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长华 第4章 第四章 百虫谷

那群奇装异服、凶神恶煞的家伙，来自于一个叫百虫谷的地方。

百虫谷的环境其实是个很常见的小山谷，气候潮湿、虫蛇成群，但关键是这里的人。

有一个帮派以此地为根据点，连其的内部人员也没人知道它存在了几十年或是几百年，只知道该帮派以所在地“百虫谷”为名，分工明确，等级森严，且行事心狠手辣。他们主要的“生计”就是利用山谷里的各种有毒的玩意制作各种奇怪的药，再借助这些药抢劫、杀人、扩张地盘。尤其是杀人，杀人以后他们还会收集完好无损的尸体，用来炼药。

“百虫谷”的人员永远不会少于三百，虽数量庞大但很容易分类。一部分是武士，主攻武力活，杀人放火运尸体；一部分是炼药师，专攻制药，打仗时在后面用药物作暗箭。此外帮派有一个世袭头领，不论男女老少，没有名字，以竹叶青自称。

这一代竹叶青是个男人，其头脑似乎比前几代都灵活一些，充满了奇异又恶毒的点子。他某一日突发奇想，向炼药师们提出，他希望炼制出一种“超越凡人”的人物为自己所用。至于为什么不把他自己炼成那种样子？因为他知道炼药会出现差错，不想拿自己去冒险。

炼药师们依计而行。由于认为幼童比较容易控制，于是他们通过各种非法途径捕获了大量男女幼童，在他们身上进行种种残酷的实验，包括但不限于喂毒、扔进蛊器、抽血放血等。

在这残忍变态的过程中，十之九又九的幼童悲惨死亡，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一个“成品”——这就是后来他们苦苦追杀的“魔女”湛长华。

湛长华没有以前的记忆，不晓得自己是真的没有过去，抑或受到了毒素的影响。虽然对百虫谷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但湛长华的心中一直埋藏着一颗不知何时落入，且不断生根发芽的信念：宁可逃出去死在外面，也不能不人不鬼地活在这里。

前文已有介绍，湛长华拥有操纵植物、隐身和从空气中捕捉养分等能力。获得这些能力的代价就是因为异常的身体结构，她常常处于虚弱状态，全身上下都是病态的苍白，且每当发动一些关键的能力以后，她就会加倍的虚弱和痛苦。

是平凡而麻木地活着，还是超人而恐惧地挣扎？湛长华没有选择。她只明白，自己一定要逃出去。她是怪物，但也算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他们的傀儡。

等了那么多年，终于让她找到了机会，逃出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峡谷。

但是由于长年隔绝外界，兼之自身堪忧的身体状况和百虫谷歹徒的追杀，湛长华的处境可想而知。她能做的只有拼命地逃、拼命地活，经过了冥灵村、寂灭岭、回天庄、无情镇，还有现在的多磨河。

期间也曾有幸遇到几个贵人，除了回天庄的钱敏慧，还有冥灵村的一家三口，寂灭岭的玄英姑娘……这些人都曾挺身而出护住她，其中钱敏慧和玄英还曾经对她许下过天长地久，但不久后她们就变作了残尸……

今日催动这样大的招式，实际无异于自燃寿命，但她已经无法忍耐那血雨腥风下不断增多的哀嚎亡灵了。早晚必有一战。要么她死，要么百虫谷亡，二者绝不可并存。

——这，就是“魔女”湛长华过去十几年的历史。

湛长华讲完了这一切，虽然气息略紊乱，神情却如释重负的舒展开来，一如风中展颜的落英。虞容赶紧上前给她顺气，心底可是翻江倒海。

世上的事只有见不到或想不到，没有不可能。有人锦衣玉食坐享其成，有的苦苦挣扎算计谋生，也有人无时无刻不活在地狱，甚至未曾见过风吹雨打的人间。

但是往者不可追，再多的安慰也是空话，改变不了那些血泪。虞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才道：“你歇歇吧，一时半刻他们不会再追来的。”

“难道你没看出来吗？他们没有人性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早知道我用了这一招状态就不会好，肯定要杀回来的。”湛长华的语气里带上了讥笑。

“你希望我怎么做？”虞容慢慢把她平放在草毡上，“要我去找几个认识的高手，和他们决一死战吗？”

“这个迟一阵再说，你先听我说别的。”湛长华似乎并不想采用虞容的建议。

虞容心脏一颤，她不会是想单枪匹马去和百虫谷同归于尽吧？可是湛长华并不给她提出疑问的机会：“你是不是以为，我在百虫谷里待那么久，见了那么多杀人的事情，为什么还对人留存善心？”

虞容明白大概是说不动她了，只能默默地摇摇头，倾听她的叙说。

“一开始，我执意要逃，只是因为外面地方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至于人……我没有想法，只想尽量躲开。”湛长华忽然笑了一声，听不出藏着什么情绪，“记得我先前跟你提到冥灵村的一家三口吗？”

冥灵村的名字看着吓人，实际只是因为该村的先人是以殡葬业起家的。村中的经济来源大体是部分人借农耕自种自收，部分人干殡葬的活计或者制作用品，还有一部分人是中介商。

湛长华提到的人家姓木，父亲木叶，母亲木兰，女儿木星，一家三口是开扎彩店的——就是给死者制作各种纸人的门店。湛长华无法忘记，女儿木星经常难受，她舍不得把那些栩栩如生的纸人送给客户烧掉。母亲木兰就告诉她，制是脆的，在风吹雨打之下是早晚要被毁坏的，烧掉了就是超度了它们，让它们在地府陪着死者永生。——不知怎的，这句话在后来，一次次自动浮现在湛长华的脑海里。或许她也觉得自己就像那些纸人，不堪一击，脆弱不禁风，只有投入烈火才能永生。

虽然长期和死人的东西打交道，包括木家三口在内的冥灵村人都很有人情味。寄住在木家的那些日子，村里几乎所有人都来看过湛长华。这是湛长华此生第一次感到人性之暖。

彼时湛长华并未意识到后来的惨剧。她起初不知道百虫谷的人嗜杀残忍到如此地步，只以为自己只要逃走了，冥灵村的人就不会有事。万万没想到，前脚冥灵村的人掩护湛长华逃走，后脚赶到的竹叶青就命令百虫谷屠了整个冥灵村。

湛长华又状似随意地讲起了无情镇的事情，也提到了那个非要杀她、迷信“王法”的男子。虞容立马知道了是什么人：外号“新月刀”的沈知微。此人擅使刀，出自于某个武艺颇精的前朝遗老门下。许是受到师父那没日没夜念叨的尊皇思想影响，沈知微永远把“王法”“正义”什么的挂在嘴上，让人不免可厌。如今江湖都传他已经失踪，必然是被百虫谷杀了。

鉴于留意到了对方心底某种不可言说的暗流，湛长华遂没有讲出回天庄与寂灭岭的事情。但那也是她无法不去怀想的回忆。

寂灭岭是个穷乡僻壤，住在当地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山顶上的各种神庙，在看庙人与来往的外地香客点缀之下，有几分生气。玄英就是其中一座神庙的看庙人。

那个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湛长华狼狈地从冥灵村逃脱以后，晕倒在荒郊野外，被玄英捡了回去。那是个活泼好动的身影，后来也在百虫谷的厮杀与火焰中化为灰烬……

湛长华忽心头一痛，回忆不下去了。她转头看着正忙着为她烤鱼的虞容，低低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