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什么时辰,黄金楼官道前乌乌泱泱的排着一堆鬼差衙差,一个个整装待发,看上去正要往哪里行进。
梵筠声摇着手里的黑色绒纱羽扇从旁路过,不咸不淡地往人堆里瞟了几眼,没见着领头的,便收回目光,朝楼里去了。
路过门前,守楼的两个小鬼差恭恭敬敬地朝他鞠躬:“七阎殿好。”
梵筠声点点头,摸了摸发髻上的素簪,走进楼去。
才上到二楼拐角,他便闻见了芙倾身上那股浓腻摄人的香气,赶忙加快了脚步,冲到正在楼里东飘飘西晃晃的女画皮鬼身前,伸出一指,挡住她飘动的去向。
“...能不能消停些。”
芙倾一顿,见是他,立马笑吟吟的绕到他身后,围着他打起转来,衣袂飘飘。
“哎呀,筠声今天来得好早,这是什么风给你吹来了?”
圈圈中心的人打了个哈欠,鬓边那朵黑紫色的独活颤了颤,从花蕊处汇聚出一滴晨露,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顺着梵筠声纤白的后颈流入衣领。
他不禁一颤,“还能是什么风,黄金楼的妖风!”
芙倾呵呵地笑着,绕着他转得更快。
“芙倾你...”梵筠声被她转得头晕,一把拉住她的裙摆,逼她停下来。
芙倾也不恼,法术藏起的双足现了形,稳稳落在地上,“没趣,我还以为是我的香风呢。”
她低下身子,把脸凑到梵筠声面前,献宝似的,“快看看,我今天这张画皮怎么样?”
梵筠声眯起眼,定睛打量了一番,得出结论:“柔弱无骨,清冷出尘,是老三老五会喜欢的皮相。”
他拿手在口鼻处扇了扇,“就是跟这香气有点不搭。”
老三老五...芙倾瞬间垮下脸,“你的意思是老四不喜欢?”
梵筠声摇头,眼神瞥向西北角那边桌案上正专心致志拨算盘的人,朝芙倾挤眉弄眼,“喜不喜欢的,你自己去问他呗,问我干什么。”
他走到东北角自己的桌案前,原以为桌上应是空空如也,没想到居然有一份祈愿书。
他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放错了,拿起祈愿书嘟囔了一句,“哪个小衙差把要给未赴的祈愿书放我桌上了?”
五阎殿未赴,也就是梵筠声口中的老五,负责维护地府的秩序、帮小鬼们解决一些日常琐事。
其人虽不苟言笑,但与他有交集的人都道他踏实热心,是位战力极高的可靠人物。是以地府众人对他的评价相当两极。
拨算盘的人听到这话,手上功夫一顿,抬头看向他这边,“未赴让人放你桌上的。【梦华】那边出了点事,他没空顾及祈愿书,让手下的衙差转交给了你。”
梵筠声闻言看向未赴的桌案,果然没人。
老五这家伙是一等一的工作狂魔,平日都是第一个到的,今天居然不在,看来是真有事去了。
“哦?”梵筠声收起小扇坐下,饶有兴致地打开祈愿书,“好稀奇,终于有我的活儿了。”
芙倾听见俩人对话,娉娉婷婷地迈步过来,停在西北角的桌案前,对那人清浅一笑,伸出手止住了他继续拨算盘的动作。
梵筠声手里摊开祈愿书装作在看,将祈愿书微微举过头顶,竖起耳朵。
“阿言,老五还跟你说什么没有?有没有让你叮嘱我什么呀?”
芙倾微笑地望着未言,那笑容跟刚刚对着梵筠声的那种招牌式笑容大相径庭,妩媚又真诚,配上这张气质出尘的画皮,杀伤力十足。
只可惜对面是个木的。
未言的目光从拨到一半的算盘上顺着芙倾的手一路上移,那些话像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一样,他看着芙倾,迷茫又礼貌地问:“不好意思,你是?”
芙倾:“......”
话音刚落,东北方的桌案传来捶桌子的闷响。
四阎殿未言,掌管地府的所有黄金宝物,是地府最有钱的人。但他本人对身外之物没什么兴趣,毕生爱好是算数和拨算盘。
这人做事一板一眼,比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基本上可以说是个数学疯子。
再嘈杂的环境里,旁人就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说他闲话,他也是听不见的。
除非是有人郑重嘱咐了他什么,比如这次五阎殿未赴在出发前拜托他转告梵筠声代理祈愿书一事,他脑子里就会载入“祈愿书”这一关键词,当听到有人触发关键词时,他才会做出相应的反馈。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能干扰他的拨算盘大业。
他虽古板,但跟黄金楼里的同僚们关系还算不错,除了二阎殿芙倾。
没什么别的原因,只因为芙倾每天换一张皮,天天不重样,而未言不是太关注窗外事的人,黄金楼里的人时不时都得去他跟前混个眼熟,连阎王他都记了快半年才记住。
在这种情况下,未言根本不认得芙倾,潜意识里估计是把她当作了黄金楼里的流动衙差。
而芙倾致力于成为能掌握一切美丽容貌的画皮鬼,誓要把画皮技术发扬光大,给自己换上世间最美的皮。
这是门考究活,并且每一张画皮都造价不菲,于是她就把主意打到了多钱善贾的未言身上。
未言管的可是全地府的金子,放在人间,那就是掌管国库!人间之国库若要取用需得层层审批,但地府的金子只要未言点个头就能拿到手!
