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内已乱成一窝蜂,各大世家陷入了混战,庄无尘横扫出剑风,剑刃灌上了流水般的气海,挡住了壮汉的冷,林檀越亦不遑多让,天血剑初开窍,血煞阴气如呼啸野怪逼得后方前仆后仰,二人一前一后,全然将闵月瑶护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高手过招,分身不暇,一点马虎不得,因此,当那把随手甩出去的冰魄剑被黑焰固定悬挂在半空中时,谢知吟诧异的都想擦一擦眼睛了。
仅差一厘,这把剑就直接落到了妇人的头上。
但令谢知吟更惊诧的是,悬着这把剑不落下的,是林檀越的幽灵黑焰!
这是林檀越干的吗?
林檀越这样冷漠无情的人,也会救一个素昧平生的老妇人吗?
那在河畔时,他为何要说那些冷漠无情的话呢?
剑刃在黑焰的裹缠下摇摇欲坠,又向下移了一寸,不远处的林檀越似有所感,手掌又挥出一记黑焰,牢牢把控住剑刃,谢知吟思绪回笼,一把抓住冰魄剑,不让它有落地机会,忽而,他大喊道:“小心!”
一名修人狰狞着脸,举刀刺伤了林檀越的肩膀,血水四溅,沾染到了天血剑上,竟如烧焦般散出不少黑烟,林檀越眸光骤然森然,黑焰缠绕住修人脖颈,高高举起,又狠狠砸在地上。
谢知吟松了一口气。
没有预想中的痛楚出现,妇人睁开双眼,见危险解除,连滚带爬的蹲到了桌子底下。
谢敏柔也看呆了。
忽然,脑袋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她扭过头埋怨,却听谢知吟正色训斥道:“你干的好事!”
谢敏柔自知理亏,一下子又变的十分委屈。
几人打了良久,直到酒肆内无一处完好,桌碗瓮坛全部砸碎,湿漉漉的酒水洒在地上,散发出诱人的芳泽,谢知吟一边觉得可惜,一边看着堪称电影场面的打斗乐不可支,忽听得外头传来吹拉弹唱之声,他走到床边,侧头瞧之,一辆辆花车经过。
谢敏柔天真无邪,拍掌道:“好漂亮。”
金纱帷幔铺陈的展车内,几个穿戴华丽的明显的男男女女正在演着戏文,车篷上摆满了兰花,周遭跟着手捧各色乐器的乐师,一辆辆这样装饰的车盏路过,后方跟着好几排穿着制服的侍从,十分庄严肃穆。
有不少百姓堵在巷子口看热闹,谢知吟也叹道:“可真是奢靡啊!”
一道嘶哑的女音响起:“这是那狗城主的兵。”
谢知吟惊诧,问道:“你怎么知道?”
妇人抱着鬼童,神色中露出憎恶:“整个极乐城,只有他才花费钱财买这些无用之物,也只有他,才不管百姓死活!”
上位者骄奢淫逸,大摆欢歌艳舞来粉饰太平,但身为老百姓,比起这些虚假的繁荣,更在意的是食宿温饱,安居乐业。所以才会有王朝对立,民不聊生。
谢知吟倒不是没听过这位极乐城城主的恶名,但这花车经过,更加激起了他的兴趣,更让他想要了解这个城主到底是什么人。
酒肆里打斗渐歇,在林檀越和庄无尘的主角光环下,这些修士免不了被撂倒在地上,头破血流的有,奄奄一息的也有,那先前挑衅的壮汉衣衫破烂,露出半个光滑的臂膀,左手撑在地上,右手捂着胸口。
到了这时候,他仍不愿意低头,一双鹰眼恶狠狠盯着两人,道:“庄无尘,算我输了,不过你也好不要以为,有了林家人,你就有了靠山,你再如何得意,也早已是丧家之犬。”
他语气嘲弄:“我猜你来极乐城,来给极乐城主贺生尘,可惜可惜,昔日的庄世子没了门楣,就连这等宴会也只能借着林家人的光,庄无尘,你说说,你活在这世间无亲无故,还有什么意思?”
庄无尘皱了皱眉,可没等他发作,却听闵月瑶道:“这都不关你的事。”
她牵起丈夫的手,温柔的面庞变的冷漠,指责道:“姬无恒,你们早就背叛了闵家,怎好意思身上还挂着闵家的祭旗,真是卑鄙无耻,下流肮脏!”
这两人居然认识?所有人都惊呆了。
姬无恒怒吼道:“你说什么?”
闵月瑶不卑不亢道:“你不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十年前,我爹将你从雪天里捡回来,你就成了我家的家仆,后来你伙同魔族冷内外勾结,趁着我爹受伤时,闯进了闵家大殿,杀我闵家族人百来号人,这笔血债我就算死也记得!”
在场人此刻不只是震惊了,而是纷纷竖起了耳朵,都想听一听这段纠葛,庄无尘觑她脸色,喊出一句:“瑶儿……”姬无恒咬着牙,冷汗濡湿了后背,他向来身强力壮,不知怎的,这会儿膝盖竟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他这一生,最痛恨的便是有人戳穿他的身世,就算是最亲厚的人在他面前提起,都会被他出声怒斥谩骂,然而他放在在心里的秘密,今日全叫人听了去,等同于当众扯下了遮羞布,甚至他还没有任何道理,找不到理由辩驳,他怒道:“你这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我——”
然而闵月瑶却毫不留情的戳穿了他:“怎么,你想狡辩么,你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说话?姬无恒,我爹把你当亲儿子一般对待,可你呢,你却背叛了他,伙同那些反叛的姬姓族人趁着他生病之时造反,害的他老人家死不瞑目,姬无恒,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姬无恒目眦尽裂,再说不出一句话。他咬牙切齿的瞪着少女,闵月瑶亦恨恨瞪着他,周遭好似笼罩上了寒霜,谢知吟瞧着二人无声的交锋,中间如有气雾氤氲,只差一点花火引子就能点燃。
事出必有因,故事是要有逻辑的,也不会凭空出现一个路人甲,就会成为男女主的一个阻碍,这个姬无恒,大概是个引出故事开头的路人甲。
姬无恒胸膛剧烈欺负,嘴唇蠕动,他想要说话,可闵月瑶的每句话,都好似石头堵在他的喉头里,闵月瑶又道:“你这个白眼狼,不辨善恶,背叛了闵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怎么有脸!”
