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刚刚升起,熹微初生,金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撒露出来,带着厚旧的尘土和疲惫睁开了新一日的双眼。
浑浊的目光就像是藤蔓肆意疯长坟墓中的萧瑟,在化工物品和辐射超标的时代,巨石般地灰尘和垃圾清理机器人一起飞扬在人的头顶。
路边还是躺着两个生物,一位是被原家庭赶出来的机器人,污水腐蚀了它的身体,锈断了它的身体,和展览品似的挂在长廊上。
一位是一只肥硕的老鼠,它正在顺着钢铁构筑的墙角疯狂地啃食,猩红的眼睛时不时透漏出巨大的热气和**。
“砰——”
从这个高大建筑物上面掉下来的一块铁板砸死了这只恶鼠。
这个空荡荡的街道里,还有一个女孩和她身边昂贵的休眠仓。她穿着大大的兜帽衫,盖住了身体,过了一会儿,她打开休眠仓,踮起脚尖伸手摸了摸休眠仓中的人。
金色的光芒落在她的身上,一阵微凉的风扑面而来,刮开了少女的兜帽,露出了一张粉嫩可爱的俏脸和一头吸引人目光的银发。
少女的眼尾有止不住的悲伤,好像是浓得无法被研磨开的墨色,重重堆积在她的眼角,让人忍不住安慰她但因为整个人透漏出来冷淡的气质而退步。
明明她才那么小,被日光拉出的影子却那么斜长。
她温柔地注视着休眠仓中的人,这种温暖充满爱意的气氛让人难以打断,似乎是对她极其重要的人。
两人之间的告别,让人无限遐想,是废料区轰鸣作响永不落下的夕阳遐景,是凛冬深深山中无人小屋里面劈啪作响的柴火,亦或是污染区茫茫白沙中无尽掩埋的寂寞白骨。
这种既带着牵挂思念的浓烈意欲,又带着担忧悲戚的伤痛之思,在日光下汇聚成点点可见的灰尘,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触碰到两人,又被人弃之如敝履般掉落在地上。
直到休眠仓高速行驶离开,少女独自一个人重新带上兜帽,身影愈发孤单弱小。
苏瑞抬起眼,任由灰尘扑面而来砸落在面具上,眼睛不由得习惯性地闭上,她却强迫让双眼睁开,似乎在和自己暗暗较劲。
那是一个被抛弃的人,就像自己一样。
那是莫辛从仅存的待机影像中看到自己主人第一眼的印象,随后他就被苏瑞从挂着的长廊上取了下来,带回去修补了自己。
等到苏瑞拖着莫辛回到家,一排机械安保已经在家中等到已久了,般若的全息影像站在中间,仍然还是基础的球形:“苏瑞,你好。我正在找两天前出现在你家内部的一张面孔,”
墨禾被调整前的脸就在空气中,放大在苏瑞面前。
苏瑞面无表情地扔下一堆破铜烂铁,坐在母亲惯常坐的位置上给自己倒了杯茶,那堆松垮地机器人身体在地毯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掩盖了苏瑞的眼睛,也掩盖了般若的全息投影,两人之间宛如有一条巨大的隔离带。
桌子底下,苏瑞的拳头攥地很紧,几乎就要把自己拉开伤口的那样用力。
她面色平淡,看着杯子中飘散的桂花花朵,学着母亲的样子拨动里面的花瓣,皱着眉想了想,“没见过。”
“那你恐怕要和我们一起去实验室里录入一下数据。”般若出声,其他的机械安保立刻站起来,看向苏瑞。
“好,把我二楼的行李也带上吧。”苏瑞跟着机械安保缓缓走出去,有意无意地踢开了挡在一旁的破烂机器人。
粗鲁怂蛋是它对这个捡来自己的女孩儿迅速改观的第二评价。
身后的机械安保走过来,刚刚走过的位置正好是这个破烂机器人躺着的地方,至于它们会不会停下来,温柔地对你说:“你好,请让一让”就让这个小破烂机器人继续思考一下吧。
温柔善良,是机器人看到机械安保踩过自己刚才走的地方,产生的对苏瑞第三条评价,这也是它最终的改观。
它用为数不多的电量和残存的连接线思考道,自己也有可能像隔壁邻居的机器人一样,遇到了一个善良的人类。
说不定,是个爱收破烂的人类。
它耗尽了自己最后的电量,躺在地毯上,真的彻底的成为一堆破铜烂铁。
从另一个房间出来一个椭圆型的运载机器人,将它叉在自己的小车里,进入了苏擎的实验室。
*
审讯处
苏瑞被架在高高的审判椅上,双手双脚都被戴上了限制行为的镣铐,红色的灯光亮起照在了她雪白的皮肤上。
白色的日光灯照耀得她双眼瞳孔有些散大,失神地看着面前的人,整个人小小的缩在巨大的椅子中,看起来憔悴衰败的像一朵快要凋谢的玉兰花。
每一条审判虽然都有视频录像为证,但是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录像、从什么时间停止录像都是审判组长说了算,其中空间还有浮动的情况。
尽管对外公示每一次时间不能够超过五个小时,常常会有懂规则的审判组长提前把人调进区,硬是托着不给喝的不给吃的不让上厕所整日整日的熬着别人,亦或是弄些看不见的伤处,直到那人实在忍不住了开口哀求才开始审讯。
断骨之痛确实教人害怕,但皮肉之苦稍加磨炼,也可以成为巨大的刑伤。
