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冥主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他们身边,他看了戚岁安一眼,然后转头向那仙长行礼。
算起来,冥主地位是很高的,寻常仙使见了冥主才该行礼。仙长也很快明了,这是有事相求,不卑不亢地行了同样的礼,便与南荣锦交谈起来。
梵筠声见小冥主神色郁结,俨然一副自顾不暇的样子,想来是不会再向他们找什么茬了。
他和戚岁安探头探脑的,用目光在场地内寻找自己的座位。没成想,座位还没找着,分居两个角落里的某二人倒是叫梵筠声看得眼皮直跳。
戚岁安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顿,回给梵筠声一个似懂非懂的眼神。
梵筠声立刻做出指示,俩人像什么地下组织在接头:“我去右边,你去左边,不用说话,观察她的状况即可。”
戚岁安点头。
绕过五六排黑麻木椅,梵筠声走到候场区的左侧角落,在那团阴影的身边坐下,很快,阴影的旁边投射下另一道阴影。
没人说话。梵筠声好耐性地打着扇子,余光倒是把身边那人打量了个彻底。
前头的官员们你来我往地热聊着,而最前头的小冥主难得肃容,似乎在恳切地向仙长询问些什么。所有人都有事要做,没人会注意到角落的沉默。
梵筠声知道,身侧这团阴影惯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预计这沉默还会持续一会儿。
然而就在他打着扇准备发会儿呆的时候,那阴影忽地抽搐了下,将自己缩成可怜兮兮的一团,侧倚在椅子上。
梵筠声停止了打扇的动作,直视过去,问:“伤还没好?”
迟何头靠在椅子扶手上,脊背微微弓起,闷着声:“嗯。”
“是没那么快好,还是你不想好?”
这种伤,除非是自己心里过不去,执念深重,动辄要疯的程度,否则早就好了。
“既如此,今日又是来做什么?往年都不来的大画家,如今负伤竟还这般勤勉,真是稀奇。”
迟何缩了缩脑袋,目光却在候场区内游移。
梵筠声冷笑:“我是不是说得太轻了?应该说,六阎殿都是想死的人了,还来参与核验,莫非是想在死前大放异彩,在地府纪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提及墨与彩,迟何倒是被警醒了似的,终于侧头看向他。
才几日不见,六阎殿眼下那轮劫煞一般的黑眼圈又重了些。
“我府上还有许多珍稀墨宝,那之后...你记得取走。”
梵筠声:“......”
真是能噎得人无话可说的好本事啊。
“谁稀得管你,我才不取,就让那些岩彩墨宝发霉去吧!”
七阎殿气不打一处来,聊了没两句就觉得闷得慌,复又打起扇子,呼哧呼哧地猛扇。
迟何却异常认真,“你若不要,我便去找阎王大人。总有人要的。”
“明白了,”梵筠声冷着脸,音调也是少有的冷漠,“你是打算在向阎王请罪求死的时候,顺道把后事也给他交代了?真好,真是阎王的好下属,小心给他老人家气死。”
真是倔驴。
而迟何似乎听进去了,表情变得有些为难。
“未言...不送。未尽与阎王...唔,未赴会要么...”
梵筠声听不下去了:“我一把火替你烧了吧,省得你在这纠结。”
迟何不说话了。
“所以,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的?”
话题回到这上面。六阎殿游移的目光稍敛,把脑袋埋在臂弯,却又触及伤处,疼得嘶了声。
他虚虚依靠着手臂,闷声道:“只不过...想再见她一面。”
“见完我就走。”
*
右侧角落里,昔日总是仙气飘飘的身影今日套了一身灰,比黑麻木椅的颜色还黯淡。
芙倾看着那格外惹眼的帅鬼一本正经地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乐了:“怎么,梵筠声不要你了?”
梵筠声和戚岁安并排站在候场区的身影实在难以忽视,他俩的一举一动芙倾都尽收眼底。
“还是说,这是你俩的小情趣?”
戚岁安打量着她。他情绪淡漠,对旁人情绪的感知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芙倾刚刚笑得有点别扭。
笑容若是有味道,那她现在一定是苦的。
“你在难过。”戚岁安肯定地说。
芙倾撑着下巴笑笑:“是挺难过的,我法力低微,这种核验一般都是垫底。哦不对,梵筠声才是垫底,我比他好点儿,哈哈。”
戚岁安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但是这段时间在他的帮助下,梵筠声的法术进益飞快,魂魄也强劲了不少,若真要比,恐怕不会是垫底了。
但现在的重点显然不是这个。
看着芙倾那似乎在寻觅什么的目光,他问:“你在找人?”
