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的人影正是虚怀,但并非是其本人,而是他的一道分身。
即便如此,时悯对上分身的眼睛时,心下还是重重一跳。
上一次,她差一点死在对方手里,眼下身体本能产生惊惧反应,她咬住牙,思索接下来的行动。
要走还是要留,只有短暂决断的片刻。
时悯的余光瞥向远处宫墙,初蒙已经将朔溟带离广场,至少目前不必替他们担忧。
思绪转动的瞬间,时悯正要逃遁,余光里的白色身影忽地以令人意外的举动让她顿住了身形。
不知是何缘故,初蒙竟是去而复返,眼见着却是朝她所在的方位回来。
时悯眉头一蹙,就在这停顿的瞬间,一股金光朝她袭来。
时悯啧了一声,闪身躲避,如此一来,她已无法顺利避开虚怀分身的进攻,只得侧身直面。
有一丝变质的低沉声音响起:“又见面了。”
时悯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目光紧紧盯住对方,反讽道:“能让虚怀仙君记住我,是我的荣幸。”
虚怀嘴角不屑一撇,道:“本座不论你是何人,有何用意,今夜,便将你的命留在此地!”
时悯眯起眼,现在的她还无法与虚怀抗衡,更何况今夜发生了太多事,她已耗费了太多精力,即便面对的只是分身,但也感到棘手。
但她还是不甘示弱道:“是么,那便试试!”
话音落下,两股力量已在半空交锋,金光挤压着时悯的法力,直冲她而去。
时悯将步伐撑开,抬起双手迎击,这才勉强接下这股力量。
再次交手,她更加可以肯定虚怀去过昆仑墟,因为他的实力已达至臻境界。
然而让时悯奇怪的是,与他两次交手,她都感觉差了一点点,这才让她有反击之力,若虚怀渡过雷劫,便不可能出现这般情况。
可若是虚怀未能渡过雷劫,那么便更加难以解释。
凡是前往昆仑墟渡雷劫的人,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成功走出昆仑墟,修为更上一层楼,有朝一日飞升上神,要么失败永远留在昆仑墟。
显然虚怀是个例外。
时悯脑海里闪过一瞬思绪,面对冲击的巨大力量,终于难以为继,脚步不断后退,被击退飞出数丈。
身体被金光震得生疼,浑身骨骼仿佛要碎裂一般,时悯吐出一大口鲜血,重重地咳了起来。
她没有如预料一般撞上宫墙,一只手臂将她拉住,托起她跳上墙垣。
时悯抬眼一看,看到暗夜蓝光下,用白巾遮住一半面容的脸。
眼底难以察觉地划过一丝莫名失落,时悯嘴角一动,道:“我说过,你不必插手。”
初蒙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望着她,道:“我奉命跟随姑娘,在接回主子之前,不会让你出事。”
时悯无奈撇嘴笑了,再要张口说什么,忽然察觉到一股奇特的气息。
她连忙抬头,只见阎罗殿外,原本广场上发亮的幽冥之火忽然全部熄灭,形成了一副幽暗诡谲的画面。
黑夜之下,魔宫内寂静异常,便连风也绕道而行。
时悯皱起眉头,倏地意识到什么,扭过头,看见不远处的屋脊之上,飘然坐着一道黑影。
黑影身上的黑纱如水波一般在空中飘荡,神情隐没在黑暗里。
但时悯仿佛还是看见那张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九叶无忧花……”时悯低喃道,“果然是这样。”
身旁的初蒙没有在意时悯的话,只道:“姑娘,趁现在,我们赶快走。”
时悯没有反应,初蒙想了想干脆扶起她,身形一闪,直接带她离去。
阎罗宫殿屋脊之上,黑影背后传出声音:“足够了,走吧。”
影缺站起身,俯瞰广场,微微沉了沉嘴角。
他足足用了三片九叶无忧花的叶片设下迷阵,这才控制住虚怀分身,可想而知他的实力深不可测。
挥袖转身,影缺朝身后的肃来风点了点头,二人一同消失于夜色之下。
广场里充斥死寂气息,直到一道金光冲破天际,这才破除死亡幻境。
虚怀分身也已到达极限,点点金光逐渐消失,金光勾勒的空洞眼睛里仿佛涌动起一层骇人的狠厉。
最终他留下一句:“韶逸,本座在九重霄云等你。”
金光消散,贺惜逐渐回过神,她在尧金牙行时领略过九叶无忧花的能耐,此时此刻,却感觉虚怀仙君的声音比之更加可怖。
贺惜心下一惊,还是颔首应声,等金光全部散尽后,才缓缓站起身。
她咬了咬牙,忍下身体的不适,再看向周围,幽冥之火尽数熄灭,广场上狼藉一片,时悯早已消失不见。
贺惜可以肯定,上次扶摇会出事,她的感知没有错。
只是,时悯究竟为了什么?
