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婚宴过去,二人有一个多月未曾相见,谢知吟心道影帝居然会亲自过来,目光转冷:“你来做什么?”
林檀越抱着他不撒手:“我来接你回林府。”
谢知吟冷嗤一声。
呵,又开始演了。
作为一个五好小青年,谢知吟最讨厌这种口蜜腹剑的年轻人了。谁都不知道他说的有哪些真,哪些假,或者会不会随时跳出来咬你一口。
与他这个脸黑成锅的“妻子”对比,谢锦鸿不要殷勤太多,抢着招呼道:“贤婿,你来了。”
谢锦鸿对这桩婚事还是满意的。
早日前他也曾在群玉宴上见过林檀越,这少年谈吐有度,沉稳有理,夺得比试第二也不骄不傲,唯一一桩缺点便是同为男子
可虽说是男子,但如今的世道,早已开化,是男是女反而没有那般重要了,而自家儿子,他也是知道的,娇娇宝一个,巴不得别人惯着哄着,这种脾性娶个女子,那得将房顶都给掀了,想到此,谢老爹怼道:“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给林公子沏茶。”
谢知吟刚好不想在这里,故意蹬着大步,表示自己的不满。
等他走后,谢锦鸿收起笑脸,忽然道:“姑爷,你和我进来一下。”
林檀越也没了笑容,随着他入了阁楼。
谢知吟并非老实的去倒茶,而是随意打发了两个奴仆去接待,他自己则晃悠到了前厅,大院内有池塘,谢知吟刚走到凉亭边,便见谢知寐正坐在横椅上,几个侍女正服侍。
池水边正是避暑的好地方,鲜红的荷花,叶角上停着蜻蜓,谢知吟一腔邪火散去,心旷神怡,他心想谢知寐可真会享受,便听到他们那边传来叽喳声,唇齿间或溢出谢知吟三字。
他停下脚步,细细聆听。
谢知寐今早上窝了一肚子火,刚坐到椅子上,就扔了块石头砸在荷塘内,他一边扔一边骂:“气死我了,谢知吟算什么东西,不就是在藏书阁里看了几本破书,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爹竟然就和他斗起法来了,一点都不管我!”
刚才在藏书阁中,谢知寐和他爹正要学习的是符道箓第九重。
据说这套功法只能谢家家主修行,概不外传,谢锦鸿和他语重心长的说了很多,大有要将世家之位传给他的意思。
谢知寐欣喜若狂,眼巴巴的看着老爹施展术语。
可谁曾想,谢知吟出来,却打断了这一幕。
侍女递着葡萄送入他嘴中:“少主何必生气,谢大公子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待在谢家只是一时的,今日林三公子不是来找他了吗?”
谢知寐怒道:“就是因为他嫁出去我才烦,他在谢家时,尚且骄纵的厉害,如今有了个强力的夫家,背后有人撑腰,那更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谢知寐一脸郁气。
以往他遇见谢知吟,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他早就盼着谢知吟被赶出门,没想到人家结了亲回来,更加猖狂,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不够,还经常跑过来找他的麻烦,这几日藏书阁被他逮住教训,谢知寐都快生出心病了!
再看林家人日日过来引车相接,对谢知吟的态度可见一斑,这位林三公子,也是风度翩翩,对他含情脉脉,甚至亲自大驾光临来接他回来!
都说林家水够深,可偏偏谢知吟待遇却不降反增……
可恶,谢知吟专横霸道也就罢了,命还这么好,真是气死他了!
