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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谢知吟还在呼呼大睡时,谢御便喊他起床:“公子,饭菜来了,快起了。”
谢知吟一向赖床,不捱半个时辰以上不会醒来,而且他赖床相当有水平,雷打不动,风吹不醒,必须人为手动唤醒。
其实谢知吟自己也很疑惑,按理来说他也不是惫懒之人,而且仙侠世界少食少寝乃是家产便饭,可他反而每日昏昏欲睡,也不知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在谢御坚持不懈的呼喊下,他屈尊纡贵的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含糊问道:“几时了?”
谢御从积极到无奈:“巳时了,公子,咱们这样懒散,是要被人笑话的,快起吧。”
谢知吟不情不愿的穿了衣物。
他一向好性,任由丫鬟摆弄穿衣,极少干涉,直到那熟悉的脂膏嫣粉放在面前时,他皱了皱眉:“又要梳妆啊?”
说是梳妆,就是描眉点唇,但作为男子,还是个以阳刚之气自诩的男子,谢知吟并非很情愿。
第一次梳妆时,他还是很还挺抵触的,但谢御搬出谢老爷子这等大山,坚称男子梳妆并非是什么丑事,谢知吟只好忍受。
然后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他无奈:“这船上又无喜事,何至于打扮的如此华美?”
谢御就爱打扮谢知吟,笑呵呵道:“公子容貌洵美,最适合的便是艳妆,我得把公子打扮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这样走出去,大家都会说我谢御有一双巧手了。”
“再者,穿的好看些,公子不是也高兴些么?”
唉,小姑娘家家的,这是将他当成了梳妆工具人了,谢知吟心头无奈,嘴角却勾起,任着她折腾了。
随着谢御的手不断在他脸上,发梢摆弄,铜镜里的少年逐渐大变样,马尾高竖,眉毛舒朗,唇染薄红,白皙脸庞犹如玉脂染血,沾了些生气。
按照谢知吟的想法,梳妆是女子之事,所以他日常提不起精神,梳完就走,绝不停留,但今日无事,仔细望向铜镜,他却不禁恍然。
镜中人不禁没半点女气,反而多了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鲜艳明朗。
谢御的确有一双巧手。
心下满意,他嘴角轻掀:“不错。”
谢御连忙道:“是公子长的太俊,所以怎么梳都好看。”
谢知吟也没反驳,正要出门,又听她道:“公子,等等,吃了饭再走啊!”
谢知吟无奈坐下。
谢御边给她布菜,边道:“公子,你这么早是要去姑爷那儿吗?”
谢知吟哼了一声:“不是,我要去找庄大哥?”
那个老好人吗?谢御皱了皱眉,又道:“公子为何要去找他,你要学术法,那个庄大哥会的,姑爷未尝不会啊,或许能不能——”
谢知吟一口否决:“不能。”
意料之中的回答,谢御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觉得谢知吟实在是太不上心了些。
昨日她就想说了,谢知吟和林公子好歹也算是夫夫,堂堂正正明媒正娶拜过堂的,就算感情不深厚,可也不能分房睡啊。
一个在二楼,一个在一楼,这成何体统?
再者,别人都是防着小狐狸精,可公子倒好,直接将人让出去了,就算那闵月瑶小姐已然成婚,可毕竟男女有别,姑爷和那位交谈甚欢,公子便一点都不在乎么?
谢御恨铁不成钢,恨不能将两人全灌了**汤,塞到一屋了事。
她心生一计,端住了一碗粥放他面前:“公子,听说林三公子每日都会清修很晚,咱们要不要给他送些清粥养胃解乏?”
谢知吟无语盯她:“他没侍卫么?”
谢御微笑道:“侍卫哪里有您细心,咱们既然是做道侣的人了,总要应该尽一尽道侣之责吧?”
“你是说给林檀越送温暖吗?”谢知吟一口否决:“不去。”
只要系统不做声,他才懒得管林檀越。
林檀越不想吃,那就饿死好了。
谢御这下脸彻底垮了。
在情爱上,公子是真不开窍啊!
吃饱喝足,谢知吟便想着出门,他和庄兄昨日相见恨晚,有很多道法上的造诣他还有不少疑问,想去请教答疑。
桃花林的血泪教训,让他明白,等人救命那是要出人命的。
他要做自给自足的王者!