她的身子都颤抖不已,显然气愤极已,旁边的庄无尘又轻声唤了句:“瑶儿……”
闵月瑶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却听姬无恒咬了咬牙,闷声道:“那你呢,闵小姐?”
闵月瑶身子震颤,就听他道:“闵小姐,你随意叛出闵家,就为了追随一个野男人,难道你就很有道理了吗?”
“姬某虽是一介武夫,可并非不通事理,闵家主将我姬家庄十几口人命赶尽杀绝,十年来我寝不安眠,夜不能寐,做梦都想着报仇雪恨,我倒想问问闵小姐,这样的深仇大恨,又如何来化解!”
世人只晓父母之恩当涌泉相报,可若是在这其中掺杂了上辈子的恩怨仇恨,事情就变的复杂多了,也更难以释怀。
闵月瑶眉间柔意彻底消散了,她正色道:“我父母绝不是这样的人!你少血口喷人!”
姬无恒道:“我是不是血口喷人,闵小姐你去问济悬壶,便知道了。”
济悬壶,顾名思义悬壶济世,兼达天下,闵月瑶的外公即为天下名医,其名声远扬整个上修,闵月瑶道:“不可能,我父母不可能做这些事!”
姬无恒咳嗽两声,正要开口,忽然身后有人大笑起来:“闵小姐,你用不着不承认,我倒是可以作证,确有其事。”
众人抬头,便见一名白发男子抚着手中的狸奴,款款走近。
在屋内时,只顾着打架,不少人身上都挂了彩,衣衫血迹斑斑,这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红衣秾丽,在这帮伤残之人面前,显得极为光鲜亮丽,他瞥了眼面前同样红衣的谢知吟,眼中一抹异色闪过,又对着闵月瑶一笑,道出自己的本名:“在下秦乌枫,幸会。”
主角团警惕的盯着他,都没有出声打招呼,直觉让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绝不可如同和萍水相逢的修者一样对待,谢知吟一愣,脑海中立马弹出了这个人的生平信息。
秦乌枫……魔族三殿下,魔君祭渊的儿子。
就是那个和林檀越争夺魔君之位,最后被林檀越剜出了心脏的魔族反叛头子?
可是,他是不是出场太早了一点啊?
这人神秘不可捉摸,闵月瑶愣了愣,立刻用鞭子护住周身,庄无尘最先挡在前面,他扶住妻子,戒备道:“魔族皇子今日来此,也是来淌这等浑水?”
秦乌枫笑面不减:“不至于,不至于,我不过是来看看热闹罢了,极乐城城主生辰,邀请四方宾客,我虽然身在魔族,对这些人境的雅俗风赏也极为感兴趣,故而到此一游。”
极乐城主骄奢淫逸,结交四海之人并不看其身份性情,秦乌枫被邀请,也算是合情合理,庄无心下稍微放松,他心想上修修士虽则内里一锅乱斗,但对魔族却是深恶痛疾,但他一个魔修单枪匹马,他们无论如何也是占上风的,便听他惊奇道:“咦,林少主也在此处啊。”
他一副刚看到熟人的表情,语气皆是惊诧,林檀越冷冷盯着他,不言不语。
其余人又愣了,这二人又有何私交。
见林檀越不说话,秦乌枫便自顾自道:“上次在北域,我们不是见过好几面吗,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吗,林少主?”
林檀越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秦乌枫惊讶道:“我们之间,怎会没什么好说的呢,林少主,当日你不请自去魔域,我父亲看上了你的能力,想要将你收入麾下,说来,你还没给我们回信呢。”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林檀越却闷声不语,并不做声。
这反应像是做实了二人的关系,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两人的关系:“魔族,林家人怎会和魔族有染?”“屠灵家主继承家位,林三公子在家族中不尴不尬,大概早有了反叛之心,”“不错,你看这秦乌枫大概是专门来找林三公子的,二人早就来往甚密了。”
他们方才打过一架,就算知道这秦乌枫在挑拨离间,也尽量把林檀越往坏处想,眼见周遭流言四起,闵月瑶左右四顾,却没有办法反驳,庄无尘望向林檀越,似是早有所料,但神情里还是涌上了一点失望。
从桃林里,他就对林檀越深有怀疑,但只是他眼中那朵怪花,却不足以成为证据,后来在船上,林檀越失控化出黑焰,庄无尘便心里有了底,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位长居林宅的三公子竟会与秦乌枫有来往。
秦乌枫再如何,但林檀越却并不吭声,显然对方说的是对的,他忽然想起些什么,握住闵月瑶的手,严肃问道:“瑶儿,你真是在林府随意碰上的林檀越吗?”
闵月瑶面现挣扎之色,可没等她说话,旁边的谢知吟却跌坐在地上。
两人一愣,便见他脸色煞白,满眼都是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