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小穆不是会邀功的那种人,他一对亚麻色的清瞳情绪浅淡,背着手谦顺地半低着视线:“这个真的没有。顶多也就是和有兴趣的同僚借您的训练室切磋一二。”
李文栗则拱手坚定地说:“为了更好地保护殿下,侍卫长大人大为鼓励我们提升战力。如今殿下要命小女与人正面打斗可能还赢不了,但诱敌和自保没有问题!”
我不动声色实际心里正在震惊:李文栗只是一个学医出身的侍女啊!果然尤小穆说三四分的话当十分听就对了。
虽然对我的侍卫长花心血给我培养的私军到底有多深的实力非常感兴趣,但可惜今晚一乱过后,世家联盟对他们必然大加调查拉拢,不知还能留下几个人。
对李文栗的能力大致有了了解后,我继续安排:“足够自保就够了,冷云涧很强,我不会让你正面对上他。”我驱动着几台魔导器同时工作,“这是你进门用的请柬,这是你的‘教会手下’。”我这么说着,但李文栗只看到了一台小魔导器飞过去递给她的一份金灿灿的名帖,目之所及并没有我说的“手下”的影子。
“一会儿你从隐蔽的舷窗出去——哪里没有监控没有人比你们更清楚了——你的‘手下’们会自动出现在你身后的。”我十指飞动,简单介绍了一下我手中操作的魔导器,“‘木偶剧场’,我给十二台木偶设定了程序,你不用管它们,也不用和它们互动,它们会戴上和你一样的面具,该给你充门面的时候会跟着你走,进门之后它们会混进人群去办其他的事。”
细小的光芒从魔导器里闪出,挂在李文栗的领口,一个小小的木偶人头像个挂饰一样出现在那里,空洞的双眼,大笑的嘴巴,细小的牙齿整齐密布,就像一个真的干瘪人头被施了缩小术——一个邪教徒,最好未语让人惧三分,那会给她省很多麻烦。
不过这些魔导器批量生产的小傀儡说是“木偶”,其实根本不是真的木制,要让傀儡活动就要刻录带有指令的魔导纹路,最好的材料是宝石,木头则无法承载这么精细的魔导纹路。但无关紧要之事,此时没必要跟李文栗说太多。
“你的任务是,把刚才那段教义记好,宴会里有个被命令跳舞到天亮的红衣服舞女,她是渠凤楼的歌姬‘胡艳非’,是你的救援目标。但你不要贸然接近她,先和宴会上的人跳舞拖时间,观察我弟弟冷云涧的动向。等木偶完成任务后回来找你,你带着木偶交给你的东西,再去找胡艳非,遇到冷云涧或者他人阻拦,你就用‘红死病学会’的幌子忽悠他们,说胡艳非是你们选中的人。我会密切关注你的行动点,等你被他们缠上时,巡空船会有异动,你不要管船上任何人,带着胡艳非直接逃离。”
我传给李文栗一份地图,是冷家家宅的详细俯视图:“等离开巡空船后,避开护卫舰的探测,直接去冷家,找到我的祖母,她年事已高,早就糊涂了,你只要对她说,你是她的四女儿回家来看她,她就会任你摆布,你可以让她把你藏在房内。
“但如果你运气不好,她睡得沉叫不醒,进不去她的房间,你就去我母亲以前在我家里住时的庭院藏身。”我再给李文栗一个设置屏障用的魔导器,“你和胡艳非暂且在家里互相照顾几天,等我的联系。”
李文栗一一应下。
“基本任务就是这样了,”我加重了语气,“谈谈意外情况。如果冷云涧用武力阻拦你,如果你没办法打断胡艳非的舞蹈,如果你藏在我母亲的房间却还是被人发现。在类似情况下——”
一个魔导器飞向李文栗,发出光幕照耀她全身,一共三次:“‘稻粱予身’,这是魔导器的名字,也是使用口令。默念这句口令后,简单地说它能把我的力量借给你使用,考虑到你的经络承受力,我设定使用极限为三次,应该足够你打断胡艳非跳舞,和短暂抵挡一会儿冷云涧,除此之外还够用一次,见机行事吧。”
这魔导器的名字是我现起的,它只是一个半成品,是我自己开发的,还没有成熟投产,真实的功用是复刻别人的能力记录存储下来,短时再现。我想未来把它放置在各类大型魔导器里应该会有千百种用法。
“如果藏身期间被冷家人发现了,那你就坚称是受我的指使,说我和冷云涧不合已久,之类的话,你应该会编。”
“是……”李文栗听上去有些犹豫,“那您不会有麻烦吗?”她也很清楚世家联盟会偏向我与冷云涧中的谁。
“你放心,到时候世家联盟顾不上找我的麻烦。”我道,确切地说:呵呵,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找谁的麻烦呢。
然后我转向尤小穆:“最后,小穆,借你一点气运。”
尤小穆愣了一下,大概没有想到我如此重视救胡艳非这件事,但他没有二话,只问道:“借给文栗还是借给您?”
