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个身影从岸上一跃而下,借助层叠的柱子和屋梁交错而下,几个灵活的蹦跳就来到了刚刚那个孩子掉落的地方。
“求求你,救救她!”岸上的母亲见到孩子唯一活下去的可能性,直直地跪在地上恳求。
翻涌的黑水奔腾而起,溅在了那身影的衣服上,腐蚀出一个一个的小洞。
只看到翻涌的黑发下藏着一双锐利的双眼,敏锐地盯着脚下的波浪,霎时借势发力,单手迅疾探入水中一把拉起了一个孩子。
孩子的外套包裹着特殊的衣料,那人眼疾手快,乘着孩子啼哭落水的瞬间将这个幸运的孩子抱在怀里,任由腐蚀的海水在手臂上烧出一个一个的血洞。
那人努力的超过海水的速度赶回来,冒死将孩子送还到那妇人的怀中,又转身陷入重重危险的腐海。
一个黑浪席卷而起,覆盖着那人,随后身影不再出现。
紧接着,画面变化了。
变成了白沙中休眠仓里爬出来的一个女孩,她在参与F组屠杀过程中,被好几只野兽围捕,身体被撕咬成好多块,下一秒,她又从病房的床上坐起来。
这一次,她参与的反叛组织围剿中,她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质身中好几枪,苏瑞明明看到子弹打进了对方的心脏,但是下一秒,她又从病房的床上坐起来。
下一次,她参与了某项特殊的潜伏工作,为了保护暴露的同事,她毅然成为靶点双腿几乎被炸断,但是下一秒,她又从病房的床上坐起来。
下下一次,她被关在黑暗的房间中参加诡异恐怖的人体实验,苏瑞看着她受到了极其惨烈的折磨,不由得皱着眉,她想知道,画面中的人是谁?
为什么所有的镜头只有本人视角或者是他人背后的录屏,有些更是只剩下一点点记录,全靠自己的想象。
一轮又一轮,一项又一项的任务,对方总是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像是无法死亡的生命体。
苏瑞的手里一阵冷汗,她好像想到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她还认识。
画面还在继续,苏瑞索性转头去,看着隐藏在画面后方偷偷观察自己的般若,“你想说什么?”
般若没有回答,她耐心地指了指画面中一次一次死亡,又一次一次惊险复活的人,直到最近几次,手术台上的画面变得更加清晰,而这一次,也更加惊悚。
床上,只有一个人的脑袋,这个人的面孔,是墨禾。
怎么回事墨禾?
竟然是墨禾!
激光手术在定位她的大脑后,对其身体进行了全面的编织。
苏瑞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她明白这种旧时代的产品比较容易修复,但这种程度的修复坚持超越了目前的医疗水平。、
她记得房间到处都是摄像头,她绝对不能够让情绪崩溃,也绝对不能做出过分的举动,自己一定要控制自己,苏瑞默默用指甲掐住了手掌心。
“在这个世界上,墨禾是唯一一个即使损伤部分小于身体的百分之五十,我们也可以将其修复的生物。”
般若将生物两个字咬的重了一些。
“你不用害怕医疗手术会暴露她的身份,”般若低下头,公式化地微笑,“我早就知道她的不同寻常。”
“那你们也不可以因为知道她的能力,就这样滥用她的生命!”苏瑞握紧拳头质问道,从刚刚开始,视频还没有重复过,这逼得她不由得心中窜起一股莫名的火气,压着胸中不断澎湃的怒意咬牙问道:“你们有好好把她当成人对待吗?”
“她那么尽力的保护着地区的安全,保护着沉岸的安全,你就这样利用她对地区的忠心?对沉岸的忠心!”
苏瑞的声音逐渐颤抖拔尖,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心脏钝痛地弯下腰,深深喘了几口气,巨大的神经刺痛侵袭而来让她低头咬牙沉默,但内心汹涌喷薄的质问又刺激她挺起脊梁,强迫自己仰起下巴正视面前的般若。
“相反,她感谢我让她加入新圣者计划,延长了她的生命,才能够获得和你相遇的机会。”
“什么?”
