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虚怀仙君!”
“多亏了仙君,真是虚惊一场。”
四周响起欢呼的声音,唯有时悯神情凝滞。
她的目光紧紧跟随那道身影,身下不自觉攥起拳头,微微颤抖。
她往前踏出一步,忽然察觉到一股不属于云阶月地的气息,扭头看向朔溟,朔溟也是一怔。
刹那间,数道黑影从广场中腾空而起,冲向金光之中的虚怀。
“是魔气!”有人大声喊道。
下一刻,魔气如潮水一般从水晶广场下涌出,迅速将其笼罩,四周乱作一团。
平静数百年的云阶月地从未遭受如此变数,许多修仙众都未能及时反应,只能手忙脚乱地被动应付出现的魔气。
“怎么回事?”朔溟惊诧道。
时悯聚精会神,根本没去在意其他声音,低喃道:“时候已至。”
朔溟还在怔愣,眼前的人倏忽已经掠入魔气之中,身影消失不见。
失去力量的朔溟追上一段距离,却无法再往前。
从广场散开的魔气会让他经受不住破开封印,暴露他的身份。
踌躇之际,魔气之中一道黑影跌落飞出,重重摔到地上,化成一副似人非人的可怖模样。
朔溟一眼认出那是魔的本体,一旦暴露本体,意味着魔核受损,无法维持化身,快要丧命。
他趁乱靠近,果然不久脚边的魔罗便断了气。
朔溟抬眼望向魔气之中,他认出这只魔罗竟是冥罗众。
魔域四方之中,冥罗域一向不起眼,依附森罗域,怎会忽然出现在云阶月地,对仙门发动攻击?
朔溟来不及细想。
魔气遮天蔽日,广场内情况不明,不同的力量争锋相对。
他不知时悯眼下如何,偏在这时突然出动,这便是她要的结果吗?
混乱中,他感觉肩膀被人一碰,扭过头,看到一张眼熟的面孔。
“你……”
来人朝他微微一笑,道:“你一个凡人真是胆大,也不怕受波及。此处不安全,赶紧随我走吧。”
“柳道君怎么在此?”朔溟惊讶问道。
来者正是柳瑜,因为鹏车出了问题,导致她来晚,正巧撞上出事的一幕。
她在附近看到朔溟,见他一人在此徘徊,于是才找来。
“是你们捎信告诉我鹏鸟失控是因为中毒吧?”柳瑜道,“那日你们没去赴宴,原来是赶来扶摇会了。怎么不见你的道君同伴?”
“时悯她……”朔溟看了一眼四周魔气,迟疑片刻,又道,“是她让车铺掌柜告知你,中毒之事非同小可。”
柳瑜跟着瞥去,了然道:“我知道了。走吧,我还是先带你去安全之处。”
朔溟虽然不安,但还是跟随柳瑜来到远处还未受影响的一座山丘上。
周围有其他脱险的修仙众汇聚于此,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显得无比沉重。
尤其是年长者,他们曾经历过当年的仙魔大战,心中无不惊骇。
魔罗竟敢在云阶月地现身作乱,这是要打破两百年来的仙魔契约。
天底下怕是又要乱了。
朔溟看着他们一张张愁容满面的脸,心下微微一动。
他似乎……担忧起时悯。
“大姐!”
一道声音打断了朔溟的思绪,回过神,看见一个女孩跑来。
柳瑜拉起女孩的手,朝朔溟道:“她是我的小妹,笙笙。”又对笙笙道,“你陪这位凡人哥哥在此处,大姐还要再去帮忙,好吗?”
笙笙歪头朝朔溟看去,朔溟这才看清她的脸,脸色微变。
笙笙敏锐地嘟起嘴巴,叫道:“凡人哥哥不喜欢我。”
朔溟尴尬地看向柳瑜,柳瑜道:“怎么会呢。”她看着朔溟,“对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在我回来前,可以帮我照看小妹吗?”
笙笙叫道:“我不用人照看。”
朔溟道:“我叫朔溟,我会看顾笙笙的。”
柳瑜笑了笑,道:“好,多谢。”
柳瑜离开后,朔溟和笙笙面面相觑。
朔溟并非不喜眼前的女孩,方才只是被她左半边脸颊上的伤疤惊吓到,想不出怎会有人伤害一个孩子。
沉默许久,笙笙率先按捺不住开口:“你叫书明是吧。你跟我大姐是什么关系?”
