾勒出俊朗的剪影。
好吧,希娜承认他很有几分姿色。
但是等等,大麦饭怎么会这么香?
“煎了之前捡到的羽蛇蛋,你是魔女,应该不介意吃魔物吧?”
“对,我是魔女,我什么也不怕。”
这过分刻意,像在给自己壮胆一样的话,又把珀尔逗笑了。不过今天他顺眼了很多,可能因为做饭的举动自带贤惠滤镜,那笑容的讽刺意味与攻击性大大降低。
“尝尝看。”
他做了邀请的姿势,这时希娜才注意到他的手也好看:指头很长,骨节分明,覆盖着一层长期握剑的薄茧,有力量感,同时不过分粗野。
不想和珀尔深交,她开始埋头吃饭。轻咬一口黄灿灿的羽蛇煎蛋,味道比她期待得更好,油津津的,蛋白的口感又韧又软,溏心的蛋黄,咬破后糊在嘴上,浓香四溢。他撒了层胡椒,中和了油腻,激发出羽蛇蛋独特的香气。
要是有粥就好了。
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立刻给她盛了一碗。
“看什么?这就是你昨晚的大麦饭,兑了点水,和豌豆一起煮的,勉强算粥吧。”
“勉强……吗?”
养母走后希娜就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虽然安妮特的水平也只是把食物放在一起,像熬制魔药似的一股脑煮熟。然而安妮特是个厉害的魔女,能带回各种珍贵的食材。希娜自己就完全是在吃糠咽菜。
“你还加了糖?你随身带着糖?”
珀尔不理解她在惊讶什么:“前些年稀罕,但如今南北大陆通商,很容易买到吧,狩猎魔物的收入完全可以负担。”
也就是说这个人经常吃这么好。
希娜拒绝与他合作的想法开始动摇。
她不敢在白天去城镇,有钱也买不了东西。但如果是狩猎魔物,大部分时间在野外,然后让珀尔负责采购,应该可行。前提是这个人值得信任。
然而离开这间小屋,她本能地害怕。这里条件虽苦,但这些苦是她吃惯了的。
正犹豫间,珀尔已经吃完。他在打量希娜书柜上的书。
“这么多魔法书,难道你从来不读?为什么水平这么差?”
她心里不满,一开口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向他解释:“我都读烂了,但是黑魔法没办法自学,我的养母失踪很多年,没人教我。”
“那你就不想找到她?”
希娜一愣。
“我怎么找?当时我才十四岁,如果被人发现我会黑魔法,他们会烧死我的!我只敢去熟悉的几个村子,找我认识的女人用药剂交换口粮,这就是我的能力极限。”
珀尔看了看书柜上不下百本的古今黑魔法书籍,又看了看希娜激动起来,带着委屈和悲愤的脸。认真说道:“也许你比你想象中厉害。”
“你是个魔法门外汉,当然说得轻巧。黑魔法不是记住咒语就能用出来的。”
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只会三招,夜雾潜行、黑暗切割还有精神控制。
然而,夜雾潜行没有攻击力,黑暗切割还不如她切草药的铡刀锋利,精神控制只能让人短暂地走神几秒。白担了魔女的虚名,在这里过老鼠一样的生活。
“那就更该想办法找到你的养母了,不是吗?你当时还是个孩子,她对你有教养的责任。如果是因为她在外遇到了不幸,你去找过她,母女一场,也不会有遗憾。”
这么有道理并切富含人情味的话,从珀尔的嘴里说出来,希娜总觉得违和。
“我不敢。没错,我是个胆小鬼。”
泪水不觉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希望珀尔识趣,不要再说这个话题。
然而珀尔还在坚持。
“你不是。我可是跟暗黑龙打了一架还活下来的人类,你都敢让我住下。当然,也许是因为你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这家伙,到底是夸我还是挖苦我?”
珀尔灿然一笑,在这简陋的小屋中十分耀眼,用无比真诚的语气,回答她:“绝对在夸你。我是想说,你对外界的了解不足,恐惧被夸大了。你不知道应该怕什么,反而在怕你想象中的各种困难。”
“什么意思?”
“首先,你害怕别人会发现你是魔女。实际上,只有非常优秀的神官才能感知到黑魔法的存在,普通人根本不懂。只要你不当众施法,你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在白天的街道。”
希娜错愕不已,她记得养母不是这么说的。养母的说法是:魔女要学会掩藏自己身上浓郁的黑暗气息,等你长大了,我就教给你。
“其次,你害怕被烧死。早年间很多,但现在很少有这种事,而且被烧死的也不是真正的魔女,她们只是些百口莫辩的女人,因为过分的漂亮、过分的聪明、过分的有钱,或者过分的快乐,总之莫名其妙被人安上了魔女的身份。”
希娜被他带来的消息震撼,心脏像被人捏住了似的,猛地一阵抽痛。
外面的世界比她想象中还要不讲道理,这要如何不怕呢?
“最后,你说你很弱,我真心实意不这样认为。我也接触过几个神官,全是些耍嘴皮子骗信徒捐钱的神棍,可你却把这么多书全都读完了。只要想办法突破瓶颈,你一定会很厉害的。”
被这一顿吹捧,希娜有点轻飘飘的感觉,察觉到他在努力说服自己,她嘟囔了一句:“你只是为了让我帮你取龙心。”
“那又有什么不对,”珀尔重新坐到希娜面前,脸突然靠得很近,鼻尖快要碰到一起似的,“我想要个免疫黑暗侵蚀的同伴,你想要一个变强的机会。暗黑龙的龙心有一面盾牌那么大,够咱们两个分。”
希娜咬咬嘴唇,又被说动一点。
“你刚才说了我不该害怕的。那么,我应该去怕什么?”
“你应该防备来路不明的陌生男人。昨天把我赶出去才是对的。”他故意露出坏笑,想逗希娜玩。
谁料希娜松了口气,不以为意地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无所谓道:“我不怕男人。男人只是魔女兴致所至的玩物罢了。”
无法相信这样的话出自一个年轻女孩之口,他的表情凝固住,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希娜:“我确定了你不想杀我,不就行了?”
珀尔心想,这个不谙世事的魔女小姐天真又混乱,恐惧和安全感完全颠倒。
他默默收了餐盘,拖着伤腿,准备刷碗。
希娜皱了皱眉:“算了,你歇着吧。伤口还在渗血,你做饭我刷碗,合理。”
珀尔得寸进尺:“那顺便帮我把露西松开,让它去湖边吃草,喝点水。”
“真是的,稍微对你好点,还使唤起我了。”
小声念叨了一句,到底是件小事,本着体贴伤患的原则,她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