“在她的系统深处,她的编程不断循环着清理与重建的过程。你的资料,就像是某种无法被排查的病毒,扰乱着她的逻辑和情感模块,让她的大脑反复挣扎于忘却与记忆之间。”
“这让她的逻辑已经变得支离破碎,”般若低声说,仿佛害怕打扰到这脆弱的平衡,“每当她几乎要将你从她的世界中抹去时,那些残存的数据就像是星星之火,再次点燃她对你的追寻。”
“寻找你,早已成为刻在她算法最深处的一道不可磨灭的指令。”
“因此,每当她与众不同的时候,”般若的声音里充满了温柔和理解,“那是因为她在那一刻公然违背了自己的生存逻辑,创造了最强烈的自我矛盾。”
般若说得很慢,又很急切。
“与众不同...”苏瑞重复一句,她能够感受到这句话背后的力量。
根据本能忘记,又受制情感重构,忘记,再重构,再忘记,再重构,再忘记,再重构。
就像把头发劈开,再劈开,再劈开,直至剩下最后一条躲过了系统排查,把这一条宝贝似的藏在某棵树下。
它就像一只过冬的松树,藏了又忘了,着急忙慌的又藏起来,又忘了,最后才发现被厚雪覆盖的森林里,每一棵树都有自己藏得果子。
每颗果子又都被虫子蛀空了。
厚雪在嘲笑松树的无能,深冬抽着鞭子敦促松树,就连虫子也肆无忌惮广而告之藏果子的新闻。
“我不明白...”苏瑞不明白的很多,为什么墨禾和自己牵绊这样深厚,为什么墨禾要找到自己,为什么墨禾会自愿反复被般若复活......
为什么???
为什么!!!
“新圣者计划会告诉你一切的。”
般若手掌朝下,按了按,一个透明的协议说明出现在苏瑞手旁边。
新圣者计划:为了沉岸发展,对地区人群进行筛选,选择基因最优秀的三位优秀人员展开培育,紧急情况下重新建立用人类领袖领导人类的管理方式。
新圣者:顶尖的人类基因
朝圣者:新圣者的保护人。
“苏瑞,经过讨论,你被允许进入新圣者计划,一级职员委员会认为你有潜力成为新圣者。”
“你准备好成为世界的管理者了吗?”
“你准备好继承父亲的愿望,帮助我维护世界和平了吗?”
“你准备好作为沉岸的零级职员了吗?”
阴冷的循环新风所带来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这样令人作呕。
“证据呢?”
苏瑞最终还是坐上了那把椅子,宛如一个老者疲惫的靠着椅子,仰头看着般若。
“你解决了苏擎研究员留下的阿曼斯金属制造问题、帮助了混合基因脱离束缚,还协助非人类重获自由,甚至超乎预料关闭了010系统。”
“你获得了震惊大家的成就,也获得了沉岸最高的荣耀。”
“这些并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苏瑞强调,“你的判断有误,我们牺牲了很多人。”
空气中隆隆作响,只剩下循环新风和般若的机械女声,任由加湿器释放遮盖空间的白色高顶以及雾气蒙蒙的灯光。
墙面上的摄像头们动了动,发出嗡嗡的声音,统一对准了苏瑞。
在这个被数据和芯片垄断的超智能时代,人们已然信服来自系统的任何数据。
当然,人们也依赖来自系统的数据。
有关苏瑞表情、动作、提问、思想的模拟和运算程序在这一刻出现在所有一级委员会的桌面上。
“你知道的,我无法诱导你、欺骗你亦或是构陷你,我只是群体声音的传导者。他们都相信你是未来的新圣者。”
那一刻,苏瑞鼓起勇气勇敢地和般若对峙。
“我拒绝成为新圣者,我不认同一级职员委员会设置的计划。人类基因是平等的,只可以被优化,不能够被筛选。”苏瑞抿了抿唇,定有力地拒绝了对方。
“你的父亲是新圣者计划的重要推进者。”
般若的话钻进了苏瑞的大脑,“你是我们最重要的观测对象——”就像是一条细小的蛇钻进了她的心里。
“观测对象——”苏瑞已经快忍不住了,她感觉自己的内心就像是火山爆发前温柔涌动的黑色石灰水,血液在大脑轰隆作响,刺激着自己的太阳穴和心脏。
般若的语言和无数的摄像头,来自幕后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和探究的本意就像是无形的不怀好意,这些压力包裹着苏瑞,好像压迫着她必须学习成绩位列第一、必须工作一丝不苟、必须工作在危险一线。
这样,她才是大家期望的苏瑞,大家渴望的苏瑞。
“是啊!你们够了吗!我的父亲死在了他引以为傲的实验室里!我的母亲死在了父亲的死讯下!现在是墨禾死在了无数的生命轮回里!你们还要打着维护世界安全的名义从我的身边夺走多少人才可以罢休!”