谢知吟慢悠悠路过长廊,船舫外隐约日光,全被暗雾遮住,碧波湖水迤逦,内舫却是阴冷幽暗,几个穿着异域风格的行人坐在角落,身上满是馥郁的香气,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擦着桅杆,呲溜一声,消失在长廊尽头。
谢知吟一怔。
来往之人络绎不绝,他疑心是自己眼花了,可抬头一看,二层雕花窗栏,那黑影一闪而逝。
他没看错。
这黑影所经之地,恰好是林檀越的房屋,谢知吟想着想着,忽然平静。
林檀越确实是吸阴体质,说不定这黑影是向着他来的,自己凑上去管什么闲事,让他自己去斗吧。
只是,就在他刚想往回走,脑海中发布第三个任务:紧急任务,反派黑化值崩盘,请救他,就像救自己的生命一样!
一会儿打压,一会儿救,CPU大全是你们写的的吧!
谢知吟不情愿的上了二楼。
踏入船道时,不少人慌不择路往外走,狭窄的船道内水泄不通,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大喊“救命啊”“救命”,青年人则如蜂拥般拼命往外挤,他险些被推搡到地上,眸中一闪而过的黑光,便见浓烈的雾障在走道中扩张,宛如熔岩猎兽般欺近。
这浓雾极为可怖,千形外态,张牙舞爪,雾色中流出浓稠如墨的焰火,宛如泥石流般卷入到走道上。
有人被这浊流卷入其中,发出撕心裂肺之声,身上爬满了絮状黑焰,眨眼间又有更多人被焰火吞噬,惨烈的趴在地上。
谢知吟遥遥看着,心道,这不会是林檀越的伴生鬼焰?
他心里涌出四个字:麻烦大了!
这鬼焰,是林檀越从北域带出来的。
在北域时,他不慎被焰火吞噬全身,提前唤醒了身上的断魂蛊,后来,一来二去,不知怎的,这黑焰和魔脉竟然同时共生,存在他的体内。
但凡林檀越压制不住这鬼火,那便说明,必有魔脉失衡了!
乌泱泱全是人群呼叫,谢知吟根本挤不进去,就算他小声说着让一让,也没人会理会,忽然,后方传来一道沉静男音:“大家让一让,请让我过去!”
庄无尘和闵月瑶同时赶到,见到这等混乱场面,仍不失冷静。
眼见这鬼火宛如滔天之势,火焰中竟生出几张狞笑的怪脸,他拿起灭世刃,高高抬起,谢知吟恰好回头看到这一幕,大喊道:“庄大哥!不能用拔剑!”
庄无尘一愣,既而明了。
灭世刃是神器,若是劈下去,整个船不免变成两截,自己倒是不要紧,这船上的百姓却不免遭殃,他弃剑用符,手并拢二指念诀,半空升起水光熠熠的镜面屏障,挡住如潮水般乌泱蔓延的黑焰气煞。
谢知吟和闵月瑶于左右两侧相助,闵月瑶挥剑,他挥袖,一张张符纸宛如飘散的鸟儿,飞到各隅,围住整艘船。
每道符文之间生出一条虚像金线,纵横交错。
船上好似升起了透明符障,这些金线好似被一股看不见的绳子拧在一处,无论是人群还是重船,都免不了被这些线条刺穿。
此刺穿非彼刺穿,只是身体与虚色的光线重合或者穿插,并无任何危害,反倒是方才还荼靡的黑焰,在这金光的交叠中渐渐萎靡。
每当碰到这些金线,黑焰便刺啦一声,好似被灼烫到,缩减焰火避让,可这四方皆是符线,避无可避。
最后,这群方才还发散着滔天威势的黑焰越垒越小,竟然在所有人目光中,变的只有指甲缝一般了。
“阵纹金像?”庄无尘大惊,“阿吟,你果真厉害。”
谢知吟经不起夸,嘴角都翘上天了:“那是。”
但庄无尘又道:“阿吟,你额头上,道侣契印好似亮了。”
谢知吟随手一摸,果然,那里灼烫的不像话,他看向那黑焰,疑窦丛生的同时,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猜测。
林檀越既然是黑焰的主人,那有了道侣契印的他,能否同享这焰火的使用呢?
他忽然想试一试,收起符阵,走过去,庄无尘和闵月瑶见他伸手去碰残留在走道上的鬼焰,一齐大叫:“小心!”
那鬼焰凶神恶煞,黑色焰弧宛若狰狞的凶手,若是靠近,须臾间便能被焚烧成灰烬,庄无尘本以为会瞧见残酷惨烈的画面,但须臾,二人都惊呆了。
焰火触碰手臂,如同长了脚似的爬到谢知吟的手掌心中。
任何预想的后果都未发生,这团火焰没有烧着,反而静静依偎在谢知吟掌心,状态极其稳定。
谢知吟:……
果然,这鬼焰的主人是林檀越,而他是林檀越的道侣,所以鬼焰对他俯首称臣,并不为难。
而他侥幸施展的阵纹金像,也恰好是这鬼焰闻到了他的灵力气息,做出的退让。
谢知吟空前的沮丧,他还以为他的阵纹金像真的对黑焰有用呢……
趁着鬼焰没有发作,闵月瑶挪了挪步子,小心翼翼靠近卧居,庄无尘大叫道:“瑶儿,回来!”