她怎么可能放任这么个移动金库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只要看见未言,她就仿佛看见了四界第一美人的皮在向他招手。
这俩人,一个天天想着勾引,一个压根还不认识对方。
梵筠声心满意足地收回注意力,好戏好戏,今天的老二老四也依旧没让人失望。
他低下头,开始认真阅读祈愿书的内容。
前半段的字迹清秀整洁,只不过越往后写越凌乱,看得出来写这份祈愿书的人应该十分着急。
“阎殿大人好,小鬼福福,是刚刚进入地府的新鬼。我有一好友,与我同生共死,黄泉路亦是一并走过,连我俩引路的鬼差都是同一位。”
“但抵达地府后,我们被迷雾冲散,我顺利的跟着鬼差来到了城中,他却不见了。他胆子小,我怕他误入了什么不该进的地方,坏了地府规矩。是以在此恳请阎殿大人帮助我寻回好友,小的感激不尽!”
这一页的末尾处夹着几朵被压扁了的小白花,大小不一,零星做点缀。
梵筠声思索了片刻,合上祈愿书,将法力注入封皮上的正方铜印,单手掐诀:“愿灵,听召。”
铜印亮起,亮光闪过三回后稍息。这是祈愿者接召了。
梵筠声理了理散落下来的几缕长发,重新簪上发簪与花时,楼下的寻幽铃响了。
看守的小鬼差呜噜噜地吹响牛角,往楼上喊:“有鬼来访,求见七阎殿!”
“这么快?”梵筠声从桌案前走了出来,拿起祈愿书往楼下的候事厅去。
候事厅位于黄金楼一层的深处,内里光线昏暗,陈设简单,桌椅摆件都有些旧了,正前方询事处上方的小牌匾积了很厚的灰。
梵筠声刚踏进门槛,那灰便有感应似的簌簌地往下落。
询事处的位置从前是有衙差或鬼差坐镇的,后来因为地府人手不足,此处又鲜少有鬼来访,阎王便把这职位撤销了,把这活儿一同并给了五阎殿未赴。
现在又暂且辗转到了梵筠声手上。
他往厅里瞧了瞧,有两个晦暗的身影没在其中。
对于黄金楼里竟还有这样脏陋之处,梵筠声大感讶然,脚步犹犹豫豫,最终还是停在门口,往里头发问:“何人有愿?
话音刚落,晦暗里冲出一只小鬼,呜呜呜地朝他扑了过来。
“哟哟!”带这小鬼过来的鬼差一惊,在他即将撞上梵筠声之前用一柄长枪拦住了他,“不可对七阎殿无礼!”
这鬼差的声音似男非女,音调又高又尖,话语没什么震慑力,反倒听来有些滑稽。
梵筠声往后退了两步,退至光明中,低笑着摇起扇,“不打紧不打紧,有什么事儿出来讲吧。”
那小鬼抽抽嗒嗒的,话也讲不清,旁边的鬼差面色不虞,拿枪柄直戳他脑袋:
“小鬼,别在这儿浪费阎殿大人时间!七阎殿大人贵人事忙,没那么多功夫跟你耗!你...”
“哎,”梵筠声拿扇柄敲了敲那鬼差的肩膀。谁让你这么宣传的,他的人设明明是不务正业的闲散花瓶,别让别的鬼听了笑话。
他赶忙将人支走,“大壮啊,你帮我去西街裁缝铺那儿问问,我前几日要的纱衣做好了没有?”
那名为大壮的鬼差立刻正形,手中的长枪肃然顿地,“是,阎殿大人。”
待大壮走后,梵筠声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小鬼头,将祈愿书摊开,仔仔细细平放到了呜咽不止的小可怜头上。
福福一愣,抬眼看上去,这位阎殿大人似乎被他这副形容逗笑了,用扇柄半掩着面,另一只手虚扶着他头顶的祈愿书,清咳了两声。
“咳,可把书顶好了,要是掉下来,我就不帮你了。”
这话就像是定身咒,福福立马停止了抽噎,只是脸上的鼻涕泪痕还斑驳着,他想去擦,却怕祈愿书掉下来,不敢轻举妄动。
梵筠声打趣地望着他,“不哭了?”
福福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头顶的祈愿书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他连忙拿手扶住。
“不哭了就好,把书拿下来吧。”
梵筠声用扇子往福福脸上扇了扇,鼻涕泪痕便消失无踪。
他好生瞧了瞧,嗯,是个模样机灵可爱的小鬼,看着模样才十二三。
如此早夭,又是一个苦命人。
他收起扇子,双手环抱在身前,“说说吧,你和好友是在何处走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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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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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