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王太后满意地看着儿子微微点头,身子一转,就转身离开了国王专属书房。刚刚走出房间,她面上的冷漠就换作悲戚表情,仿佛在强撑着自己不要在外人面前露出过度悲伤的情绪。
一些路过的宾客们偶尔上前安慰几句,她都声音柔和地应付过去,不露丝毫破绽。
国王书房里,即将加冕的国王将手中的羽毛笔放回墨水瓶,没等安塞西亚和一号回过神来,他就起身按住门把手,垂头丧气地从书房里走了出去。
一号用爪子拍了拍自家老大的头,安塞西亚却一阵气不过,一猫爪拍上横梁,又抖下一撮灰尘来。
“老大,我们不追了吗?”一号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猫爪,再看看自家老大脑门正中那个极为明显的猫爪印,只好犹豫着藏起了爪子,“那个男性人类要走了唉,他不在这个房间了,我还以为你养的那只人类想让我们帮忙多打听消息的?”
“走,为什么不走!”安塞西亚还是觉得自己气不过,哼哼唧唧地挪动身体爬起来,跟上自家下属,一边走,一边用猫爪子在房梁上拍得啪啪直响,“他们人类选择结婚对象的时候都是这么……呃,随便的吗?这种人她都要和他结婚,那个人类男性他有哪里好的?不行了气死我了,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老大,你再拍我们就被发现了,”一号指了指房梁下几个刚刚遭受灰尘攻击,摸着头现出茫然神色的侍女,连忙用最快的速度收回自己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你养的那只人类可真麻烦,她就是那两个奇怪的人类说要等她过来生小猫的自然之心吧,所以她是不是有一天就不要你了,过来给这个人类生小猫了啊?”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安塞西亚不客气地一爪拍过去,“她怎么可能和这种家伙结婚啊,他在想什么你刚才不是都看到了吗?他已经和别的人类有小猫了,还要找她……不行,我绝对不同意这种事情,我一定要阻止……”
“等等,老大,对于他们人类来说,人类是不是没办法像我们一样生小猫的?”一号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认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果然人类的作用还不如我们猫啊,他们不仅没有毛,还连生小猫都做不到呢!”
“管他生的什么,反正这两个家伙气到我了,不行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说到这里,安塞西亚立刻意识到倘若他真的想阻止某些他不想看到的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那个人类,把那男人的真面目曝光给他那个据说和他有什么婚约的可怜铲屎官。
所以,这可是被他看上,愿意让他去签个契约的人类啊,像她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喜欢这种怎么看都没用到极点,还刷新了他认知中人类下限的人类男性……吧?
安塞西亚气得又拍了一下房梁,动作却很诚实地和一号一起,悄无声息地跑过墙面和房梁无数,跟着那个转过走廊的人类男性一路来到另一间装饰朴素了许多的卧室。
那间卧室并不大,周围也没有房梁借力藏身。安塞西亚和一号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急中生智,分别发挥猫是液体的强大功能钻进柜子缝隙,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靠垫的样子偷听偷看。
事实上,卧房里的情形一目了然——一张床幔合拢的四柱床、一些放置着礼服的柜子、一个黄金制成的梳妆台、以及那个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仿佛人偶般僵硬的少女。
她看上去甚至不大像在活着了,原本浅褐色的头发被染上金色,染色掉了之后便显出斑驳迹象,动作也僵硬得厉害,除了那偶尔发出的哽咽声,她看上去简直不像个活人。
一号用求助的眼神看了看安塞西亚,安塞西亚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蜷缩在柜子里小声说着:“没救了,虽然进程还没有完全结束,但这好像是一种把人类的灵魂永远禁锢在躯壳里的方法,从此以后那个人类就只能听命于别人,对于他们人类来说,这种存在应该被叫做魔偶?”
“老大,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的啊,连这种东西都知道,我还以为你在以前那些年里只知道睡觉,别的一概不管呢!”一号惊叹。
“还不是因为那些梅林总派出这种东西对付我,麻烦得很,我有几次都是被这种叫魔偶的东西抓回去的,等魔偶完全成型了以后,就连身体都很难抓破,根本不讲道理的!”想到这里,安塞西亚就觉得自己有点郁闷,“这回难得给我送了个我看得还算顺眼的人类女性,他们居然你还要把她嫁给这种人,我我我……唉!”
