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吴言是垃圾?”苏瑞问道。
“吴言说吴言是垃圾。”孙坚抬头看苏瑞,敏捷的反应过来。
“你喜欢玩游戏?”
“我喜欢玩游戏。”
“吴言喜欢干什么?”
“吴言喜欢宝贝。”孙坚指着沙发后面灰扑扑的学习材料,一看就是被使用了无数遍的东西,似乎是因为孙坚的东西太多,才把他的东西堆在了沙发后面。
“你出了车祸,车祸后怎么来到F区的?”苏瑞问道。
“我没有出车祸。”孙坚一边回答苏瑞,一边重新点开了游戏。
苏瑞看了眼墨禾,对方只是离开了孙坚,去了其他房间查看。厨房干干净净的,连垃圾桶里都没有相应的食物垃圾。一个卧房被锁上,另一件大喇喇的开着门,依然很干净、整齐,没有什么垃圾。
墨禾打开了那间上锁的大门,里面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桌面上有厚厚的灰尘。衣柜里只有少数黑色白色的衣服,有几套污染服装,其他的地方密密麻麻都是各种随手可见的知识投影或者是学习记录。
很显然,这是吴言的房间。
站在这里,苏瑞有明显的窒息感。
这里只有两个要素,一是工作,二是学习。
这两个东西像是污水和明火,用明火燃烧着吴言的生命,渗出点点腥臭的污水浇灭着生命的亮光。
苏瑞闭眼,那个假冒孙坚的吴言刚来他们组的时候总是带着眼镜低头沉默着,不像是陈智总是嘻嘻哈哈,偶尔提交给自己一些极其敷衍的内容,自己确实觉得人总是不能十全十美的,偶尔实在看不过才会说两句。
但是吴言像是一棵默默工作的松树,无论做什么,想做什么,找吴言能够给你办的妥当无比。
有一次陈智吓唬吴言,说可能有内调,不合格的会被选走,吓得她当晚就赶出了所有的报告,顺带把组里人的工作任务全都赶了出来。
陈智因此还嘲笑了她好几个月,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夜神”。
墨禾又回到孙坚身边,问道:“你和吴言交换了身份?”
“对咯,”孙坚靠在沙发上,目光紧紧盯着游戏的角色,“我可是两个研究员的孩子,背景好,学历好,当然谁都想要。”
“可我不想要,我就想玩游戏。”孙坚皱了皱眉,“那天,我就走啊走啊,我就在破水沟里遇到臭兮兮的吴言啦,她答应包我吃包我住,作为交换,她用我的身份去前四区工作,见见世面。”
“不过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的,一群装逼的学历互相装逼,不过就是拼这个基因好,那个项目多,有啥可炫耀的。”孙坚不屑地说道,将手里的手柄捏的噼里啪啦的,感官手套也被捏的变形。
“吴言死了。”墨禾认真盯着孙坚的表情,想要找出什么破绽。
“哦”孙坚只是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顿了顿,又继续玩起来。
哦,很普通的一个信息,就像杯子翻了、下雨了,亦或是该穿衣服了那么简单的信息。
吴言死了。
苏瑞坐在一边,看到一个老旧的游戏《飞行人》,这才想起来小时候总有一个小小的孩子缠着自己玩游戏,那个人就叫孙坚。
她的父母是自己的父亲小组的成员,后来也死在了实验室爆炸中。
吴言死了,孙坚也在记录中死了,只不过孙坚还在自己和墨禾面前打游戏,她又活了。
这显示不符合常理。
“你认得我吗?”苏瑞试探性的问道。
孙坚瞥了苏瑞一眼,“不认识。”
“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过这个。”苏瑞拿起一个游戏碟,电池因为没电了让画面有些褪色。
孙坚直接没有理苏瑞。
既不认识自己,又否认自己出过车祸,孙叔叔和卢阿姨又死在了爆炸中。苏瑞低下头,孙坚这件事情确实和自己离不开关系,如果不是父亲,她又怎么会现在这样呢。
苏瑞坐在旁边,拿起另外一个感官手套,也加入了游戏的协作。孙坚很聪明,在游戏里能够精准的预判一个目标的出现,恰到好处的给对方爆头。
熟悉的就像是重复过无数遍。
可她始终停留在这一关卡,即使已经打到了五星,也没有继续往下的想法,而是重新点开,重新玩了起来。
苏瑞抽出了这张游戏卡,重新放入了另一张她们来一起的玩的旧游戏卡《飞行人》。
这种操作模式是运用特殊的操作键位,很少人知道。
游戏界面从绿到红,是古老的像素风格,苏瑞将手柄设定好后重新还给他。
孙坚没有接过,推开了苏瑞递过去的手柄,嘟囔道:“太晚了,要去睡觉了。”
“孙坚,吴言死了,死在了一种污染物上。”苏瑞向墨禾确认信息后,才适当的透露了一点。
孙坚的手握着门,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道:“死在F区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怎么,在C区就很金贵了吗?”