不远处的惊叫声让贺惜回过神,她想起还留在这里的另外三个修仙众。
发出声音的正是年纪最小的拂悦,受到死亡幻象影响,她沉浸于无尽的痛苦之中,蜷缩身体瑟瑟发抖。
云歆和柳瑜此刻也头昏脑胀,意识并不清醒。
贺惜叹了口气,还是朝她们走近。
她手掌一翻,拿出一个药瓶,分别给她们二人喂下金光门独有的金丹。
不出多久,两人渐渐清醒。
云歆按住脑袋,疑惑道:“韶逸真人……发生何事了?我仿佛陷入一场恶战,那番景象如此真实……”她看了看自身,“我竟没事……”
柳瑜拧着眉头,道:“这是在……”她忽地想起什么,抬起头朝四周一看,眼睛一眨,“阎罗魔宫……”没有再说下去。
贺惜在一旁扶起拂悦,她的情况最糟糕,服下金丹后依旧面色发白,额上汗流不止,不知是陷入何种死亡幻象。
“云道君,柳道君,你们是受九叶无忧花的影响,醒来便好。”她简单解释道。
柳瑜垂着眼皮,眼珠一转,心中意识到什么,不禁抿起唇。
云歆思索片刻,道:“九叶无忧花?莫非是前些日子传闻出现的九幽地狱之物?”她满脸惊讶,“怎会突然出现于此?”
贺惜脸色也不太好看,只能道:“情况愈发复杂,总之先回云阶月地。”她看了一眼怀中的拂悦,她还在咕哝低语着什么,听得不真切。
紫气浮关消失后,阎罗宫中终于恢复一片宁静。
只是这份短暂的宁静过后,将会迎来更大的巨变。
魔宫一角,时悯再次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影缺。”她叫道,“肃来风在何处?”
对方捂嘴低咳一声,轻声道:“时悯姑娘,你再看看。”
时悯眉头蹙起,又朝前方的人影看去,忽地神情一滞,露出一丝惊诧。
“你是肃来风。”时悯道,眼波一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与影缺……他是你的影子。”
素来风虽然样貌与影缺一样,但二人性子却全然不同,不出声时,差些骗过时悯。
时悯低低冷笑一声,又道:“我不想探究你的个人私事,我只想知道,今夜之事,可是在你预料之中?”
肃来风点了点头,道:“时悯姑娘想好了吗?”
时悯撇了撇嘴角,道:“这都是你的计划。从扶摇会开始,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你究竟,为了什么?”
肃来风沉默片刻,过了一会才道:“或许,我们殊途同归。所以,我诚心与你合作。”
时悯哼声笑了笑,朝他走近,道:“这便是你的合作?从我最初踏入尧金牙行时,你就已料到今日。以你的手段,既已能做到,合不合作似乎也无差别。”
肃来风叹出一口气,掩下咳嗽声,道:“时悯姑娘,也许世间便是有如此多的巧合。”他微微阖上眼皮,脸色显得苍白疲倦,“今时今日的局面的确是我乐意看到的,但促成的却是姑娘你,我只不过稍微发挥了一点作用而已。时悯姑娘,你才是那个关键。”
时悯一听更加厌烦,仿佛自己只是被人利用的一颗棋子。
尽管她即便知情,依旧还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她看向眼前的魔,这便是肃来风的手段,他似乎什么也没做,可却能让事情朝着他想要的模样发展。
时悯呵了一声,还是道:“你如何保证朔溟坐稳阎罗魔君之位?”
肃来风道:“今夜过后,他会成为真正的魔,而你,也不再是从九幽地狱出来的亡魂。”
听到肃来风的话,时悯神色还是微微一滞。
在九幽地狱游荡的漫长时间里,时悯的魂魄不断被剥离□□,她的身躯逐渐**,装不下自身的魂魄。
每当一缕魂魄脱离她,都仿佛生生撕扯下她的皮肉,苦痛难堪。直到她的七魄全部脱离,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在幽暗无尽的地狱渡过的每时每刻,时悯都深深烙印在心底。
即便到了现在,时悯还能感知到身体残破魂魄的战栗,时常提醒她不属于三界任何地方。
她想忘记自己是异类,于是装作还活着的样子。
享受阳光照拂,享受美味佳肴,享受和人交流。
但越是这样做,她越是感到空洞,失去魂魄的□□怎么可能轻易被忽视。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完成复仇。
时悯抬起眼皮望向肃来风,颔首道:“好,我信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