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说深不深,但肯定是比单风月高几个脑袋的,她抓着浮在水面上的刀,也算挺快的从光亮处找到了人。
“江篱,醒醒,我不会救神仙的法子啊。”
单风月将人拖着去了岸上,对着昏迷不醒的小神官发愁。
他们俩一个神一个魔,互输法力指定不行,单风月就只能给他慢慢顺气。
过了不久,就在单风月已经打算撂挑子不干的时候,江篱醒了。
“你……”江篱平躺在地上,挣扎着睁开眼,拧眉看着怼在他面前的女子。
“醒了就行,我废力把你救下来,赶紧给我摘花去。”单风月吐出一口浊气,向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他。
可江篱还是躺在地上看她,木愣愣的。
单风月被他无视,十分不爽,伸出手指点他额头:“你干什么?傻了!”
“月白。”
突然,她的手指被用力攥住下移,单风月一愣,从移开的胳膊后看到身下那人迷蒙但又仿佛发亮的眼睛。
有点不对劲。
江篱将她的手放在胸口,另一只胳膊抬起,向前伸,试探着去寻单风月的脸颊。
“是你……”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在距离单风月鼻尖一寸的时候失力落下,轻轻勾住她衣摆的一小片布料。
“谁?”
“诛魔阵,月白衣,单尊魇杀……”
单风月看他这副失了神智的样子,看了眼身上随便顺来的不知谁家的淡蓝色衣衫,笑了下,盘起腿坐好,撑着脑袋看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说。
被白花毒侵扰后迷迷瞪瞪的江篱这会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只能接收到第一个字。
他动了动勾住衣角的那根手指,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
话说到一半,唇上突然附来一根手指,接着听见头顶传来轻轻的“嘘”声。
江篱懵然地看着单风月,看她收回手,俯趴过来,凑在他耳边,带来清凉的水汽和无端的热意。
身上都是水,摩擦之后更是粘腻难受。
他屏住呼吸,努力睁眼盯着单风月,既怕她消失,又想偏头躲开,两方拉扯下,他只是在原地缩了缩下巴,喉结滚了一圈。
而他也完全没发现,自己现在中毒太深,除了混沌的脑袋还能运动,之外的根本动弹不了。
单风月把江篱脸侧贴上的湿发拨去一边,抬手盖在他耳边,假装在说悄悄话:“你答应我以身相许,我就告诉你。”
她说完,撑起身子去看江篱。
后者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太开了,瞳孔涣散,只能从鼻腔“嗯”出一声算作回应。
“啧,怎么这么没劲呢?”
单风月恨铁不成钢,隔空伸出手指点了点江篱:“真麻烦……”便起身想去崖边摘那黑苦针。
可撑手起来时,忽然见江篱怀中滚出了个琉璃瓶,她拿起来打开,一株半臂长的墨色花枝缓慢地从细小的瓶口长了出来。
戳在她的下颌。
单风月眨了眨眼,仔细端详了一下这小瓶子,重新盖上装好,叹道:“麻烦。”
*
日上三竿。
江篱是被热醒,外加呛醒的。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只觉得胸前重得像是被压着千斤石。
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是有条手臂横在上面。
而放在他锁骨处的手上抓着的小香炉,是把呛醒的罪魁祸首。
但现下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江篱怎么都想不出来,单风月是为何会睡在他旁边的。
同一个被窝里,同一个枕头,他的身侧,窝着一个单风月。
许是被他刚才的动作扰到,单风月蹙眉往他肩头里埋了埋,又抬手往上抱了下,被子底下的一条腿也搭上了他的腿。
手脚并用扒得死紧,那个小香炉成功怼到了他的下巴。
烟更呛了,呛得江篱呼吸不畅,甚至有些想流泪。
但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大气不敢出,试图憋死自己,然后魂归九天,在青无苑当个乱飘的游魂。
然后……然后……
“你醒了?”
这时,掩耳盗铃般的胡思乱想被单风月打着哈欠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掰了回来。
脸也一样。
单风月扳着他的下巴扣向自己,观察着他的双眸。
江篱瞪大眼睛,呆愣地任她看着,好一会,看单风月眯着眼又合上:“看不清楚,但你应该是好了吧?”
“啊——?”他打了个磕巴。
“江大公子,你中毒了呀,要不是我把你拖回来再给你解毒,你就死透了。”单风月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把炉子扔他怀里,翻了个面继续睡。
她滚得那半圈太远,将被子扯去了大半,一下把江篱整个漏了出来。
窗户开着,和煦的风灌进来,把江篱那点糊涂吹走了些。
他看了眼身上皱皱巴巴的衣服,连忙起身坐去一边,却不自禁的去看床上那一坨背影。
回想昨夜,自己摘了黑苦针后便失去了意识,东西呢?