便见那门缝里又溢出了黑焰,一簇焰火飞到她发梢间,闵月瑶祭出剑闪身一躲,黑焰劈成几瓣熄灭。
但源源不断的黑雾,又岂是区区刀剑能够划开的?
这些焰火均由无数怨灵灼烧而成,焰心中会露出生前魂灵的可怖死状,它们靠吞噬灵体而生,无数修士皆葬身于此,闵月瑶奋力用剑挥开一道口子,仍有不少焰火奋力追逐着她,她叫道:“师兄,阿檀还在里面!”
“咱们要去救他!”
不愧是女主,悲天悯人啊!谢知吟心想。
只是庄大哥,你这帽子还是得戴下去。
谢知吟不再犹豫,忽然道:“还是我去吧。”
迎着庄无尘惊诧的目光,他展开手心:“这黑焰对我无效,我能进去。”
庄无尘犹疑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谢知吟坚定道,“阿檀是我的道侣,他出了事,我也不能独活,庄大哥,谢谢你,只是我永远不能抛下他。”
庄无尘眼眸颤动,心头油然生起了一丝敬佩。
果然,外人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谢知吟夫妇不睦,可见全是谣言。
还有什么,比这生死当口,作出的抉择更为真挚的呢?
谢知吟说的的确句句属实。
林檀越死了,他的确不能“苟活”,不过这个苟活并非说的是他会殉情,而是,他会被系统抹杀。
谢知吟也算是在人前做了回“痴情种”,他深刻怀疑自己是被林檀越染上了戏精的疾病,不然为何突然就演了起来,他宛如壮士扼腕般上前,在庄无尘二人的注视下开了门。
阴嗖嗖的凉气陡然吹来,激起一阵鸡皮疙瘩,谢知吟走进这阴森狭窄的屋子,四散的魔气如有实质般编织成大网,覆盖住潮湿腐朽的潮气。
床上帐幔里翕合,似乎里头有什么东西在动,谢知吟不敢上前,轻声呼唤道:“阿檀,阿檀。”
里头陡然死寂一片,不动了。
谢知吟在心里抱怨,系统都不发预警,害的他走近也不是,退出也不是,他食指和中指夹住一张符,咻的一声扔在床沿。
符文靠近,急速膨胀,忽然烧了起来,冒出青烟。
“鬼?”
谢知吟大惊失色,几张符如同撒钱似的飘过去,霎时,噼里啪啦声宛如放鞭炮般响起,他挥剑刺进帐帘,一阵搅动,里头传来闷哼声,跟着撕拉一声,黑影从破裂帘口中窜出,如离弦的箭一般滚落到桌底。
凭借浑浊的日光,谢知吟看到,这是个衣衫褴褛的孩童。
他转头,灰扑扑的脸上,一双澄澈的眼眸中泛着绿光,在阴暗中宛若一头警惕的幼狼。
这便是方才闯到屋内的黑影了。
只是,这绿色的眼睛……
谢知吟想起书中一个设定,发问道:“你是鬼童?”
传闻中,女子生前多接触怨气,阴气入肺腑,生下来的孩子即为鬼童。
鬼童天生连通阴阳,性子怪异扭曲,是个没心没肺的邪物。
由于他们全身上下都被一团怨气包裹,最吸引鬼灵之类的邪祟,所以在民间,这些孩子被视为不祥之兆,在各处都受到驱逐。
那他不就是一个行走的邪祟靶子?谢知吟心想。
似是印证他心头猜测,五六道白色影子从床内飘出,朝着这边飞扑而来。
谢知吟倒退几步,吓了一跳,他吞了吞口水,勉强站定,捂住眼的手拉开一条缝隙,才发现这些影子全是一条条透明的银白阴灵。
世上真的有阿飘啊,他心神不宁的想。
阴灵宛若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晃晃的飞荡在鬼童身边,这小孩绕着房间四周跑,跑到哪里,那轻飘飘的影子便飞到哪里,如梦似幻,痴然缠绵。
二人纠缠,鬼童很是愤怒,不住冲着阴灵群龇牙,若非这些银灵没有实体,只怕他早冲上去将其一个个撕成碎片。
看着这一幕,谢知吟颇为后悔。
他不应该拔剑刺他。
对于阴灵而言,鬼童的血是大补,就跟蜜罐子似的。
如果眼前有个蜜罐子不断的洒出蜜,那岂有不追之理?
他沉着气想着,没有注意到,忽然身后阴风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