“……”朔溟纠正道,“是朔溟,不是书明。”
笙笙摆手,道:“不管叫什么,哥哥喜欢我大姐?”
朔溟反复被一个小女孩噎得说不出话来,在如此沉重紧张的氛围下,竟然有片刻忘了正在发生的冲突。
朔溟认真道:“我与你大姐只见过两面,谈论不上喜欢。”
笙笙手指抵着下颌,道:“你的意思是不喜欢?”她偏开身子,“那我不要你陪了。”
朔溟面露难色,想了想反问道:“你这是第一次见我,你能说喜欢我吗?”
笙笙想了想没法回答,又转过身看他,道:“说不上来……”
朔溟道:“所以我和你一样。”
笙笙觉得有道理,道:“好吧,我不问这个了。”
山丘上陆陆续续有修仙众逃来躲避祸乱,每个人面对难缠的魔气都费了一些功夫,此刻多少显得狼狈。
遥望河谷间弥漫的魔气,无不心有余悸。不过有虚怀在场,想必不足为惧。
笙笙心中感到害怕,朝朔溟身边挪了挪,道:“凡人哥哥你别怕,有大姐保护我们。”
朔溟朝她看去,道:“我不怕。”
笙笙仰头看他,问道:“你只有一个人吗,平时谁来保护哥哥?”
朔溟沉默,直到笙笙拉扯他的衣袖,这才回过神。
“我……不用别人保护。”
他想起时悯给他的护身符,从怀中拿出。
“骗人!”笙笙撇嘴道,“若没有大姐保护我,我早就死了。可你比我大许多,如何能活下来?”
朔溟的视线落到她脸上的伤疤处,道:“你有一个好姐姐。”
笙笙皱起眉,道:“你为何又要看我的脸?”
朔溟偏开视线,道:“抱歉。”
笙笙惊讶道:“你会自己道歉。好多人说我的脸吓人,他们都不会道歉。大姐揍了他们后,他们才肯说。”她忽然咯咯笑起来,“你没见过,他们鼻青脸肿的样子才更好笑。”
朔溟道:“是他们的错。”
笙笙道:“大姐也这么说。”她叹了一声长气,“可是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以后,大姐总是很忙。以前我们虽然过得很苦,可一直在一起。如今等睡觉时候她才会回来,有时候她觉得我睡着了,还会偷偷起身,以为我不知道呢。”
朔溟不太懂得和小孩沟通,只能默默倾听。
他仿佛从笙笙身上,看见许多年前的自己,承受日日夜夜的孤苦。
“也许你的大姐也不愿和你分开。”
笙笙双手托腮,道:“若是大姐能跟我这样说就好了。等我长大,换我保护她,是不是我们就可以不分开?”
与此同时,被魔气笼罩的水晶广场内。
几只魔罗已被一束束金光击退,正当虚怀尝试驱散魔气,一道黑色身影从中疾速而来,犹如一道黑色闪电。
虚怀稳稳站在广场中央,周身泛出金光,脚下升起金光太虚阵,轻松阻挡暗处的试探攻击。
“故弄玄虚!”
时悯隐匿于魔气之中,记挂多年的目标就在眼前,无暇去想为何扶摇会上会涌现魔气。
几次试探招式过后,她变得谨慎。
虚怀比她预计的更为棘手,脑海里系统更是疯狂地发出警告。
“宿主!功德不足!功德不足!”
时悯:“抱歉,最后一次。跟你合作很愉快。”
系统:“……”
系统:“宿主一意孤行,愿宿主成功。”
时悯撇嘴一笑,神情渐渐转变,露出狠厉,机会来之不易,她不可能收手。
一百多年来不敢忘记的仇恨在此刻尽数爆发,时悯红了眼,一举朝虚怀攻去。
积累的功德让她能够完全发挥实力,即便是如今九重霄云上的至高主宰,她也要试上一试,全力以赴!