他摸了摸身上,没有。又闭上眼试图寻找记忆,后面……
等等,他见到了魇杀?!
他猛地睁眼,抬头去看床铺。
那人又转了个身,面朝着他趴着,身上穿着昨日里亮眼的衣衫。
“月姑娘……”江篱斟酌着开口。
“嗯?”
“昨天晚上——”
“你负责吧。”
江篱表情空白,瞪眼过去,见单风月也幽幽睁眼看过来,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使劲拍了两下被褥。
同屋过夜,同床共枕,传出去的确坏她名声。
也合该如此。
他认真想过后,郑重点了头。
刚想说什么,却看那头床铺上的单风月突然跟那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射起身。
江篱吓了一跳,怕她看不清摔倒,赶紧跑过去。
而他担心的那人因为跳起来太快,无意中踩住的被子一角过于滑,整个人又重新跪坐了回去,和冲到床前的江篱面面相觑。
简单的对视过后,单风月倒是不怎么尴尬,掀开被子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去看江篱。
“你什么意思?”
江篱被问得懵了:“负,负责?”
谁知单风月听到这个答案后表情带上思索,接着拿起一根手指去戳江篱的肩膀:“江公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见江篱不语,单风月虽是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大概能想象出他的迷茫,于是继续道:
“之前的猫妖是不是也要你负责,昨夜的魇杀是不是也要你负责,你就这么都答应了?”
单风月戳完他,摇头拍手,竖了个大拇指给他。
“没有啊……”江篱为自己辩解,后觉出些不对,有些惊讶,“你也见过魇杀?”
“对啊,她救了你,然后我才能把你带回来。”
单风月本来对江篱注意力偏移有些不悦。
随便应付后,想再给他胡诌些炸裂的故事看看他的反应,结果忽然被他扣着肩膀转来转去。
她第一次被人当成个不倒翁,气倒还不至于,就是有些莫名,一巴掌把江篱挥掉后听他急切道:“她有没有为难你,你没事吧,而且……”
江篱这语气和昨天在街上不让她和东平动手时差不多,说到后面甚至开始懊悔。
“怎么突然这么激动?刚才不都跟你讲了。”单风月奇怪道。
“我还以为你在说笑,抱歉。”江篱泄了气,将单风月靠后的身子拉过来按在床上坐好,自己坐在她旁边。
单风月不是很懂他情绪的大起大落,听他这么说了,于是干脆给他解释了下昨晚的事。
大概便是她久等不到外出的江篱,想办法去找了银彩衣,进谷后撞见被魇杀救了的他,便带着他摘来的黑苦针成功和东平做了交易,还替他搞来了解药。
当然,除了最后两句,前面都是她重新编造的。
可江篱不知道。
在他看来,月姑娘一个大半夜什么都看不到的凡人,不但救了他,还替他查找的事情忙前忙后,此等恩情,叫他偿还一生也是不够的。
“而且你为什么觉得魇杀会为难我,人家多好啊,为了救你都把那什么结界劈开了。”
单风月这会已经下了床,叼着个发带在给自己挽头发,含含糊糊的给他说另一个身份自己的好。
“是该谢谢她,但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魇杀来妖市我勉强可以理解,可为何要去山谷里救我。”
江篱站在她身后想事情,顺便替单风月拿着等会需要的簪子。
“这个嘛……不重要,”单风月收拾好自己,拎着她那条大花裙摆走到桌边,把江篱也拉到一旁坐好,说:“你难道不想看看那缕魂丝里的东西?”
当时东平拿出魂丝后,几乎不用说,大家都知道那是属于魇杀的。
所以不用说,江篱肯定是想看的,可他担心单风月的眼睛。
到旁边那个单风月问他也只是顺带一提,真正是她自己想再看一遍,于是也不管江篱的答案,直接去拽他的手。
闭上眼睛,她的身体泛起银光,再缓缓从她握着江篱的那只手滑过去,光芒包裹着他的意识,也进入身体那条刚融和不久的魂丝记忆。
这条魂丝自昨日拿到后,单风月便已经在与自身相融时知晓了,它是有关于东平的一部分记忆。
挑挑拣拣一些能看的,她便带着江篱藏进当时魇杀的身体里。
在这段记忆中,魇杀正坐在一张堆满书卷的长桌后面,垂头听着属下对她汇报事情。
大体是说九部边缘的地方有些不太安分,不过已经被处理妥当。
继而又听他说,妖市主已经在偏殿等尊主好一会了。
魇杀不禁疑惑,因为两人已经许久不见了,而且情报说妖市并无大乱,她这会想不到东平来找她所为何事。
不过既然来了,也不好扔着不管,魇杀决定去敷衍他一下。
月白长袍上的花青色外衣挂着银色的珠链和发丝中藏着的流苏一起,随着步伐一晃一晃。
转过暗色浮光回廊,即将拐进偏殿大门时,她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