侍女尽心尽力的安慰他:“少主何必如此生气,谢知吟早已成了泼出去的水,这家主之位迟早是您的。”
谢家就算没有男人,也断没有外男继承的道理,她缓缓道:“等到家主掌了权,谢家的什么都是您的,福地宝藏,金银珠宝,应有尽有,谢知吟又算什么,他嫁的三公子,又不是大公子,苦的日子还在后头,何苦在这时逞口舌之快,暴露本性呢。”
谢知寐一听,渐渐冷静下来。
是啊,他爹是个老迂腐,根本不会让谢知吟继承家位,这家主之位一定会是他的。
他何苦和谢知吟置气,也不会伤他一点皮毛,反而闹得自己不痛快,在父亲面前丢脸。
心下这么思忖,忽觉方才的话过于孩子气了,他不禁找补道:“你不懂,我这是在谦让着他,若是我真生气了,哪有他的好果子吃。”
见人终于冷静下来,几名侍女忍住笑意,连忙奉承道:“是是是,我们公子最厉害了。”
谢知寐得意洋洋的撇了撇嘴。
他正躺的悠闲,身后忽然笼罩上一个高大的影子,谢知吟猛地抬脚,谢知寐不明就里,被踹下了水坑中,飞浪在水中四溅,他怒道:“谁啊!”
待看到身后的谢知吟,他如同被掐了脖子的鸡,呐呐道:“兄长。”
谢知吟顺势坐下,优哉游哉:“爹便是这样教你的,你在谦让我,你打算怎么谦让我啊?”
看来他全听到了,谢知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低声道:“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的。”
谢知吟道:“我看不然,你看看,这姬妾成群的样子,俨然和爹一样,快要成为当家人了一样嘛,你当了当家人,我还不是任你拿捏。”
谢知寐局促的搓了搓手,窝囊的道歉:“我错了兄长,你就饶我一回吧”他刚想上岸,没想到谢知吟拿起旁边的竹节鞭,忽然打的他膝盖一痛,又遁入水中。
他不甘示弱,又想上去,结果谢知吟又打了他一下,这样重复几次后,谢知寐生气也不敢大声,委委屈屈道:“兄长拿我寻开心便直说。”
谢知吟捏了捏竹节藤上的棘刺,慢条斯理:“就是想拿你寻开心,这么大人了,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别说,为人处世的道理还让我告诉你吗?”
他问道:“林三是你放进去的?”
谢知寐一愣,点点头,就在他话音未落,一节鞭子便打在他身上,谢知吟道:“我正讨厌他呢,你转眼就把人摞在我面前,故意给我找不痛快么?”
谢知寐顿时明白了,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但他不懂,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夫妻吵架床头闹床尾和,这都过去了一个多月了,林三公子肯放下姿态求和,谢知吟怎么还这么多气?
算了,谢知吟此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谢知寐泡在池水中,又酸又累,他求饶道:“我再也不敢了,兄长,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谢知吟道:“好,你上来吧。”
谢知寐心头一喜,刚爬上荷塘污泥滩上,又被人狠狠拍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谢知寐头顶上沾染着淤泥,臭不可言,却只能伏低做小,幽怨的盯着他,谢知吟端正坐在横椅上,消了怒意,骄矜的眉眼间终于沁出了笑容。
哎,就是好玩。
熊孩子嘛,得多长点记性才能成长。
忽听一道怒吼声传来:“谢知吟,你在做什么!”
谢锦鸿气势汹汹的走过来,见谢知衣衫上全淌着污水,如同护犊子的老母鸡一般,呵斥道:“谢知吟,谁让你欺负你弟弟的?这么大人了没个正形,还不快让他上来!”
谢知吟被吵得耳朵都聋了,轻笑道:“爹,我这不是在锻炼他吗,你看看,若是寻常百姓,有这般好的修习环境,早就成为名修了,谢家好歹也算是世家,谢知寐这么废物,如何能当大任?”
