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一道微风吹过,让两个正打扫着大殿的杂役弟子打了个寒颤。
“怎么回事,感觉怪瘆人的……”
前面的那个弟子说道。
为龙髓寻主一事,苍梧派今天广开山门,人头济济好不热闹,门派里的天才静心准备着第二天的比试,要让天下人知道群英荟萃,尽在苍梧门内。而洒扫门庭的任务,就落到了他们这些杂役弟子手上。
白日里仙气缭绕的大殿,此时空无一人,月光从门前幽幽照进来一缕,让殿内的黑暗有如实质,显得格外恐怖,似乎随时都要伸出一只手抓住他们,让两人汗毛直立。
后面的弟子犹豫片刻,低声应了一句:“是不是…因为那个……”
“我听说九峰主就是因为撞破了秘密,看到了不该看的,才惹上杀身之祸的。不然她平时独来独往,连仇家都没有一个,怎么会横死在外面,连尸体都是草草下葬,不敢让人看到真相……”
同伴顿时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命了!上面的事情都敢议论,明天被除名就老实了,这种事以后别说了。”
“但是我听说啊,冤死的人会回到他们生前最常去的地方,千銮殿平时人来人往,九峰主的亡魂会飘到这里也说不定。上面的大人物什么事都没有,我们这些小弟子就倒霉了,万一被抓去报复,可该如何是好。”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顿住了。
谁也不敢回头去看,仿佛真有鬼藏在他们身后,只等着将两人拖进黄泉之下,以此来发泄深深的怨气。只听一声细微的响动从头顶传来,两人猛地一颤,立马扔下手里的扫帚,被吓得落荒而逃。
横梁之上,一道身影几经翻跃,悠然落地。
“顾女侠的死果然另有隐情。”
傅遗珠嘀咕道。
事发当时,杀顾宁的人还想一道暗镖将他也灭口,只是没能成功。后面又沸沸扬扬闹了一通,幕后黑手必定注意到他了,傅遗珠现在虽戴了面具,用着假名,但不能保证对方就没有辨认他身份的手段。
为了掌握主动权,探听到更多情报,傅遗珠这才夜探苍梧派。只不过机关要地都有人把守,他只得来到这座大殿,听着这两个扫地小仆你一言我一语地絮叨。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两人似乎还真知道点什么,傅遗珠想。
既然杂役弟子都能知道,那苍梧派内大多数人应该都清楚这件事,他接下来两天还要参与比试,过程中必定会接触到许多人,不缺打探的机会。
傅遗珠想清楚其中的关窍,便打算回去睡觉。接连熬了几天,那副白狐面具下已然有了黑眼圈,在段轻驰指出这一点的时候,傅遗珠如遭雷劈,兀自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心情惨痛得像是丢了钱:完了,少爷我这副绝世容颜……
他转身要走,却听到一声诡异的响动。这次不是他在横梁上故意发出的声音,而是真真切切,从他身后传来。
傅遗珠不禁攥紧了颈上挂着的玉瓶,小声呼喊着:“喂,莲花精……莲花精,你在吗?别睡了,这地方好像有蹊跷。”
段轻驰并没有在睡觉,只是一路上都在闭目养神,懒得搭理他的碎嘴。听到身份尊贵的主角有难,段轻驰睁开眼睛,借着傅遗珠的视野扫视起面前这座空旷的大殿。
他接过身体的管控权,指尖一抚腰侧,剑刃就自然而然滑到了手中,被段轻驰紧握着。
刚才的两人或许没有走远,段轻驰并未点起火折子,只是熟练地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块灵石,靠那微弱的光芒观察前方的情况。
在这荧光照耀下,似乎有一道幽影闪过,迅速躲到了屏风后面。段轻驰目光冷冽,他生前是将人吹灯拔蜡的魔头,现在是已死之人,自然不怕别人装神弄鬼。他步履悄然,不过呼吸几次,就到了那人躲藏的地方。
只见屏风之后,赫然有一个不知道男女的白衣人,他披头散发,面上血肉模糊,五官仿佛融化的蜡油一般盘错扭曲,看上去极为恐怖。
察觉到段轻驰的存在,他立刻向后退去,慌忙用两手掩盖着脸庞,似乎极怕被别人看到这副尊容。
然而他跑得再快,又岂能逃得过天下第一的追捕。段轻驰向前掠去,一记手刀劈下,精准无误地落在白衣人颈后,让他昏死过去。他仿佛看不到那张恶鬼般的面容,将这人往肩上一扛,就转身带出了大殿。
苍梧派领地再大,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比如后山竹林里的一条溪水,就极少有人知道,段轻驰将白衣人放在较为平整的巨石上,俯身从旁边的溪流舀起水,随即泼在了他脸上。
剧烈的疼痛让白衣人醒了过来。
只见那副白狐面在月光之下,隐隐露出几分萧然杀气。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说错一句话,对方就会让他惨死当场。
“你是什么身份?跟苍梧派有何关系?”
