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艳阳高照。
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户落在屋内,朔溟即使闭着眼睛,依旧感觉眼前很亮。
他的住所从来不会这么亮。
脑海里下意识想着,朔溟猛地反应过来,睁开眼睛,如梦初醒。
脑袋还有点发昏,朔溟坐起身,揉了揉头,视线掠过四周,想起这是在魍魉河畔的客栈里。
酒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朔溟想,他失去了喝酒后的记忆,这不是件好事,同时意味着他将自己置于险境。
虽然他肯定时悯不会杀他,但无法保证其他意外情况。
朔溟收拾起身,发现身上的衣衫实在无法穿出门,只好用店内的传音符呼叫店小二前来,帮他买一件合适的新衣。
没多久,店小二便手捧漆盘端上一件崭新的衣裳。
朔溟问道:“多少钱?”
店小二连忙摆手:“大人是我们客栈的贵客,此件衣裳是免费赠予您的。”
朔溟皱眉,还要再问,店小二已经放下衣服退出房门。
朔溟摇了摇头,拿起衣服,展开一看,是一件用上好棉绸织制的新衣。
衣衫以黑色为底,编织金色的精美暗纹,辅以暗紫色,穿上意气轩昂,神采焕发。
可惜屋内没有大面的镜子,朔溟无法看见自己这番模样。
走出大门,朔溟第一时间朝隔壁屋子望去。
院内安静,回廊冷清,他没有嗅到人类的气息,也没有听见屋内的动静。
已是临近午时时分,朔溟忽然感到不妙。
人类是不是趁着他喝醉未醒的时候,早已溜走?
脚步匆匆来到门前,朔溟抬起手就要推开房门,却听背后传来声音。
“趁我不在之时闯我的房门,是否有些无礼?”
朔溟手上动作凝滞,回过头,看见红衣身影从回廊尽头走来。
“我……”朔溟一时无言,“为何没有走?”
时悯反问:“为何要走?赏宝会还未开始,除了客栈,还能住在何处?”
朔溟想了想也是,眼前的人若是真要走,只需出手将他打晕,何必是用一壶酒灌醉他。
而且人类也不会知道原来他的酒量这么差。
时悯打量朔溟,道:“客栈的酒菜还不错,你该去尝尝。这会前门正是热闹的时候,吃个饭还有戏看。”
她才从客栈大堂填了肚子回来,就已看了一出热闹。
尧金牙行将要举办赏金会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一日,已经吸引了不少三界的人、妖、魔前来。
向来相互不对付的族群汇聚一堂,即便有二百年前订立的三界不攻契约,但那是在三界层面上,个体之间相安无事并不是件易事。
时悯坐在角落里安静吃饭的时候,门口来了一群身穿黄衣的人。
为首之人目光沉沉,眼尾处有道寸长的浅疤。
他身上的黄衣乃是用金丝线缝制,处处透着高贵华丽。
在其翻领的位置,是金丝彩线勾勒的金日霞云图案。
稍微有点见识的人一看就会知晓这群人不能轻易得罪,因为他们是来自云阶月地的金光门,乃是其中赫赫有名的仙门。
若再有些见识的人,还会知道他们之中的领头人,名唤金皓。
金皓在二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之中声名鹊起,那时人类早已开辟云阶月地为修仙之所,仙门林立,与魔界展开交战,互有胜败。
他以一己之力,于一场交战中斩杀了一位魔族德高望重的将领,震惊魔域。
据闻魔域为此在暗地下发了追杀令,要取他的项上人头,为死去的魔将陪葬。
那时的金皓不过修仙百年,一举成为当时的风云人物。
如今当年的事都已随风而散。
客栈内,吵闹的妖怪们闻到修仙众的气息,忽然安静下来,纷纷侧目。
金皓领着金光门年轻一辈的弟子们走入客栈。
他们本在北地一带活动,听闻魔域出事,于是转道进入魍魉河畔。
店小二笑脸相迎,热情地上前招呼。
魑魅大客栈开门做生意,向来来者不拒,又怎会怠慢背靠金光门的修仙众。
跟在金皓身后的一位年轻弟子环顾四周,撇了撇嘴角。
“昊晖真人,这里又乱又臭。”他还扇了扇鼻子,“我们便要在此打尖吗?”
他的话在客栈大堂内如同大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一片震荡。
话中的内容分明是在嘲讽大堂里的妖怪。
群妖震怒,靠近门口的一只野猪妖率先拍桌而起,强悍的力量只用了一拳,已经将身前的桌子击碎裂成两半。
“你说谁臭!”
