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界的圣君燕淮,天下无人不知,单这个名字,便能让无数人闻风丧胆。
天衍的术法传承与玄门截然不同,不靠后天的引气入体修炼,而是靠的先天血脉之力。
燕淮继承了君位,便等于继承下了现代燕氏圣君的修为与灵力。
所以,虽然他年纪尚浅,其修为早已算得上是当世一流。
周令不过一个弃徒而已,从前纵有薄名,也早已不堪提起。
对付这样一个小角色,魔君竟要亲自下场,不仅是长生界的教徒们觉得意外,便是清凉山众弟子也深感诧异。
他缓缓上前,目光紧紧锁在她的面上。
“败在魔君手里,那我也算不枉了。”
她一张窄窄的脸,五官生得十分精致,眉眼间却别有一股英气。
天空中乌云微散,暮色中,最后一抹幽微斜阳穿透而下,渡了浅浅一层余晖在她发间,仿佛沐浴佛光,能灼痛人的视线。
燕垂手而立,仿佛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连个防御之式都不屑起,只淡淡道,“来吧。”
这一战,远不如之前三长老与齐明烈对战时精彩。
在场之人都清楚,两人实力过于悬殊,不仅胜负毫无悬念,甚至燕淮选择亲自动手,都更像是百无聊赖之下,想要找点乐子,逗她玩玩而已。
周令的每一招,对他而言都不足为惧,应付得游刃有余。
她全力以赴,则难以久持。
很快,就被他击飞,重重摔在地上。
可下一刻,她又起身,挥剑朝他攻去。
残阳已尽,暮色冷凝,远处苍碧的树叶萧瑟地抖响不停,寒气渗入,她一头长发被风吹得飘扬起来,无比悲壮。
再一次,又一次……
不断地被击倒,又一次次爬起来,向他冲去。
握剑的那捻细腕子像是随时会断折一般,却又好似有无穷的劲力。
他明明能一下就将她解决,一击就可以直接将她杀了,却不肯下死手,一次次地将她击倒。
这在其余人眼中,分明就是不愿给她个痛快,零零碎碎地折磨她,让她吃足苦头。
她脸上布满汗珠,碎发一绺绺贴在额上,明明知道结果,却仍不肯放弃,最后甚至要杵着那柄长剑,才能勉强站起身来。
咬牙时,太阳穴边青筋暴起,却惨然一笑,摇摇晃晃再度往前。
没人知道此刻,她便是抬一抬剑,浑身都疼痛难忍。
只因当初被断了两处经脉,如今只要用足灵力,便要忍受经脉寸断之痛。
他的每一次攻击,光是那股强大的灵力压制,就让她浑身血液如要沸腾一般的难以忍受,唇边已逸出一线血迹。
燕淮没有动手,而是退了一步,声音里竟带着一丝难察的无奈。
“周令。”
她很意外,他会这般唤出她的姓名。
怎么说呢,这一声,不像仇敌,更似旧识。
没人看见,面具之下的那张脸上,眉峰紧蹙,双唇抿着,满脸凝重如罩着一层霜色,神情丝毫没有比她轻松。
“你这条命,今日非得丢在这里?”
她强撑,声音里的力气已不足,“区区薄命,就不劳魔君操心了。”
这话也不知怎么就激怒了他,指着她身后那些清凉山弟子们,问她,“就为了这群人送死,值么?”
这话太奇怪了。
至少,不该他来问,甚至他话音中的怒,都更像是怒其不争的怒。
周令抹了抹唇边血迹,低声答,“值啊,怎么不值。”
“当初,他们逐你下山,定的什么罪名你忘了?”燕淮看向卢掌门,讽刺地道,“你这位师尊,当初对你有过半分信任么?”
卢掌门垂首不语,许多清凉山的弟子也面露惭色。
为何自她被逐后,连姓名都成了师门里的禁忌,就是因为当初给她定的罪名,是暗通魔教长生界。
清凉山最引以为傲的大弟子竟然却与魔教有染,谁都将她看成师门的耻辱,不愿也不屑再提起。
可她今日对魔教以死相抗,就说明当初是何其冤枉。
“正邪从来不两立,你们魔教以众生为刍狗,视人命如草芥,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便是不为了雪冤报恩,只为这颗道心,也该拼死相抗。”
他垂首俯视她,冷笑出声,“执迷不悟,愚不可及!”
