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遥远之处,一轮青影如流光飞逝,天雪剑擦着青光,挂在天幕上,乱花盘旋,桃林上空恍若披上冰凉薄纱,枝头结痂挂冰,鲜红灼灼,更添荼蘼之色。
林霁月落地时,庄无尘等人早已用剑阵困住了灰袍和尸王,他上前一步,叩首道:“义兄。”
林霁月道:“贤弟不必多礼。”他看向二人,灰袍如死物仰躺在地上,气息有进无出,不知是死是活,而那尸王却不住呲牙,血淋淋的爪子在阵纹上不断拨弄,绿色眼圈直勾勾盯着几人,他问道:“这二人就是今晚作乱的人?”
“是啊,”庄无尘面色凝重,指了指尸王的脖颈:“义兄请看,这生尸身上全是烙魂印,我方才查看过,这尸王神志还在,多半是被这灰袍利用,在其生前就引渡了不少灵力,死后落入了这灰袍道人的掌心,成了他的傀儡。”
生尸分为三类,怨气深重的吸收天地阴气化为生尸,死尸得御灵之术化为生尸,活死人受蛊虫所控沦为生尸,三种方法天差地别,只是前一者为道法自然,后二者违背人道,林霁月叹息一声:“这件事说来也是我的过错,若不是我行事过于决绝,殷家旧部也就不会来寻仇,殷家人走上歧途,滥用邪术,按理来说,我应事先规劝才是,只是殷家人不听劝告,大肆捕捉当地村民为傀引,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做下那等逆天之事。”
这件事,便是林霁月屠尽殷家满门了。
当年天下之人,最津津乐道的三人,一个是谢家纨绔世子谢知吟,一个是庄家少主庄无尘,另一个则是林家家主林霁月,据传这位青年年少时很是野心勃勃,为了得到林老家主的重识,做了不少有悖人伦之事,而屠戮殷家,便是其中一件。
那日,林霁月率领无数道人将子午镇围了个水泄不通,结界撑在镇上三日,三日之后,殷家人去楼空,诺大的一个世家就此消失在世间。
从那时起,上瑶林家便在天下人中露了脸,成了名,世间也流传出了不少谣言,有说这位家主是杀神转世,有说殷家人有了林家公子的把柄这才被灭口,还有人说林霁月从小与野狼为食,生的一副豺狼性子,无恶不作,后来谣言传的那叫一个沸沸扬扬,所有世家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算林家人派人去镇压各种诡异的谣言传说,也收效甚微,而自此,林霁月也有了一个津津乐道的称号,名叫屠灵家主。
庄无尘忙解围道:“这和义兄有何关系,殷家人咎由自取,是他们之过,义兄不用自责,你造福一方百姓,天下人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闵月瑶听着丈夫言语仁善忠厚,心头也不自禁骄傲自豪,也道:“是啊,林家主,这殷家滥用御灵术害人,你放纵他们,那才是真正的不仁。”
林檀越心头宽慰,单薄衣袍疏离温润,这时,天边传来诡异的女音:“你们以为,你们赢了吗?”
庄无尘登时想起了自己身上的蛊虫,叫道:“不好!”果然,黑风大作,他忽然神志一昏,身上缠绕着的金翅缠线被人抓住,脱离地面,升上高空。
闵月瑶随风掠起,双手一抓,扑了个空,眼前一片黑影重重,摇铃声在耳边犹如催魂似的响起,霎那间,窸窸窣窣声恍若隔着耳膜说话,听不清内容,却吵闹的不得安宁。
又是同样的招数,灰袍老人用一次,这妖女又用了一次!闵月瑶甩了甩头,却防范不住涌上来的困意,她咬了咬牙,用刀划伤自己的手臂,林霁月挥袍甩出灵光,目光凛然,天雪剑列成数方剑阵,青光幽然,困住天幕上的妖女。
这一幕,被同样悬挂在台上的谢知吟看在眼中。
不错,他这个倒霉蛋,和男女主一样,升天了。
走到山道时一下子被拽到了半空,谢知吟第一次体会到了蹦极般的快乐,他倍感无语,心道今天真是不走运,估计又得当主角反派的三角恋背景板了。
果然,林檀越的担忧虽迟但到:“闵姐姐!”
