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萨瓦托雷修士的出现让现场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继而是一连串激动的欢呼。
「对对、我们还有萨瓦托雷修士!」
「有救了……冈瑟,奎西!你们都听到了吧?萨瓦托雷修士会来救你们的!」
围拢过来的人中,领队福琼先生无疑是最激动的。
菲丽丝跟上来时他已经满脸泪水地跪到地上,用那双形似香肠的手紧紧握住老修士的手。
“请您救救他们,救救加利尔,他是我最重要的表弟……如果不是要照顾整个队伍,我也不想抛弃他啊!”
听着他的哭喊,菲丽丝只觉得一股怒意从胸腔涌向头顶,在大脑做出判断前身体已经冲到了两人之间。
“他既然对你这么重要,为什么你不————唔!”
嘴被人从后捂住,菲丽丝本还想挣扎,却听到脑后传来一声叹息。
“别这样,好孩子……这是我该做的。”
他另一只手按在了女孩的肩膀上,明明看上去没有使力,却让挣扎的动作停止了。
“您不需要这样。照顾病患是我作为那图拉会修士该做的,没有您的请求我也会做……只是我已经答应过其他人,我必须把这孩子安全送到科冬的帕提恩提斯修道院。”
老修士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环视一圈,最后扶起跪在地上的福琼先生。
“我需要您向吾主起誓,不管我能不能从那扇门出来,您都要把这孩子和这封信交给科冬镇的伦杰院长。”
“我、我保证!”
福琼先生双手接过信,郑重保证道:“我向父神、圣母和英灵发誓,只要我的队伍里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一定会把他送到科冬。”
***
直到房门在眼前关闭,菲丽丝感觉自己僵直的四肢和舌头终于能动了。
可她依然站在那里,紧紧盯着那扇门没有离开的意思。
“……跟我走吧,孩子。”
福琼先生走到她身边,微微俯身拍拍她的肩膀:“我答应了萨瓦托雷修士会照顾你就会做到……”
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力道,熟悉的焦躁涌上心头。
菲丽丝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起点,回到了与卡西莫道别的那个午后,乔瓦尼大师也说过类似的话。
自从来到这个糟糕的时代,她似乎就变得格外胆小。
有时她会觉得自己正站在独木桥上,两侧皆是万丈深渊,前方被浓郁的黑雾遮掩,后方又有狂风推搡。
她能做的,只有顺着风向,被迫拖起发抖的双腿一点点往前挪。
但这样不行。
身后的风已经越来越大,如果她不尽快走到桥的对岸,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被狂风推入深渊……那她这样每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就都失去了意义。
菲丽丝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视线移向站在身侧的男人。
“福琼先生,您确定身上出现瘟疫症状的只有这三个人吗?”她仰起头,尽量压低声音问道,“会不会有人也出现了症状,但因为症状较轻,又害怕被抛下而没有说出来?”
“当然没有!我们好几个人一个屋,要是长了那东西或者发烧,其他人都会看出来!”
跟在福琼先生身后的青年听她这么说赶紧高声辩解了一句,又赶忙看向已经面露怀疑的领队:「这是真的,先生!您不信我们可以现在脱了衣服给您看,这种要命的事我们怎么会瞒报啊!」
“如果其他人都没有,那为什么偏偏是这间房里有人得了疫病?”菲丽丝继续问道,“这几天大家都住在这里没出门,旅店里除了我们没有再接待其他外面来的人,吃的东西都一样……那他们是怎么染上瘟疫的?”
被她的话指引着,福琼先生和其他人也从疫病的慌张中冷静下来,跟着面露疑惑。
然而其中有一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忽地变得很不好看,随后快速走到福琼先生身边耳语了两句。
「…………那个管不住下半身的蠢货!」
听完属下的汇报后,原本一直看上去很好说话的福琼先生突然暴怒,指着木门大骂道:「奎西·德阿图特!你最好祈祷就这么死在里面,否则我必要亲手阉了你这个杂种!」
此话一出,门内门外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门外还好,大家只能隔着门咒骂那个把疫病带进来的家伙,门内的另一个被牵连的、名叫“冈瑟”的大块头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没过多久里面就传来一阵殴打和求饶声。
“不要打了!这个疫病可能会通过血液传染!”
菲丽丝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失控,赶紧在门边喊道:“你要是把他打出血,可能本来没事都要出事——”
没什么比死亡威胁更有威慑力,很快门内的殴打声就消失了,只剩下隐约的呻吟声。
“……你说的是真的?这病会通过血液传染?”
福琼先生双手将菲丽丝的肩膀掰过来,脸上难掩惊喜:“是萨瓦托雷修士发现的吗?”
“嗯……”菲丽丝大脑飞速运转,面上犹豫着点头,“是之前在维利斯,萨瓦托雷修士和另一位照顾过很多病患的修士讨论时说过,那些肿包最开始也不算大,有点像被蚊子叮咬后留下的蚊子包,就是更大一些……除了那些会吸血的寄生虫,我想不到还有什么虫子会主动叮咬人。”
福琼先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当时萨瓦托雷修士是怎么给那位修士治疗的?”