麦克风的巨大罩子隔离了苏瑞的痛苦矛盾,她直接双手按在对方的玻璃罩上——当然这是十分不礼貌地行为。
“你们还想要我怎么样!”苏瑞用力地捶打着玻璃罩,仰起头对着墙面上每一个对着的自己的摄像头,终于忍不住这样令人窒息地气氛。
她用忽视、用善意、用包容接受忍耐着对方的审判,发现这样的审判只会随着你的退让而变本加厉。
她真的受够了,满腔的痛苦无人诉说,痛失双亲暂且不提,如今自己竟然被一群人观测着长大,这种滋味令人难受的紧。
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被“观测”,被“监督”,被“调查”,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篇合格的文章,等待着一个一个答辩老师给自己盖上合格的章。
又或者是一只肥胖待宰的白猪,等待着质检员一个一个的敲章。
苏瑞苦笑一声,自己和猪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砰砰砰——”门口在吵闹,墨禾觉得不对劲,正在用力敲了敲门。
年纪轻轻就任职研究所组长,第一次升职就接受般若的会面,研发出治理炸鱼的方法。
缓解非人类关系,切断晶石与人类基因的融合,清理月山,带回沉岸初代战士。
这对任何人来说,仅仅只得到其中一个称赞就羡煞旁人,何况集中这么多优秀的条件在自身,苏瑞本身就成为了大家的中心。
每个重要部门都在等待她的成长、跟踪她的发展、评估她的合格性。
对普通人来说每一个值得说一辈子的特点,对她来说不过是寻常的实力,正常的要求。
沉岸的很多一级职员都处理过与她相关的各种案例和问题,她已经成为一级职员中无形有公开的秘密。
“那位新圣者。”他们是这样窃窃私语的揶揄她的。
“抱歉,苏瑞,”般若的声音无可抗拒,给的理由也无可抗拒,“但是,只有你有可能拯救剩下的人,你要放弃这个机会吗?”
苏瑞脱了力,顺着玻璃滑下来,随后擦干眼泪,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她不想背上这么沉痛的目标,她想像那些女孩一样快乐的笑着,也会因为花开而微笑,会因为蜜糖而兴奋。
只是如果这个时候她不做了,那么这一切长达二十年的布局就都结束了,他们需要重新再花一个二十年寻找下一个优秀的基因,当然,苏瑞一直觉得般若在偷偷找新的替代者。
只不过,永远没有比苏瑞更加优秀的基因了。
她闭上眼,这一天还是来了。
白色的灯光散漫的照射着苏瑞周围,一切都显得更加寂静,大家都在等待一个最终、看似绝对会同意但是仍然因为眼前人的情绪而停下的项目。
他们的眼睛透过摄像头,如同隼鹰似的盯着猎物,彼此大气也不敢喘,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一个不太明朗的结果。
“不,我同意成为新圣者。”
“非常感谢您的合作,基于新圣者协议,我将完善你,苏瑞。”般若离开玻璃罩来到苏瑞身边,轻轻抬起手试图触摸苏瑞的脸颊,一只小小几乎不可见的小蜘蛛从它的手上爬出来,顺着她僵硬难以动弹的脸颊爬入眼睛内。
只是几秒,复杂的记忆如同纷乱的蛛丝缠绕进苏瑞的大脑。
“确认一遍,你知道自己父亲的反叛行为吗?”
“你弄坏了我的兔子。”
“我要父亲母亲回来!我要找到凶手!我要我们一直在一起!”
“母亲!醒过来!”
4940的记忆如同泡腾片进入白开水一样掀起热闹喧嚣的气泡,在平静的大脑展开了一场探入脑核的地震。
呆头呆脑的钢铁人,语言智障的保姆,到后期乖巧憨憨的圆头,以及最后冷淡高智的墨禾。
都是4940的变化形态。
苏瑞抽搐了几秒钟,大脑的画面停留在最后空旷街道,日光熹微的清晨,散落的尘土覆盖着面具,污染指数极高。
自己却摘下了面具,轻轻低吻面前沉睡的墨禾。
小蜘蛛破坏了限制苏瑞大脑的芯片,释放了她所有的大脑神经束,巨大的感知冲突模糊了她的身体。
她对世界的感受开始放大精准,各类数据面板的行动宛如大脑估算好的一样运行前进。
轨迹,她的大脑洞悉所有事情发展轨迹,这种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后来苏瑞才明白,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自己只是一块砧板上的猪肉,所有人都在等待他们期待的所谓的神迹。
空气中还是呜呜作响的新风循环,面前依旧是巨大的般若矗立在玻璃罩内,墙面上还是墨禾一段一段的死亡视频。
但苏瑞能够体会到所有的世界又不一样了,她可以感知到新风循环所用的电机频率、风扇速度、气流方向,她可以理解般若的计算方式、思维目的,她也可以明白身后墨禾的底层逻辑。
“我想,墨禾等待的苏瑞已经回来了,是吗?”般若使用一种古老的喉咙发出的语音语调问道,“新圣者?”
苏瑞笑了笑,目光变得冰冷淡漠起来,低声也用这种艰涩的语调回复:“你看上去差劲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