我说:“借给文栗就好。”
尤小穆对我点点头,严肃地闭上眼睛,过了几秒钟,屋里我们三人间没有起任何变化,他睁开眼说:“好了。”
他说:“殿下已经基本考虑到了所有关节,我只消掉了非常少数的几个小线头。”
我说:“辛苦了。你只需要去正常执勤,别的不需要做。”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尤小穆比刚才更为震惊地愣住,他能感受到,我给他体内注入了魔力,轻松给他补足了亏空。尤小穆没想到我对魔力的操控已经精细到这个地步了,这可不像是一个被封闭魔法困住的年轻人能做到的事。
没空跟他说重生的事,我对他摇了摇头,没有对他解释什么。
“两位,”我合掌一拍,“请各自就位吧。”
“是。”尤小穆和李文栗同声应道。
巡空船卧室里再度只剩下我一人。
我想了想现在还需要做什么,我首先看了看门口墙边挂的魔导器屏幕,我最好确认一下我那三封军务邮件都是什么,万一其中一封是祢纯雨死亡报告,我就又有麻烦了。
想救他毕竟只是出于我的感性想法,理性来讲我很明白救下他的可能性真不高,也就50%。他死了我就得想办法防范他魔化后的袭击,真不知道我今晚才重生回来算是我倒霉还是他倒霉。
于是我再度启动军务播报器,很快一一打开了那几封邮件,发现前两封原来是白水天星森林战役的具体战况图,是俯视视角的,分别记录了开始战斗时,也就是今天下午两点左右,人类与魔族的领地位置,以及入夜不久后,两个阵营阵地的对比变化。
我得出结论是,此战确实和我前世一样,正在朝着必败无疑的结局发展。
魔族的攻势不知为何那么凶猛,连“天下第二”祢纯雨先生在那里,都无法可办。
再打开第三封时,就不是战况汇报了,我发现这居然是一个视频邮件,我疑惑地皱眉看着突然开始播放视频的魔导光屏,视频不知是何人用水镜魔法录摄的,混乱的打杀声从中传来,它摄制的正是前线的真实境况。
只见画面尽头烈火熊熊,照亮了半个夜空,白水天星森林化成的木系魔族们操控着树根和森林魔物,鹿首魔、狐仙、报丧女妖等东西,与人类魔法修士厮杀——人类大多都是白色头发金色眼睛的精灵族。
录视频的人一句话不说,在战场上四处走动着转着角度拍摄。
沿途都是被森林和火海吞吃的人类尸体,他们被树根刺穿,夺走血肉营养,骷髅和肋骨在火海里被烧得红亮。
这时我看到,画面里一个表情兴奋到癫狂的三四米高的巨型野人拿着砍树的大斧,砍杀了一个魔法修士,我终于听到录视频的人出了个声,画面里出现了他从摄像水镜后疾步冲到水镜前的背影,看起来是想帮助正在围攻那个巨人的魔法修士的队伍,可他刚刚抬起一只手就放下了,发出了一声隐忍地压制疼痛的呻吟。
这声音我有点耳熟。
其实他的背影也很眼熟。
他忽然转身,直面录摄水镜,他的长发被火风吹得直飘舞,他面带痛苦地皱着眉头,火场里情绪看不分明的目光穿透时空与我对视,他应该就是录制并把这条视频发来的人本人——夜色里,昏暗的大火照映的红光之中,一个银色长发金色眼瞳的少年人。
毕竟还是18岁的孩子,我有点难以把他归为青年一代。
这位就是祢纯雨。
年轻人银色的长发高高束扎起,穿着显眼的白色猎装,精灵族特有的轻灵美丽的面目在火光的映照下耀眼得惊心动魄,秀美的脸上光影分明,银色睫羽长密得能在脸颊上投下阴影,他里面穿的是贴身黑色软甲,外面披了一件风帆似的猎装外衣,由于右边的手臂可能受了伤没有穿入袖口,外衣的衣袂在火风里如鸟翼翻飞,飘飘似仙。
他张了张口,金色的眼睛映着正在夺取他的同族人生命的大火,一开始没说出声音来。
最后他看着他知道会看到这段视频的我,苦笑了一下——他可能是有预感他要结束了,他低声说:“冷玉凭,好想见你。”
这句话简短低沉得就像房间里铺过一层退潮时的海水,水波浅浅拂过沙滩与空气,海浪声轻轻拂过我的耳梢,浅水就退去了。
那海浪的声波就融入大海再也不见了。
这句七个字的话结束,这段视频立刻也结束,魔导器屏幕跳回到了邮件接收画面。
而我,从祢纯雨出现那一刻起就是呆愣状态: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今晚会发来这样一段视频,对我,他次次见了都要挑事儿的人说了那样一句话。
是因为他想着,如果我在那里,他们白水天星森林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子吗?那他的表情,他的语气也太平静了吧?他不应该悲愤地谴责我,为什么有这么强大的能力,明明被称为“储君”,却不能保护我的臣民吗?
他说最后那句话的语气太奇怪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那像一句叹息,像是死前的遗憾,他说那句话的语气是真的想见我,不为什么理由。
我的脑子直接交通堵塞了,没办法就祢纯雨这个人得出任何结论了——真的看不懂,他要是是个清冷温雅的好人,我做了什么坏事让他另眼相厌吗?我没有啊。那他是个双面人吗?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对别人那些礼貌是假的,对我的刻薄是真的?可我跟他有什么关系吗?他有什么必要专门让我看到他的真面目?最后这封邮件又是几个意思?
啊啊啊脑子想炸了都觉得他的各种行为根本就没有逻辑,串不起来啊!我好像认识好多个祢纯雨啊!
我实在想不明白祢纯雨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而且现在我也没什么时间想这个,我得安排李文栗好好地完成任务,我才有机会去提前改变白水天星森林战役的结果。
然后我很想和祢纯雨这个浑身上下——尤其是他脑子里——到处都是“谜”的家伙单独见一面,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讨厌我,为什么讨厌我最后还说想见我。
但是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能活到我见到他。
小剧场:
(摸狗)冷小哥:穆哥,我看不懂他,真的
某18岁精灵美人儿(搬把椅子坐边上,悠闲喝咖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节 这位就是祢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