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二刻,云周山白石峰。
檀榕揉着眼睛走出卧房,使了个净身咒,舒展片刻,准备唤出命剑去主殿见师尊。
路上陡然闯过来一个人,跑得极快,直直地撞过来,檀榕飞快退后两步,还未问责,一大波弟子鱼贯般涌了过来,喧闹嘈杂,很快挤满了这条小径。
檀榕被撞得东倒西歪,连捏诀都忘了。
“你们这是做甚——”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人已经被弟子们裹挟着往前而去。
檀榕脸都被挤歪了,奋力睁开眼睛瞧了一眼,勉强看出他们去的是大殿方向。
怪了,没听师尊说近来有什么仙门盛会啊?
他按住一位师弟的脑袋,借力高高仰起头去瞧。
只见白石峰大大小小的路上挤满了人,都在奋力往峰顶的大殿里赶。
人都挤到白石峰上来也就罢了,奇怪的是,他们怎么不御剑?
檀榕往天上瞧了一眼,顿时了然。
只见那万里无云的天幕上,覆了一张灵力编织而成的银色细网,呈一个穹顶状将整个云周山都包裹起来。这细网有压制灵力的作用,身处其中,无法御剑,多用在举办宗门大会或是御敌的时候。
看来,是出事了。
大殿广场上很快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弟子,连寻雁峰那群女弟子也在,面色格外肃穆。
檀榕眼尖,瞧见那站在队列前方,神情冰冷的女仙师,正是寻雁峰峰主荣之玉。
“荣师叔竟也来凑热闹了?”
“毕竟是那位……这换了谁都没法儿淡定吧?”
那位?
“小声点!当心荣师叔听见了!”
荣之玉早已步入元婴之境,五感通灵,闻言脸色更黑,阴沉沉地看过来。
白石峰一众弟子霎时鸦雀无声。
大殿殿门紧闭,将一切的嘈杂隔绝在外。
檀榕在人群中找了许久,也没瞧见自家大师兄,忽听得吱呀一声,殿门打开了,王师道率先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大弟子谢一清。
王师道一身青褐道袍,面容瞧上去约莫四十上下,鬓边白了缕头发,平静地扫了阶下一眼。
一众弟子恭敬行礼,齐声道:“拜见师尊。”
“嗯,怎么不去修炼,都堵在这里?”
一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先开这个口。
“得了吧师兄,你就说,是不是相里玄又出事了?”
荣之玉迈上台阶,一双细眉浅浅簇着,瞧上去更生风韵,她凉凉地道:“再说这缚灵大阵不就是你打开的吗?在这儿打什么哑谜呢?”
王师道:“……”
他等荣之玉走近了,压低了声音,无奈道:“师妹,当着两峰弟子的面,就不能给师兄留点面子吗?”
荣之玉板着脸,不吭声了。
王师道轻咳两声,面向弟子时又是一派仙风道骨,“大家想必已经知道了,昨天夜里,相里师弟他的,咳,道侣,下山了。”
这话说得实在委婉,人群顿时哗然,三言两语地讨论起来,喧闹非常。
寻雁峰一众女弟子十分不甘,咬着嘴唇,愤愤道:“师伯可能说得清楚些?那陆蕴下了山又能代表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
荣之玉眉头皱得更紧,冷声道:“你就直说吧。”
王师道面露难色,但架不住几千人的殷切目光,破罐子破摔地道:“相里师弟与他的道侣,分开了。”
广场上爆发了。
“天哪,竟然是真的!”
“我当初就不看好他们!”
“不过一年时间就分手了!陆蕴这个死渣男!我就说掌门眼光不好吧!”
“现在指不定躲哪儿快活呢?魔族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以后魔族中人,我见一个打一个!”
“咱们掌门为他放弃了仙途,那陆蕴说不要就不要了?”
“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这话难免有些胡乱开炮的嫌疑,白石峰一众男弟子顿时转了矛头。
“那陆蕴你们骂就骂,怎么还扯到男人身上了?又不是所有男人都是陆蕴那种人渣!”
“你们峰上出的艳闻还少吗?就你们那个刘师兄,这道侣都换了仨了!”
那男弟子噎了噎,梗着脖子道:“刘师兄已经回家娶妻生子去了,不算!”
“好,那咱们再说说上个月你们峰新来的那个小弟子,天天往我们寻雁峰跑,撩完这个又撩那个,就是一个花心大萝卜!”
那新弟子就在人群里,闻言脸红了红,努力将身子压得更低,生怕被拉出来鞭尸。
那横眉冷对的女子正是荣之玉的大弟子,寻雁峰大师姐祝小雀。
“还有你们二师兄,前日明明收了我们小师妹的红线,昨日小师妹跟他打招呼时,竟然耍赖装不认识!你就说,是不是渣男!”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檀榕被劈了个正着,连忙扒开人群走了出去。
“天地良心,我可不曾收到什么寻雁峰来的红线!”说罢还掐诀使了个实语咒,灵光自周身滚过,分毫未伤。
那与寻雁峰对峙的男弟子却白了脸,怔怔后退。
祝小雀见他神色不对,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拦住,寒声道:“跑什么?你也施个实语咒。”
“我,我……”
男弟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祝小雀眸子一眯,缓缓握住了剑柄。
“祝师姐,我错了!我不该冒领二师兄的红线,我只是,我只是爱慕小师妹!我……”
周围瞬间空出一大片,都想同这个摆弄心计的“渣男”划清界限。
与此同时,寻雁峰女弟子里有一个圆脸少女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祝小雀见状,狠狠道:“再敢靠近小师妹,阉了你!”