狐面问道。
他犹豫了片刻,不知道如此冤屈的事该怎么交代,掳走他的人却没有耐心,指腹已经摩挲起了剑柄。听着那让人提心吊胆的摩擦声,白衣人双眼一闭,相当痛苦地说:
“我是逍遥峰门下,前首席弟子,陈清平……”
据段轻驰所知,逍遥峰是苍梧派十二分峰之一,位列第三峰,由副掌门管理,说是门派内的正统嫡系也不为过。在逍遥峰当首席,不说风光无限,至少也为师门看重,这人现在却沦落到这种境地,其中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思索片刻,看陈清平欲言又止,很是磨蹭的样子,又忍不住想拔剑削人。
段轻驰问道:“你脸上的伤是谁弄的…你就是因为这个大半夜装神弄鬼,准备吓人?”
他已经下定决心,这人要是再问一句答一句的话,就先打断手脚,折磨掉他半条命,等陈清平想明白了再继续审问。
好在陈清平这次已经想好了措辞,将他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师承天威真人,家师乃是门中二把手,执掌逍遥峰,对我这个首席弟子也照看有加,又因为我在门派大比中夺得魁首,座下的师弟师妹们都觉得我会从师父手中接过一峰之主的位置。
剑魔死了,这件事天下皆知,围攻魔宫便有我师父一份力在,门派也因此得了不少宝物,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龙髓便是从魔宫中搜刮到的。
只是师父他好像变了……从魔宫回来后,他就闭门不出,终日不知道在念叨着些什么,我们这些弟子心中担忧,想去探望他老人家,却被统统赶了回来。我清楚地记得,那时他双眼通红,形似癫狂,我差点以为师父修炼有岔,走火入魔了,正思考着要不要把这件事上报掌门。
没想到就在隔天,师父又恢复了正常。
他亲自慰问了逍遥峰上每一位弟子,指点我们精进修为,又前往千銮殿同掌门议事。或许那一时的错乱,只是他心情不好罢了。我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将峰中积压的公务给师父送去。
我进门时,师父在窗边负手而立,旁边的炉鼎内火焰旺盛,不知道在烧着什么。我从未听说师父在丹道一术上亦有造诣,心中颇为好奇。放下案卷后,师父微微颔首,招呼我过去。
我不疑有他,朝着师父一步步走去。
等到了他身边,师父忽然一把拧住我的脖子,将我的脸往那鼎中按去。鼎中的火极为诡异,我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经融掉了我的眼睛鼻梁,那痛不欲生的感觉让我大叫起来,或许是担心暴露,师父将我拎起来掐住脖子,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阴狠。
他说,不能乖乖为他所用,那就下地府去吧。
我惊恐万分,想起刚在鼎中看到的一张张焦黑的面皮,一颗颗萎缩的眼球,其中还有我送给师妹的桃花簪。难道那些无缘无故消失的弟子,最后的归宿都是这只怪鼎?
太恐怖了,我竟然不知道从何时起,师父已变成了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怪物。
好在门派大比的赏赐是一道封魔符,在濒死之际,我抽出那张符朝着师父打去,那符纸被他闪过,却落在了旁边的鼎上。师父当即放开了我,去看他那宝贝鼎有没有事,我也因此逃了出来。
但是从那以后,我就成了消失弟子中的一员。师父对外宣称我想杀师证道,没能得手,因此仓皇而逃,还将我的名字从门派典册中除去。
我无处可去,便只能藏匿在九嶷山上,一夜一夜,趁着没有人的时候潜进千銮殿,试图将真相告诉人们。但有谁会相信我呢?一旦暴露行踪,师门只会派遣重兵将我拿下,到时候等着我的,就是千刀万剐的下场。
我不想死,但也不甘心就这样沦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废人。
这天下之大,有哪里能容得下我,又有谁能为我沉冤昭雪呢?
哈哈、哈哈哈哈……”
陈清平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抬头望着段轻驰,那张面目狰狞的脸上,已是一派视死如归的平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夜探苍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