年轻弟子眼珠转了一圈,道:“谁臭谁知道。”
他的挑衅完全惹怒野猪妖,野猪妖一拳朝他轰去。
拳风疾速而至,似乎就要击中。
忽地黄影一闪,金皓瞬息之间迎上前来,没有任何躲闪,用一手就轻松地接下了这一拳。
野猪妖只感觉自己挥出的拳头像是撞到坚硬的铁块。
铁块毫发无损,他的五脏六腑却随着这股反冲劲力震得生疼,败下阵来。
野猪妖圆圆的眼睛睨了一眼金皓,但众目睽睽之下,又怎能认输丢了面子。
这时,金皓收回手抱拳承让。
他又回头瞥向身后的年轻人,严肃警告:“常熙,不得放肆!”
那名叫做常熙的年轻人这才收敛,微微低头俯身认错。
金皓教训过常熙,目光掠过四周,面朝群妖。
“小辈不懂事,望诸位原谅。在下乃金光门金皓,带同门小辈出门历练,经过魍魉河畔,寻处落脚地方,无意打扰诸位兴致。”
群妖低声议论,他们都已经看到第一个坐不住的野猪妖败在此人手下,再要动手,怕是也讨不到好。
金皓已经递下台阶,接下便是。
客栈内重新变得热闹,群妖转而开始小声议论这些修仙众的来头。
店小二适时出来收拾残局,脸上依旧堆着笑脸,重新替金光门众安排入座。
野猪妖拉不下脸,哼了一声,只能离开客栈。
随后不久,时悯也走出大堂。
她已经无法继续听到有用的口口相传的小道消息。
至于金光门,她目前并不感兴趣。
回到当下,朔溟感到惊讶。
“你只是去进食了?”
话说出口,朔溟立刻为这个愚蠢的问题感到可笑。
“怎么,我看上去是个不用吃饭的人?”时悯还是回答了他。
朔溟又问:“在赏宝会之前,你会一直住在这里?”
时悯瞥他一眼,道:“我不骗人。”又补充,“魔。”
朔溟道:“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时悯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赏宝会的事。
她笑了笑,道:“将对我有威胁的人留在身边,比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更安全。”
朔溟一愣,又道:“你认为我能威胁你?”
时悯道:“不,因为在那之前,我会了结你。”
朔溟跟着笑了一下,即便对自身能力再有把握之人,也会露出谨慎的时候。
“你们人类总是如此傲慢,终有一日,你会败在我的手中。”
朔溟再一次出言挑衅。
“是么。”时悯挑眉,“我拭目以待。”
这一次,时悯没有动怒又踢他一脚。
接下来等待尧金牙行赏宝会的七日时间里,朔溟每日都会坐在门边,紧紧地盯视隔壁屋子。
时悯没有离开过客栈。
一天之中,她只有晨昏时候会去到客栈大堂,点上几道小菜,就着一壶雪落梅当作每日饭食。
午后的大部分时间她会待在屋内,不过时常有店小二端着漆盘送入屋中。
朔溟曾有意瞥过一眼,漆盘上放的似乎是信件。
除此之外,朔溟不见她有任何动静作为。
他想不出时悯如何能预见赏宝会之时会发生事端。
这几日,朔溟也并未闲着。
为了跟随时悯进入尧金牙行,他也必须获得一张邀请函。
但在魍魉河畔,朔溟人生地不熟,而且他的阎罗令似乎作用有限。
随着赏宝会的日子越来越近,魍魉河畔也聚集越来越多的三界之人,客栈内的店小二们更是每日忙得脚不点地。
朔溟托付店小二帮忙打探何处能购买或是交换邀请函的事,直到这时,才有了反馈。
找上门的竟是客栈的掌柜,掌柜请他进屋详谈。
“听说大人想要一份去赏宝会的邀请函?”掌柜开门见山。
朔溟点头,询问道:“掌柜的有门路吗?”
掌柜笑了,道:“自然是有办法才来见大人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
“尧金牙行时隔十九年才终于又有新奇宝物现世,一张邀请函的分量可不轻。”
“掌柜有话直说。”
掌柜挤出一个夸张的笑脸,道:“大人手头上可有足够价值的物品来交换?”
朔溟用力抿唇,将他的阎罗令放到桌前。
“可以吗?”
掌柜眼底发出精光,道:“大人的诚意我收到了,明日……不,最迟今晚,我一定奉上您要的东西。”
衣袍之下触手一扫,阎罗令已落入掌柜的手中。
朔溟送走掌柜,心中总算有了个底。
还剩最后一日,他才不相信人类的话。
若他无法跟进尧金牙行,时悯肯定会趁此时机逃走。
人类向来狡猾,就比如这些天魍魉河畔许多妖嘴里提到的金皓。
当年若非金皓使诈,他怎可能凭一人之力斩杀魔将?
那个已经被人遗忘的魔将,名叫昆焱,朔溟喊他叔叔。
他的叔叔是勇猛刚烈的魔将,曾在一段特殊的时间里尽心尽力保护他。
除了母亲之外,昆焱最心疼他。
可疼爱他的昆焱死了。
昆焱因他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