整整十日,苏瑞从提进去被放出来,整个人削瘦见骨、气韵全无,呆呆木木的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这个小小年纪脆骨头的孩子,硬生生抗住了那位审判组长十日的折磨。
她痛苦万分也不愿意承认父亲的罪名,不愿意告知墨禾的踪迹。
被放出来的苏瑞被智脑评级为五星危险人员,立刻被锁进最深层的监狱看押。
这里大部分都是十恶不赦的罪犯,因此都被存储在地下的统一区域。
没有人知道这里的位置,它隐藏在污染区内,无人踏足。内部的囚犯也不会逃跑,跑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所有犯人只能够在几平方的空间活动,四周全部都是透明的,就连摄像头都是毫不顾忌人**的对着整个房间,没有死角。
因此,也不在乎男女混住,更不在乎特别的需求,他们从进入到老死,都只能够在这个空间内完成。
这里就像是独立于外部社会外的环境,苏瑞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进入到了这里,她直直地被管理员用力推了一把,就进入这间房间。
站在房间中央,她有些无措地捏紧自己的衣服,所有的行李都被收走了,吃的、穿的、用的都只能够使用统一配送的物品。
抬头看,上面是一个有些西亚长相的女人,顶着一头蓬乱的黄色头发,满身腱子肉和纹身,面容衰老却精神盎然,冲着自己竖起了中指,有些调笑地用右手转着发尾的头发,故意张开嘴伸出舌头。
隔壁一幢的是一个佝偻的老头,看人就紧紧贴着玻璃板直勾勾地看着苏瑞的方向,一脸馋兮兮的样子。
在这里,每一幢都是单独建立的,除非管理员来接你出去,不然任何偷跑都是自寻死路。
苏瑞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黑漆漆的上空,又俯下身,看着黑漆漆的下空,忽然巨大的身体和心灵都有强烈的无助感。
但她收回了这样的动作,在观察自己的人眼里,这些行为只会增加自己的柔弱程度。
她坐在角落里,没有睡在床上,整个人抱着膝盖,小小的一个眯了一会儿。
只是各种即使是排风扇调转了风扇幅度这个小的动静,也让她惊醒,整个人呆呆傻傻的靠着墙壁,不由自主地睁着眼睛。
她实在太累了,如果,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这个才刚刚7岁的孩子想浅浅睡一会儿。
“梆———梆———”
远处传来巨大的声音,苏瑞吓得一激灵,连忙抬起头看过去,是远处作业的设备。
狱长分批次让监狱中的人们参加作业补充劳动力。
苏瑞又看了眼探头,像是什么条件反射,又往里面缩了缩。
自己好累。
苏瑞微微仰起头,身上无处不在疼痛,幼小的年纪安静地不像话,就连思维也变得迟钝起来,闭上眼,又重复道:“不知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在这自诩为现代化的城市社会面貌下,人文和自由被捧到了极致,那些自封为高雅的上位者所能够拥有的福利和世界更加广大,富足的盈利散落而下。
中层人民被既得福利灌养,会更加支持自以为为自己好的决定。
那么这个世界上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呢?
大部分自由的、和平的、符合人性的规则被使用在阳光下,而黑暗中另一套生存体系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苏瑞头脑昏昏沉沉的,身体常常因为动静不由自主地被惊醒。
直到苏瑞醒来,还是明如日光的白天。
“4940,”她醒过来,惊呼一声,又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不由得又往方的玻璃墙缩了缩。
好冷。
好饿。
好难吃的食物。
好硬的床。
好丑的杯子。
每一个东西使用起来都那么不顺手。
苏瑞迷迷瞪瞪地昏睡着,偶尔醒来喝一两口水,或是吃一两口面包。
直到,一个身形瘦长的女孩儿,站在一个悬浮楼梯上,在窗的外侧。
女子衣着朴素,穿着深绿色的夹克,内里是一条深黄色的吊带短裙,腰间松松垮垮地用一条破旧细长的皮带收紧,连着周围的衣料形成层层叠叠的皱着。脚下踩着外翻的一双小巧的外翻马丁靴,看上去有明显的使用痕迹,但仍然被打理的很好。
金黄色的头发飘荡在脑后,碧绿色的瞳孔如两颗宝石般纯粹地镶嵌在山石中,特有的西方优越的长相,高翘的鼻梁和粉嫩的双唇。
一副不着调的样子。
对方礼貌地冲着苏瑞挥挥手,看到苏瑞还在睡觉,只好用力地重重敲了敲玻璃,用微型麦克黑进对方的播音设备,将音量调节到最高:
“你好,苏瑞,醒一醒。我叫沉小鱼,是来带你越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