芙倾目光凝滞了下,“没啊,瞎看而已。”
撑着下巴的手掌悄然握紧,像是要给自己一拳头似的。
戚岁安想知道梵筠声那边如何了,便朝对面另一个角落看过去,却发现因为角度问题,他们方才站在前头明明能一览无遗的两个角落,似乎是无法看到对方的。
这是两个死角。分处在这两个角落的人怎么也无法看到对面。
好应景的造化。
若非其中一人走到前面的光里去,这就会成为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于是戚岁安如实相告:“坐在这儿,你是看不见他的。”他没有言明,只是举了一个例子:“你没发现么,筠声也消失在你的视线中了。”
“......”
芙倾支着椅子扶手向前探身,再次环顾。的确,梵筠声忽然不见了,刚刚还在前头徘徊的。
小戚衙官却在冥冥之中开悟了似的,说道:“或许,角落的视线之中总有触及不到的死角。你需得站起身,走到光下。”
“好有道理。”芙倾应和着,站起身,刚要抬脚向前,却忽然拐了个弯,朝侧面去了。
“我想今日这核验也没什么好参与的,浪费时间。还是回我铺子里缝人皮的好。”
戚岁安:“你不是停工了么?”
“...那我就去当监工。”
见她果决,戚岁安也不再说什么,目送她离去。
从角落里走出来回归正常视野只需两步。戚岁安探头往另一边望去,果然看到了梵筠声的身影。
他走到打着扇子的七阎殿和耷拉着脑袋的六阎殿身前,说道:“她走了。”
这话是对六七两人说的。
梵筠声听了,恨恨地叹了声长气。而迟何抬起头,低喃:“走了?她何时来过...”
前头忽地奏起角乐,看来是时辰到了。阎王姗姗来迟,在第一排入座,时不时往后排张望。看到梵筠声后便急忙招手,喊他过去。
目光左移,看见那双半死不活的黑眼圈,神色复杂地盯了会儿,转过头去。
梵筠声站起身,将扇子一收,问迟何:“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迟何是告过假的。这种核验他从不参与,志不在此不必多说。
他刚想点头,梵筠声又道:“也好,到处走走,说不定就能碰上呢。两个垂头丧气的人若打上照面...我还挺好奇会是什么样子呢。”
明知那人会去哪儿,偏不去找。就像今日,都盼着对方会来,便小心翼翼地各占领一个角落,目光在场地里乱飞,就为找那一道身影。
而今日天意如此,便无法得见。再多一步的勇气也是挤不出的。
心里的疙瘩难解也就不说什么了,既如此,不若还是交给天意。若是偶然碰见,总还是能说些什么吧?
或许就能说开了呢?
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景,梵筠声不作他设,揽着戚岁安的手臂向前排走去。
那位仙长正坐在阎王旁边,看样子,似乎是在数落阎王。
“我说你小子,”仙长拿那拂尘抽了下阎王的脑瓜顶,“你这办事效率也忒低了些。那明砚仙君都下来多久了,怎么还不见回去?”
阎王听得头大,还得捂脑袋,一脸痛色:“兄长,你这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且不说明砚衙主早已是我们地府的一员,他才来多久啊...而今是去往人间历劫,我算算...才二十年吧,你就这么盼着他在人间早死啊?你才是忒不厚道了些!”
梵筠声竖起耳朵一听,哟,熟人!
这二位口中争论的主角,明砚衙主,即无冥城那位正在人间历劫的衙主大人,也是他们整个黄金楼的上司。
这位衙主大人来历不凡,原是九重天的仙君,只差一劫便可飞升神君。
这等紧要关头,他却被调至地府,成了无冥衙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会儿谢沉冥主已逝,小冥主尚幼,需要一位地府势力之外的狠角色来整肃风气。当时的明砚仙君犯了错,为将功补过,便接下了这个烂摊子。
这无冥衙主一当就是近千年。
说起来,二十年前梵筠声还受阎王之托,干过一件丢死人的事儿。
梵筠声在地府的人设不就是那臭美、多事儿又菜鸡的花瓶么?那时明砚衙主身边有个命格特殊的小衙官,阎王说,明砚衙主即将入轮回历劫,而那小衙官需得跟着他一道。
这算什么大事。梵筠声当即道,那为何不直接说明?那小衙官还能推拒不成?
阎王摇头,不可不可,天机不可泄露。
梵筠声小声骂了句老神棍,就问阎王,他该怎么做。
阎王神秘兮兮地笑起来,那白胡子跟着乱颤。
他从桌案底下拿出事先拟好的说辞,让梵筠声按照这个去演。
是的,又一段千年纠葛来了。我摊牌了我就是爱写群像(摊手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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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