“是因为她是研究员的身份死了,所以她很金贵吗?”
苏瑞一时间答不上来,愣在那里。孙坚嗤笑一声,推门进去了。
她和孙坚已经隔的太远了,那个小时候跟在屁股后面甩都甩不掉走的小孩,终究是因为父亲的死亡拉开了巨大的鸿沟。
不管孙坚是真的认识自己,还是假的认识自己,自己始终都是欠了孙坚很多。
她敲敲门,柔声说道:“孙坚,偶尔回去一次吧,孙叔叔和卢阿姨都很想你的。”
孙坚没有理她,将自己裹在厚厚的被褥中,转了个身,看着绿色的窗帘,那是吴言挑选颜色、亲自装上的东西,也是除了那群破烂的学习资料外唯一一个属于吴言给自己的东西。
她把被子拉的很高,有些液体从脸上划过去,她抬手摸了摸,奇怪,怎么会有眼泪。
苏瑞和墨禾想要走出去的瞬间,苏瑞卡在门口,看着墨禾的脑袋有些不是滋味。
卢阿姨和父亲是一个研究组的,对于研发产品从来都是绝对共享,毫无保留的秘密。
如果说父亲能够研发出的东西,一定程度上卢阿姨一定也能,她做出了这辈子最大的猜想,这种完全不符合常理又极其符合孙坚死而复生的逻辑。
她和墨禾蹑手蹑脚的走上三楼,那里是她看到的植物园,上面全是各种鲜艳的花朵,被打理的极好。在一块空地上,种着一小块番茄,孙坚很讨厌吃番茄,从小就讨厌。
墨禾看着满屋的花朵和面容复杂的苏瑞,轻声问道:“怎么了?”
苏瑞欲言又止的收回了表情,轻笑道:“没什么,花很好看。”
直到两人走出房间,苏瑞站在门口惆怅地看着唯一闪光的楼顶,“可以不继续调查孙坚吗?让她继续保持这个样子?”
墨禾看着苏瑞今晚有些不对劲的样子,目光停留在对方仰望的面孔上,银灰色的瞳孔如同厚雪般覆盖着霜色,“如果没有什么其他问题的话,我会尽量完成。”
两人在月光下愣愣的站着,过了好一会儿,苏瑞才缓缓启声:“我的父亲死的时候毁了好几座中央实验室,孙坚的父亲和母亲都在我父亲的小组里,想来他们两条命这笔账也只能挂在我的身上了。”
话语里破碎不堪的枯败感和顶楼被精心照顾的鲜花不同,这种肩负着别人的姓名就好像给自己上了一个永久的刑法,日日蚀骨,月月难安。
墨禾揉了揉苏瑞的脑袋,苏瑞也不计较,顺势躺在墨禾的怀里,她确实需要一个人这样抱着自己。
当一个人学会独自受伤独自愈合的时候,她不会觉得这件事情很特别。
但当她突然某一次在愈合的时候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温柔,这种独自舔伤的疼痛感和窒息感会突兀的加强好多倍。
这种强烈的渴望占据了苏瑞理性的大脑,她闭上眼,告诉自己,就一次,就让自己这一次。
墨禾的手覆盖在苏瑞的后背上,像是安慰宝宝一样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苏瑞感受着墨禾身体血液的流动和心脏的跳跃,但是在环境中自己剖开墨禾大脑的真实情境却在闭上眼睛的瞬间席卷而来,那个恐怖的噩梦和不可细想的暗示宛如给大脑打上了一剂强烈的催眠。
她闷声靠着墨禾,问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是机器人,你会怎么办?”
墨禾轻轻笑笑,动作顿了顿:“我会很高兴。”
“为什么?”苏瑞仰起头,认真看着墨禾的脸,“人和机器当然还是当人比较好咯。”
墨禾摇摇头,低下头顺势看着苏瑞,目光眷恋的看着离自己只有几公分的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永远保护这里人们的安全。”
“没了吗?”苏瑞撇撇嘴,“好官方。”
“有的,还有一个大目标。”墨禾笑着看着面前有些撒娇的少女,在她坚硬的保护壳下找到了躲藏在后面的鲜活灵魂。
“什么?宇宙和平?世界解放?”苏瑞揶揄地说道,好看的银灰色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像是一只精致高贵的小猫。
“保护苏瑞。”
月色下,一个金属的灵魂终于飘散出一分滚烫浓稠的热意,温暖着依靠在怀里取暖的流浪猫,为它也为自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船乡。
“让她一生福寿康宁。”
“呀,好俗!”
“我是机器人嘛,怎么会讲的出那么动听的情话呢?”
灯光照亮了前行的航线,浓雾穿行中总有重重阻碍,山重水复,花开见果,绵绵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