他望着天幕上空三人,目光却只落在痛苦的闵月瑶身上,他掠起上天,拿起古朴剑削出气浪,数百号人如风筝般摇摆,又为金线所覆,恢复平静。
林霁月低呵了一声:“阿檀,莫要太过激动!”
他看出林檀越身上黑雾缭绕不绝,灵波过于动荡,隐隐有压过青光的骇然之势,心头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御剑挡在黑雾之前。
林霁月一跃上天,转瞬来到林檀越面前,他两指并拢,溢出灵光钻入他的额心。
这世上之人,若说还剩下关心林檀越的,便是他的兄长了,须臾,林霁月皱了皱眉头:“你用了穿风过堂术?”
穿风过堂术,便是化魔气为灵力的逆转术法,林檀越先前为了在女神面前大显身手,暴露了魔族身份,便用这术法来了个倒换,只是他功夫没到家,又或者这具身体还没到能驱使这种术法的实力,才刚转化一指灵力,林檀越就忍受不住身体的反噬,倒在地上。
谢知吟暗地里幸灾乐祸,装b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便听林霁月呵斥道:“胡来,这穿风术可是禁术,怎能如此滥用,你还未恢复元气,快些下去!”
林檀越铁了心要救人,一言不发的绕过他,墨发飘散,脸色惨白如纸。
他扫过谢知吟三人,瞧见闵月瑶时目光缱绻,瞧见庄无尘时脸色愤恨,可落在谢知吟身上后,神色却变的极为古怪。
好似砧板上的肉,被算计着如何烹饪羹煮,谢知吟现下就是这种感受,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林檀越那游弋的目光,正如刀割般落在他身上,谢知吟莫名心脏砰砰直跳,也开始咒骂了。
该死,这个大反派到底想干嘛?
不会是想——
白发女妖在头顶盘旋,狰狞笑道:“林家主,你心狠手辣,从不给人留半点余地,可曾想过,有一天,你也会面临这同样的处境。”
“我要让你们林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她这招金丝覆雀,乃是御灵术法中的上层功法,若是御灵人实力强劲,百来人全沦为傀儡也不在话下,林霁月眯了眯眼,便见她张嘴吐出一团黑雾,她竖起血红色瞳仁,半空中绑住的几百号人犹如闻到号令,面容麻木僵硬,机械的舒展开身子。
林家结界星罗棋布,莫要说生尸,便是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后,这魔物身上的魔气都快能滴出墨来,能穿进来已是不易,而能在林霁月这大宗师眼皮子底下潜伏在桃林多时,必定极为难缠,林霁月难得沉吟片刻,一掌打了过去。
他有心想探一探虚实,夜空中卷起一重云浪,白衣女妖嘻嘻一笑,笑声恍若铜钟,混杂着男男女女,她眼眸一厉,一个被控制心神的家仆不受自主的挡在她面前,躯体霎时卷入青波旋风中,四分五裂。
这魔物竟是用林家子弟的身躯,为她挡灾!
而林霁月那一掌没打到实处,反而断送了一位弟子的性命。
扰人心神的嬉笑声又响起:“你能杀了我,可你能杀了林家所有人吗!”
天幕犹如一副画卷,而每人则是画中的星宿,被一根无形的金丝缠绕,无数双眼眸没了光彩,只是直勾勾盯着下方,寒风烈烈,女妖衣裙大敞,露出纤长的大腿,她毫不在意,反问道:“林家主,可服了?”
林霁月却道:“我同殷家人的确不共戴天,可我自问没有和魔境有过嫌隙,不知魔族之人为何要与我林家为难?”
白发女妖白发如藻类,恨意昭然的盯着他:“这便要问一问你那好弟弟了,林檀越在北域的名声可是轰轰烈烈,叫人毕生难忘!”