说罢拜过荣之玉,带着一众师妹追了上去。
王师道津津有味地看完这场闹剧,挥挥手让谢一清遣散众人,顺便带那个男弟子下去领罚。
“如何?师妹可还满意?”
荣之玉冷哼一声,偏头望着玉镜峰的方向,淡淡道:“相里玄遭逢这种变故,还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你不去看看?”
王师道立刻道:“师妹怎么不去?”
“我当初就不同意这门婚事,现在去做什么?落井下石吗?”
荣之玉施施然走下台阶,眸中闪过一丝杀气,“我寻雁峰还有要事,师兄,先告辞了。”
白石峰一众弟子散了个干干净净,王师道负手在大殿前逡巡良久,抬手解了缚灵大阵。
他深吸一口气,唤出命剑,御剑往玉镜峰飞去。
——
修真界共有四大杰出门派,云周山位列第一,其下分别是千鹭门,梵偈宫,灵霄山。
云周山三峰分别是王师道所在的白石峰,相里玄所在的玉镜峰,以及荣之玉所辖的寻雁峰,与其他两峰不同的是,寻雁峰全是女弟子。
相里玄原是云周山这一代的翘楚,年纪轻轻就到达分神之境,位居仙尊之位,只差一步就可大乘飞升。
奈何他在当上仙尊的第三年,捡回来了一个十五岁的弟子,正是陆蕴。
这陆蕴资质极优,灵脉绵密,相里玄不过教导他两年,竟然已能结丹,是云周山这一代弟子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陆蕴父母双亡,在人界流浪多年,也养成了个沉闷的性子,不爱说话,只知埋头修炼。素日对相里玄唯命是从,待其他师兄弟们,向来是一眼都懒得多看。
谁承想这陆蕴长到十八岁之时,与相里玄外出历练,竟然觉醒了魔族血脉。修仙界上下一片哗然,都说相里仙尊精明半生,这回竟糊涂至此,捡了个魔族崽子回来。
仙门百家齐聚云周山门,都在等着那师徒二人回来,拿下陆蕴替天行道。
相里玄与陆蕴刚落地,就被团团包围起来,众人七嘴八舌九刀十剑地吵了半天,相里玄才听明白他们是来讨伐陆蕴的。
向来好脾气的相里仙尊难得发了火,唤出命剑震开众人,御剑飞至空中,冷声道:“陆蕴是我弟子,轮不到你们来问罪!”
“相里仙尊,你要包庇这个魔族余孽吗?”
“除恶务尽!一时的仁慈只会害人害己!相里仙尊,您身为仙门百家之首,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相里玄眸子黯了下去,“果然,跟你们讲道理,永远是行不通的。”
众人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却见陆蕴也腾空而起,落在了相里玄身侧。
“师尊,讲不清道理,那就给他们看吧。”
说罢,陆蕴轻柔地托起相里玄下颌,深深地吻了上去。
仙门百家惊掉了下巴,仙剑仙刀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寻雁峰一众女弟子却红着脸捂住了嘴,跺脚的跺脚,深呼吸的深呼吸,盯着亲吻的二人,眼睛直发亮。
相里玄与陆蕴双双回了玉镜峰,留一众仙门百家在云周山门风中凌乱。
王师道勉强安抚下众人,叫上荣之玉上了玉镜峰找相里玄问话。
相里玄只回了一句话:“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便闭门送客了。
王师道心中叫苦不迭,硬着头皮去收拾烂摊子,动员全峰弟子将陆蕴入山以来的修炼成果,凄惨身世,以及从不杀生作恶的“好人”品质翻印成册,在整个修真界内传唱,又押上他白石峰峰主的名义,再三保证陆蕴不会危害苍生,仙门百家好歹是没立刻杀上玉镜峰了。
相里玄在玉镜峰照常过日子,云周山门却常驻有仙门百家子弟,日日盯着生怕陆蕴下山作恶。
王师道不仅不能赶人,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没过多久,人都瘦了一大圈。
时间一长,他们也渐渐发现,陆蕴确实少有与人交际,偶尔下山时,百家子弟紧张兮兮地跟上去,却发现他只是去买个米糕或者冰糖葫芦。
更多时候,玉镜峰就是陆蕴最大的活动范围。做饭洗衣,打坐修炼,就像是在过日子,不,他就是在过日子。
云周山伙食极好,一年时间过去,百家子弟们都吃胖了一圈。他们见陆蕴实在不像是大奸大恶之徒,加上王师道态度实在太好,也不好意思再叨扰,就此撤去。
至此,相里仙尊和魔族陆蕴的禁忌之恋,迎来相知相守的圆满结局。
谁知,昨夜里,一柄带着魔气的长枪破了云周山的守山阵法,一道黑影跃下了玉镜峰,扬长而去,夜里轮值的弟子瞧见了,正是那陆蕴。
今日听王师道这么一说,众人才知道,这陆蕴竟抛弃了相里玄,二人就此离心。
陆蕴由道入魔,成功抱得仙尊归,至今不过两年时间。
这魔族中人的真心,果真不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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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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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离心的爱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