谢知寐委委屈屈的叫唤:“爹,我没有。”
谢锦鸿正要反驳,忽的想到了二人斗法时,谢知吟那使得出神入化的银符。
再看看谢知寐,都快弱冠了还只是个筑基,他心头忽的升起奇异的念头。
谢知寐是他看着长大的,而谢知吟,他疏于管教。
两人无论是资源,吃穿上都是天差地别,再加上谢锦鸿有意培养谢知寐,更是为他量身定做了一套符文心法,至于谢知吟,那全然是放养,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学了那么多日,谢知寐还未能领悟心法窍门,反倒是这个长子,不受重视,却在今日让他刮目相看。
这长子他是知道的,天生体弱,然而这些年却进步的这样大。
而谢知寐有各种心法阵列书籍加成,在书阁时却被一个小小阵符激的摔在地上……
一腔慈父之情退散,他看向谢知寐的眼神便有些一言难尽的嫌弃。
谢知寐本以为会得到谢父的同情,结果没想到父亲脸色不虞,顿时傻眼了,倒是林檀越在远处看戏,目光变的幽深。
他和谢知吟的相遇,同样是在这荷池边,那日少年带着白色帽帘,他和几个小厮正在逗弄一名掉下水的侍婢。
那侍婢就如谢知寐一般想要上岸,而谢知吟就如现在这般甩着竹节鞭,打她的膝盖,欣赏她惊惶的姿态。
年少时的林檀越怜花惜玉,面对这种恃强凌弱之事,自不愿袖手旁观,他上前劝告,却被谢知吟识破了身份,并故意在林家家主面前演了一出贞洁烈男的戏码,为此,林檀越在雪地里光着上身冻了一夜,第二日就被驱逐进入北域。
那日情景,就算过了两世,林檀越也不会忘记。
谢老爷子为了这个不成气候的儿子,在书阁中说了谢知吟不少好话,就是为了让他不要再计较北域的事,可就算为了在北域时受的那些伤,他也不会如他的意,林檀越眼眸转冷,再回身目光流露出微笑之色,走过去道:“阿吟,和我回去吧。”
谢知吟斜睨他一眼,并不回应。
他觉得林檀越脸皮真是厚极了,一边能得心应手的对付老丈人,一边能假惺惺的对他演戏。
这若是在现代,那就是妥妥的影帝啊!
深情款款的“影帝”林檀越握住他的手:“阿吟,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那日,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我可以保证,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救下你。”
谢知吟心头憋屈,又怕系统接管身体,没有挥开握着自己的手,听到这些话,他似乎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恶狠狠的注视那张无辜的脸。
林檀越的眼眸,漆黑,纯良,和在桃林时,那个浑身散发着戾气的少年一点都不一样。
他真的太会装了。
对闵月瑶那般心疼,却将老婆拉出去挡刀,这便是他满口的喜欢!
谢知吟若信他的鬼话,那就对不起自己受的伤!
林檀越见说他不动,忽然把目光投向他身上的浅蓝衣袖,皱了皱眉:“你穿红衣更美。”
谢知吟五官极为明艳,红衣更添姝丽,尤其那双桃花眼,不怒时骄矜,怒时张扬,就算只是名义夫妻,养在身边做个花瓶,却也极为美观。
美人固然脾气不好,但赏心悦目一些自是更好。
但谢知吟却升起一腔怒火。
既想杀了妻子,又想妻子好看,可美着你了!
他横眉道:“管你何事,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你既然这般说,我偏要穿的清减,叫你一辈子都看不惯,那才好呢。”
一旁的谢锦鸿不满道:“谢知吟,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他面向林檀越,却歉意道:“犬子娇生惯养,还望姑爷见谅。”
谢家虽然也是个正统世家,但在林家连上桌的资格都无,谢知吟说到底也算是上嫁。
谢锦鸿本意是让谢知吟收敛点,莫要得罪了林家人,吃不了兜着走,林檀越却好脾气道:“阿吟本性活泼聪明,他这样就很好了。”
谢锦鸿在心里嘀咕:这莫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倒是瞧着谢知吟配不上这位温润的林家三公子。
*
谢知吟最后还是跟着林檀越回去了。
任务所致,他有苦难言,只是晚上躺在一张床上时,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