有他这一问,一切都好办了。
这一路下来,尽管没有跟本人面对面说过多少话,菲丽丝也从别人口中听到不少有关这位领队的信息。
福琼先生确实是个自私自利、趋炎附势且很会溜须拍马的商人,但他也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注重名声。
按照弗朗西斯科临走前为她提供的小道消息,福琼先生近些年为了能成为吕得三级会议的参会代表,不但经常给吕得城内的教堂捐钱,还公开在大街上给乞丐发放食物。
而不管是帮助一位灰袍修士救人,还是帮助一位灰袍修士完成心愿,都会是个很好的“演讲素材”……
于是,扯着“萨瓦托雷修士”这面能引发“神迹”的大旗,菲丽丝不但让商队内的所有人都进行了一遍卫生清洁,最大限度消灭身上的寄生虫后尽量待在自己的房间不要外出。
然后她拿出了之前剩下的柳树皮,让人煮了送给发烧的那人喝下,并要求必须给被关在“隔离室”的四人定时准备食物和热水。
只是后者还可以用钱解决,要杜绝身上的寄生虫实在是件难办的事。
人能用洗澡洗头和换衣服暂时清除一部分的寄生虫,但大环境实在太肮脏,消灭了身上的跳蚤也会从别的地方跳过来……
「其实我有段时间没在头发里捏死过虱子了。」菲丽丝听到有人这么跟身边人说道,「这次我都一个多月没洗澡了,也就最近几天捏死了两只还没来得及吸血的。」
「我也是!感觉是出了意图恩诺半岛之后头皮又开始有点痒……」
「估计是之前船上的,那些被褥脏的要命……」
菲丽丝顺了顺已经长长了点的头发,沉默走到一旁。
“……圣那图拉会向动物传教的传言,说不定真的。”
她捏住发尾,看向飘在半空的幽灵:“我之前就一直在怀疑……也许萨瓦托雷修士没有说谎,圣那图拉真的可以与动物沟通,因为他也有相同的能力。”
闻言,派勒乌索教授不由面露震惊:“这、这怎么可能?除了圣那图拉外我从没听说有这样的人啊!就算是圣那图拉,那什么向动物传教的说法也只是个传说……”
“没听说不等于没有。”菲丽丝指向自己,又指指对面的幽灵,“在遇到我之前,你见过能与幽灵说话的人吗?”
派勒乌索教授噎住一秒,随即又发出第二轮质疑:“那你有什么依据?就因为这些人身上的虱子少了,你觉得是他跟‘虫子兄弟’沟通的结果?可在那之前你就开始天天用篦子梳头了,我也没见你梳出一只虱子啊?”
菲丽丝再次沉默下来。
她对此也有个猜想,可那猜想实在不好印证,想要最准确的结果就只能打直球亲口去问……
这次还来得及。
“隔离屋”中目前只有一个出现瘟疫症状的人,虽然其中一个人被揍了情况不明,但那个揍人的“冈瑟”菲丽丝还记得,正是之前在船上第一个争着教她罗兰语的络腮胡男人。
冈瑟现在还没有出现症状,也许是潜伏期不能放他出来,但他身体看上去确实不错,应该能给萨瓦托雷修士搭把手。
至于会不会有跳蚤带着病菌从门内出来,叮咬负责门外站岗的人……在经过一段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菲丽丝决定牺牲掉自己维持了一路的正常人形象,抱着慷慨就义的决心走向那两个守门人。
“我之前跟萨瓦托雷修士学过一点能阻止蚊虫靠近的祈祷词,你们愿意让我试试吗?”
两个守门人也是教过她罗兰语的“老师”,之前又亲耳听到这孩子是要送到修道院,说不定还是个小修士预备役。
因此,即使他们都觉得“能阻止蚊虫靠近”的祈祷词听上去很扯,还是爽快答应了。
然后,他们就看到那还不到他们胸口的小孩深吸一口气,突然愤怒地做出各种奇怪的手势,同时朝两人大吼了一连串听不懂的话。
守门人:…………
就算没听懂说了什么,人生经验也让他们觉得比起祈祷这更像是在骂人,而且好像还骂得格外脏……
“好了,这样应该就行了,希望能好用……”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那小孩又变戏法般换上熟悉的笑脸,朝他们挥挥手:“如果你们要换班也请告诉我一声。不管有没有用,试试总是更保险。”
“……你刚刚那真的是在祈祷?”
等菲丽丝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派勒乌索教授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出与楼上两个守门人相同的疑问:“你说的那是什么语言?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他当然听不懂,这里没人听懂七百年后带着新大陆口音的现代马黎语。
至于内容……不过是些她在日常梳头时对可爱小昆虫产生的关切问候罢了,还是不要说出来污染老年幽灵的耳朵和心灵比较好。
“不算祈祷,但有用不就行了?”
她重重呼出一口,抬头看向天花板。
菲丽丝不信神。
过去她见过太多例子。神没有给公认的坏人带来惩罚,也没有让善良无辜的人得到任何好处。
就像那个曾经在深夜给她开门、给予她帮助的邻居。
那是一对虔诚的老夫妇,因为经常做义工、热心帮助周围所有人,所以即使天天把“吾主”挂在嘴边也没人会反驳或讨厌他们……可就是这样两个纯粹的好人,最后居然是因入室抢劫丢掉了性命,而犯人至今都没捉到……
如果这个世界真有神明,祂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
如果祂真的如此残忍,那用心侍奉这样的神明又有什么意义?
菲丽丝盯着天花板,突然发出一个短促的笑声。
“我从来不信这个世界有神,派勒乌索教授……神从来没帮过我,也没善待帮助过我的人。”
她看向面露诧异的幽灵,嘴角勾出一个自嘲的苦笑。
“但如果……如果萨瓦托雷修士真能平安从那扇门中出来,那我想,我也不是不能信一下他相信的神明……”
#今天的菲丽丝是祖安菲丽丝#
#精神病人人设再度袭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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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灰袍修士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