周令不愿回答,只横剑于身前,拼死一博的决然模样。
“好,好得很……”他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深沉不见底。
轻撇开脸去,不知是不想看她,还是试图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修长的手指一招,一股灵力卷起不远处一名清凉山弟子手里的剑。
“你既然要誓死守护师门,”长剑飞落于手,他轻轻一挥,便是一股冷冽逼人的剑气,“那我便用你师门的剑,让你彻底死心。”
他站在原地等着她攻来,甚至也没有再用那悬殊的灵力压制。
周令如今修为不济,灵力耗损,只能靠着对清凉山剑法的领会,让招式的快与巧发挥到了极致。
可奇怪的是,他故意不施展她灵力也就罢了,拆招时,也总能快她一步,仿佛对这些剑招比她更捻熟于心。
周令心越来越沉,过了十余招后她终于确定,他的确深谙清凉山的剑法。
怎么可能……
随着“叮”地一声,她长剑脱手,插入地砖缝中。
回神时,他的剑已直指她眉心,剑身犹自发着轻颤,如她此刻震惊的心绪。
她吸了一口气,闭眼准备赴死,耳边“哐当”一声,是剑落地的金石声。
睁眼才发觉,是他松开了握剑的手。
“你们口称大义,可笑的是,却并没有与之相匹的能力,什么正邪不两立,你真以为这世上最大的鸿沟是正邪么?”
她抬眼去看他,可他的面目与神情都隐在冰冷面具下,那双墨色眼眸面上一层浮光,底下却如万年寒冰般幽深莫测。
他语气冰冷,一字一句道,“不,是强弱。”
她的眼中闪过惊诧,有些发怔。
燕淮不再看她,转头看向卢掌门,“卢掌门,本君这里有笔交易,你若是愿意做,本君就放过你清凉山满门性命,如何?”
卢掌门警惕地问,“你想要什么?”
“本君要的不多,你点十名女弟子,当然,得模样好又乖巧听话的,供本君消遣取乐,其余这些弟子,本君也就开恩不杀了。”
他说完,指着身前的周令,“啧”了一下。
“譬如这个,”他摇着头,低声道,“太蠢了,本君就瞧不上。”
卢掌门不堪受辱,满脸怒容,“士可杀不可辱,清凉山弟子还没死绝,跟你们拼到底就是。”
“不识抬举!”
燕淮微微撇头,看向三长老,对他微微颔首。
三长老随即会意,吩咐几位尊者,率着众人冲杀上去。
使剑要靠锐气,可这五日的困兽之斗,早让清凉山的锐气搓尽,又经历方才同门叛变,弟子们心中绝望与迷惘交织。
他们早已精疲力尽,抵挡不过是负隅顽抗,更有一些人,直接丢了剑求饶。
周令想要去拾剑,却见她的剑已被他捡起,他并指夹住剑刃,“铮”地一声,毫不费力就折断了。
厮杀声将血色黄昏割裂成无数道残影,人影攒动如流火,幢幢似走马灯一般,纷乱地转动着,交错的寒光浮动,如星屑般簌簌坠落。
他仿佛与此有关,就那样静静站在她身前,周遭的嘶吼与迸溅的尘灰仿佛被悉数隔绝。
没了兵刃,灵气也耗尽了,她踉跄起身,凭着赤手空拳向他奔去。
那一拳砸到他胸膛时,连周令自己也觉得不可置信。
他仿佛是过于迟钝,而没有闪躲,目光却深深看着她。
他伸手,扭住她的手臂,只要再一用力,她整只手臂都保不住了,可他只是反手一推,将她摔倒在地。
他喉结滚动,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你不该回来……”
周令有片刻的失神,因为他方才的目光那样熟悉,熟悉得令她呼吸都在刹那间失序,可再一回想,又似一缕游丝消散在脑中。
周围不断有人倒下,身后也不知哪个弟子哭喊着,“掌门,答应他吧,弟子不想死。”
不仅一人,还有其他的声音附和着,凄怆悲凉。
甚至有女弟子冲上去,哭着对着卢掌门道,“掌门,弟子愿舍身换师门平安,让他们停手吧。”
看着一个个惨遭屠戮的弟子们,卢掌门如在油锅里煎熬,最后颤巍巍地道,“我应了,你让他们住手……住手!”