北域,又是北域。
自从林檀越从北域逃回来,性子也愈发阴沉缄默,有好几次,他瞧着池塘中的水,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霁月也许猜到了这其中的矛盾,却冲着林檀越示意,非要他主动开口,林檀越却是早有所料,眼中流露出厌恶之色,干脆承认了:“不错,老魔君是我杀的,他想将我收入麾下,我不肯,就杀了他。”
什么,所有人大惊失色,谢知吟挂在天上,也吓了一大跳。
《仙魔道》的世界观,围绕着庄无尘展开,正邪不两立,魔境之人便塑造的极为阴邪残暴,林檀越身为半魔半人,据说在北域逃难之时,曾有过一段奇遇,甚至还差点娶了魔境的公主。
那时魔境由老魔君漆焰镇守,林檀越误闯入魔境,被他的得力下属八方将军俘获,本以为他会死在囚牢内,却不想得到了漆焰的赏识。
漆焰震撼于这少年人的天纵奇才,决定将他收入麾下,甚至还打算将女儿幽姬以身相许,以此来牢牢笼络住他的心,只是林檀越那时自诩正义,绝不肯为虎作伥,断然拒绝了这件事。
幽姬恨恨道:“我父亲赏识你,你不领情,那也就罢了,你为何要杀了他,我那般心悦与你,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你这捂不化的冰,石头,没有谁能拒绝我幽姬,否则都是罪该万死!”
谢知吟一哂:搞了半天,感情是林檀越的烂桃花啊。
不肯屈服魔族也就罢了,还拒绝了少女的爱意,拒绝了爱意也就罢了,还杀了别人的老爹!怪不得这幽姬跑到林府来发疯。
林檀越似乎早看出幽姬身份,胸有成竹的伫立在半空中,不知怎的,这股气定神闲的态度,让谢知吟想起,他落在自己身上,那怪异的一眼。
心头的不安越扩越大,仿佛有根棒槌在胸口敲击,须臾,林檀越朗声道:“我已然娶妻,幽姬公主何必再纠缠,”他指了指东南角的谢知吟,“阿吟已是我的妻子,烦请公主放开他吧。”
谢知吟心凉了。
谁都知道,这位幽姬正心悦林檀越不可得,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有个情敌,可想而知,这位情敌会得到什么。
可林檀越不仅说了,还指名道姓,提供了他这位新婚“娘子”的方位,刻意做作,生怕幽姬不会引起注意似的。
这意思显而易见了。
他想把幽姬的怒火,牵引到谢知吟身上。
他想保护闵月瑶,避免她受伤。
要不是谢知吟被人操控,说不出话,他必定已经骂到了林檀越的族谱,果然,幽姬注意到他,牵起金丝,谢知吟被迫竖立,正好陷入那双燃烧着炽热怒火的血眸中。
寒气侵入到肌肤内,谢知吟犹如冰火两重天,分外难受,幽姬却扯住了他的头发,仔细端详起来。
他昂起头,幽姬近在咫尺,森然问道:“你就是他的新娘,为何是个男的?”
凑得这般近,谢知吟发现她还是位绝色美人,只是右脸颊上一道疤痕,深可见骨,血肉腐烂,他刚想骂人,系统自动接管了身体,于是,从谢知吟口中说出的话便是:“我不知道,他自愿同我成的婚,还说日后一心一意待我,和我相敬如宾。”
这些话都是之前林檀越所说,谢知吟一个字一个字的还原,他在心里骂娘,系统真是嫌他活的太长,这不是激的幽姬醋意大发,找死吗?
幽姬听的妒火中烧,指尖深陷进皮肉。
在北域时,她早就在日渐相处中,喜欢上了这个清冷的少年,可林檀越何曾对他说过这种情话?新仇旧恨齐发,令她忘了所处的环境,一巴掌想也不想就袭上谢知吟脸颊。
“刺啦!”
谢知吟闪身一躲,令她的手扑了个空,却在脖颈划过三道深可见骨的印痕,他轻嘶一声,脸色扭曲,低头便见林檀越正从后方偷袭幽姬。
一掌下去,黑焰尽数没入她的肩膀,她愕然回头,嘴中鲜血低落,眼眸中难以置信。
林檀越冷心冷情,不为所动:“下地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