虚怀平淡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异样,他抬起手,周身浮现金光九重阵。
面对来势汹汹的不明力量,浩瀚蓬勃的法力卷起风浪,两股力量正面碰撞。
水晶广场外,魔气突然躁动,像是一股漩涡一般疾速旋转飞升,朝外围炸开。
魔气之中,法力烟消云散,虚怀脚下微微一动,仙袍坠地,金光散去,洁净肃穆的身上竟然染上一丝尘埃。
他缓缓向前,已经记不得多少年了,这具身体从未被任何人伤到一分一毫,直到今日。
“你是何人?”
虚怀张开口,自从登上九重霄云成为仙界主宰,不需他开口,来到他面前的人都会自行报上名来。
停下步伐,几步之外是倒地的黑色身躯,身体微微起伏,虚弱无力。
时悯全身上下散尽力气,脸上无悲无喜。
余光看向高高在上投来的视线,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只有在开口时,才浮现一丝波澜。
时悯没有回答他。
她只是阖上眼睛,仿佛将要入睡而已。
虚怀抬起一根手指,指尖浮动法力,对准时悯。
四周魔气如同退潮的潮水般渐渐消散,水晶广场重新暴露在七彩日光下。
一面是黑暗,一面是光明。
相互救助的修仙众停下手中动作,朝广场望去,瞠目结舌。
朔溟心头跳动,看了一眼握在手心的护身符。
护身符闪烁微光,附着的气息逐渐消弱。
他忽然感觉心脏一坠,朝笙笙道:“笙笙,你说得对……她也算保护过我。”
声音随风飘散,朔溟冲下山坡,手心紧紧捏住护身符,奔向水晶广场。
魔核的封印应声破裂,朔溟腾空而起,冲入广场,同时朝虚怀攻去。
虚怀指尖微顿,不屑一撇,转变目标,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袭来的魔气击散。
魔气后的身影却倏地拐了个弯。
就在这始料未及的瞬息,朔溟闪身抱起时悯立刻逃遁,一气呵成。
惊呼声四起,笙笙站起身望着前方,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朔溟哥哥不是凡人……”
广场上,虚怀嘴角微微下沉,他决不容许有人从他手底下逃脱。
挥手射出一道金光,金光如同长出眼睛一般,追踪逃离的目标。
他环顾水晶广场,停在半空的手突然往前一抓,空气震荡,魔气尽数消失。
虚怀低低一哼:“好一出把戏!”
朔溟才解除魔核封印,力量还未完全恢复,逃出一段距离,便感到有些竭力,倏地往地面坠落。
奋力控制身体,朔溟手臂抱紧时悯,这才没让她摔出去。
眼见背后金光追上,朔溟一蹬腿,继续奋不顾身飞奔。
时悯半睁开眼睛,察觉是朔溟在关键时刻将她带走,想笑却笑不出来。
目光穿过朔溟,视野里恍惚看到一道金光越来越近,她使出最后一丝法力,与金光相撞,给朔溟留下逃生的机会。
“完成我们誓约的时候到了……”时悯虚弱道。
朔溟还是迅速往前逃,低眸瞥了一眼怀中的时悯,“还不是时候。”
时悯道:“进入昆仑墟幻景,用钥匙打开关口……”
朔溟道:“你别再说话。”
他感觉时悯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像是一簇小火苗,随时都会熄灭。
时悯道:“……出去后,你就可以如愿杀了我。”
朔溟咬住嘴唇,明明封印已经破除,可他的心脏还是感到无比沉重。
昆仑墟幻景里,迟来一步的金光似乎受到阻碍,渐渐消融。
朔溟终于停下,跪倒在地,将时悯放到地上。
低头看向时悯,她不知何时已经阖上双眼,脸色煞白,身体冰冷僵硬。
朔溟朝她伸出手,却又停下,只是静静地凝望她。
“你不能死……”
“你的命是留给我的……”
他垂下脑袋,又一次经历失去。
朔溟的出生是一个意外,他自小因身份特殊,与母亲相依为命,生活在福泽大地。
直到后来有位从魔域而来的魔罗昆焱找到他们,教他学会控制魔气,帮母亲干活,日子过得简单快乐。
可惜好景不长,他的母亲和昆焱因他相继而亡,他在战乱中,被带回阎罗域,第一次见到所谓的父亲。
他的父亲视他为耻辱,将他锁在幽深的魔宫之中,唯有兄长偶尔前去看他……
俯在时悯冰冷的身体上,朔溟感觉体内流淌的魔族血液是对他一生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