燕淮早料到他会如此,唤了三长老,传令之后,那些长生界的教徒们便不再下死手。
等到打斗声渐弭,教徒们已将大半清凉山弟子挟持住,押解着等待发落。
卢掌门似被抽空力气,跌倒在地,燕淮走到他身前,“卢掌门终于想通了?”
“十名女弟子是么?”卢掌门咬着牙,“我点。”
“晚了,”燕淮嗤笑,“在方才你没答应那刻,交易就不作数了。”
“你,你……”卢掌门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燕淮压低了声音,嘲弄他,“靠女人来换性命,这样的招数,当年你们用过一次,还想有第二次?”
卢掌门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一下子哑然。
“实话告诉你吧,这交易一开始本君就没打算做,真当我稀罕什么清凉山女弟子?”他眼中尽是不屑与嘲弄,“没看出来么,我不是想拿她们取乐,是想拿你取乐。”
这话太过折辱,一旁的周令却听到了,忍不住骂道,“无耻!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欺人太甚!”
她攥着拳头,气得浑身发着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目光中燃着熊熊怒火,仿佛恨不能生啖他的骨肉。
燕淮偏头,目光扫过那些犹如待宰羔羊一般的清凉山弟子们。
然后转头对着三长老与几位护教尊者吩咐,“将这些人性命留着,断掉全身气脉,废去修为,看看往后拿什么去宣扬他们口中那些大义。”
三长老与那几位尊者齐声答“是”,却有些诧异,怎么圣君忽然改主意不杀这些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人若是没了修为,那清凉山也就名存实亡了。
三长老对着几人低声吩咐,先从卢掌门及他同辈几人动手。
卢掌门起身还击,被几人围攻,连连口吐鲜血,终是被三长老趁机擒住。
三长老汇聚灵力于掌心,出手如电,快速击在他周身几处气脉要穴上。
几声惨叫后,卢掌门如同被抽去筋骨一般,颓然倒地。
后面清凉山一众弟子的哀嚎也此起彼伏,不忍卒听。
很快,与掌门同辈的几位师尊也被他们如法炮制,被废去了修为。
玄门中人,失去修为,就等同于是废人了。
清凉山自此,气数已尽。
百年的风光,无数先辈筑起的荣耀,这一刻都风流云散。
山崖间冷风游荡,裹挟着腥气,仿若亡者的魂灵徘徊,幽微的月光如磷火散布,清凉山十二峰钟灵毓秀的风光在这一刻生气全无,宛若一座巨大的坟墓。
连耳畔的风声也似幽咽,仿佛天地同此悲声。
所有人都盯着三长老及几位尊者,没有人注意到,纯阳殿的方向,清凉山一众弟子的身后,悄然出现的那些人。
直到暮色里,一道道流光,如箭矢般攻向挟持着清凉山弟子的魔教教徒。
一瞬之间的火光四起,仓促之下,那些长生界教徒来不及反应就被击中。
数十道身影终于在暮色中现出身形,这些人都一律身着黑色劲装,头上蒙着黑巾,才能在天色掩映下,趁乱悄然潜入。
此时又骤然出手,迅捷无比。
他们手中执剑,齐声大喝,“结阵!”
剑阵随之而起,这三十几人的修为精深,是个顶个的顶尖高手,只片刻间,剑阵中银光飞舞,织成一张剑网。
长生界的教徒们纷纷倒地,剩余的连忙退后防御。
三长老等人反应得很快,抢身上前,与为首那人缠斗在一起,却发觉来人竟与自己修为在伯仲间。
那人一边进攻一边高声道,“正道玄门同气连枝,长生界的贼众们听好了,有我上玄宫在一日,清凉山就绝不会亡!”
上玄宫与清凉山在一众玄门中,历来如泰山北斗,同为执牛耳者,也一直联手领着底下大小宗门,一同对抗魔教。
上玄宫弟子遍布天下,其根基深厚,更在清凉山之上。
长生界的人实在不想到上玄宫竟会在此时赶来,清凉山的弟子们,更是如从梦中恍然清醒。
他们等的援军,竟然真的来了。
周令也起身大喊,“清凉山弟子,结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