安塞西亚用爪子往自己的头上敲了敲,懊恼不已。
正说着话的时候,坐在妆台前的少女忽然无意识地干呕起来。
倘若是一位正常的普通女性,孕吐这回事本就会为她增加额外的痛苦,而对于一个即将被转化的魔偶来说,吞咽和呼吸本就比普通人类艰难得多,只是孕吐便足以让她的面色涨红,艰难地呼吸着试图求生。
“所以我说啊,这群人类是真的很麻烦,”安塞西亚看不下去了,从柜子上跳下来,用力蹦到她背上替她顺了顺气,“这种身体还想生小猫,这会杀了她的!”
少女艰难地扭动着脖子,看着这只奇异的,会说话的大橘猫,她已然僵硬的脸上却做不出任何类似于惊讶的表情。
“你就是那个他们说的要生小猫的人类吗?”安塞西亚下意识地看了看黛西的小腹,果然发现那里已经出现了不大明显的隆起,“你们人类生小猫原来是这么生的,那种讨厌的人类男性,你也要给他生小猫?”
“她根本不会说话了,老大,你问她也没用啊!”一号甩了甩尾巴,好奇地打量着面前那个僵硬呆板的人类——她已经做不到除了流眼泪以外的任何事情,就连存在都像是只因为她腹中的这个孩子。
“所以,她怎么会把自己给弄成这幅样子的啊?”安塞西亚疑惑地偏头看着眼前的人类——他很难从她脑中读出成型的思想,它们对于他来说都像是隔一层似的模糊不清,只能隐约捕捉出类似于悲伤和惊恐的情绪。
“谁知道呢,如果是那位大人的话,应该能看得出她在想什么吧。”一号小声回答。
“等等,我好像知道这个人类是谁了,”安塞西亚突然想到自家铲屎官以前提到过的某些事情,他用力一拍脑门,小声对自家下属道,“她一定就是那个叫黛西·赫里欧特的人类!”
骤然听到那个不知多久都没人提到过的名字,黛西仅存的神智猛然回炉,但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就连脑子都僵硬得厉害,仿佛连思想都要被压制甚至抹去,越是思考,越像是挣扎着被吞入一个漩涡。
她只是在那场可怕的灾难过后,被她最爱的丈夫喂了一种据说是能治病的奇异药汤而已——他每天都会诱哄她将药汤喝下,而她在喝下药汤之后就会沉沉睡去,等到她的意识清醒之时,她就会觉得自己的思维愈发迟滞,直至如今这幅几乎完全无法思考的境遇。
她还有了一个悄然托生于她身体的孩子,哪怕她并不意外于这孩子的到来,甚至还在此之前满心盼望地期待过它。
舞会的繁华与丈夫的爱情让她过快地沦陷了,迫不及待地向他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从身到心,哪怕男人对于她身体的索求或许只是出于本能,她也希望自己能够以自然之心的身份为他生下一个继承人。
哪怕有朝一日幻梦醒来,她真正的公主回来找她,有了这个孩子,她至少也能以情/妇的身份留在城堡里,不至于下场太惨。
公主她……其实是最善良的人啊,她可是代表着爱与生命的自然之心呢,她是那个陪伴她长大的人,哪怕她身为曾经的侍女和朋友,曾经对她犯下这样的背叛与罪……
可惜这一切都终结于她被药物剥夺神智的那一刻——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愿意救下她,给她留下一线生机。
等到这个孩子出生之后,她就会迎来那场属于她的终结吧……
黛西很想因后悔而落泪,但她却做不到这些了——她的身体已经不属于她自己,灵魂岌岌可危,最后认出她是她的,竟然是一只她从未见过的,会说话的猫。
在非自愿的情况下,成为魔偶的进程就变得漫长的痛苦,且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意识被强行吞噬抹杀,或许连进入地狱,再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而她总不能期待一只猫能将她救下。
“她是你养的那只人类认识的人?”一号摇了摇尾巴,疑惑问道,“怎么没听你提到过这种事情的?”
“她都用了多久这个名字了,现在看来这个应该是真的吧,”安塞西亚用尾巴指了指黛西的方向,“算啦,我们打听到的消息应该够多了,这个人类女性确实是几个月之后就要生小猫的样子,这些已经足够向她说的。”
“老,老大……”一号的猫毛突然一炸,炮弹似的窜进柜子,立刻把自己团成一个黑色靠垫的样子。
“该死的,有人来了!”安塞西亚小声咒骂了一句,也学着自家下属的样子跳进柜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一块被卷起来的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