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沮丧地发现,时隔多年的重逢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激动人心,甚至可以说是令人失望的。kanshushen
也许是记忆美化了她们的关系,使她一度忘记了两人之间存在的分歧,把它们沉入了记忆的湖底。
如今,当雪鸮重新出现在她面前时,那些龃龉又重新浮上了水面。
“我注意到,你的伤势似乎恢复得不太好。”雪鸮用一如既往的导师口吻说,“你没有按时服用药剂吗?”
“药剂早就喝完了。”云雀冷冷地回答,“如果你真的关心我,也许应该让希琳·玛尔伦多送一些过来。”
“注意你的态度,云雀,我并不欠你什么。在我离开黑衣厅时,咱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结束了。”
“所以你不止伪造了自己的死亡,还向所有人保守了这个秘密,甚至连我都被你蒙在鼓里。”云雀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中出现怨恨的意味,但是没能成功,“你知不知道,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对你而言,这是我教导的最后一课——永远不要把个人感情投入到工作中,即便是对你的导师。”雪鸮说。
然而她的样子毫无威严可言,反而令云雀感到同情和厌恶。
诸神啊,她怎么能任由自己的躯体像这样衰老下去?
“你一直都是这样。”云雀说,“永远在用借口粉饰自己的行为,因为你永远不会犯错。黑衣厅的传奇,火印城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女猎巫人。为了过上安稳的退休生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家人。”
雪鸮威胁地抿起了嘴。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能看到云雀看不到的东西。
“我的家人,”最后,她缓缓开口道,“他们的不幸遭遇才是我选择退休的原因。你这么聪明的丫头,不可能弄错这两件事之间的因果关系。”
“你完全可以把计划告诉我!只要你开口,我绝对不会有丝毫的犹豫。我们可以一起将凶手绳之以法,然后——”
“然后?继续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雪鸮冷笑一声,“你有没有想过,我之所以会手刃凶手,然后伪造自己的死亡,就是因为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就是因为我想和自己剩下的家人度过余生?”
“剩下的家人,”云雀几乎露出了一个痛苦的表情,但她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腿上的伤痛,“以及你的新宠,希琳·玛尔伦……你找到了我的替代品。承认吧,你教过她如何应对揭秘人的表情分析法。”
雪鸮眯起眼睛,“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丫头,也许我当初真的看错了人。我一直认为坚定的意志是优秀猎巫人的重要品质。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它,所以打破了自己不收学徒的惯例,允许你跟在我身边。但我显然犯了个错误。我轻视了被你埋藏在心中的愤怒,没有预料到那种情感会让你变成什么样的人。”
“别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你已经不是我的导师了。”
“的确,我很庆幸咱们分道扬镳了。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对你对我都是。”
云雀迅速恢复了冷淡的神色。她不会再受挑衅了。
“既然你不是来道歉的,那是为了什么?你肯定知道这场谈话只会演变成争吵,而且也没想过要阻止它。”
雪鸮敲了敲她的拐杖,“你应该知道,那天晚上是我救了你的命。现在我需要你偿还这个人情。”
“这么快就来收取回报了?这还真像你的风格。”云雀讽刺地笑了笑,“遗憾的是,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间屋子,因为我必须让荆棘团的刺客相信我已经死了——但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希琳·玛尔伦肯定已经向你汇报过了。”
“希琳·玛尔伦不是我的学徒,她也不是你的替代品。别说这种幼稚的话了,云雀,难道你在嫉妒她?”
“嫉妒?不,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你宁愿向一个局外人表明身份,也不肯让我知道你还活着?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替我背负这个谎言!”雪鸮突然提高了音量,“你还不明白吗,云雀?我们不可能永远维持导师和学徒的关系。我收你做学徒的时候已经五十五岁了,绝大多数猎巫人都活不到那个年纪。即使我没有伪造死亡,迟早也会离你而去——而且很可能是因为真正的死亡。如果我想拥有自己的人生,假死就是我唯一的出路。而你呢?你那时才二十三岁,正是最美好的年纪,拥有一个堪称完美的前途。我怎么可能要求你为我撒谎?”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她们两个都没有开口。房间里安静得如同坟墓,因为猎巫人的呼吸是无声的。
“你应该相信我的。”最后,云雀轻声说,“你甚至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就擅自做出了决定。”
“或许吧。”雪鸮疲倦地回答,“现在争论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过度纠结十年前的选择,不会给现在的我们带来任何益处。”
云雀勉强地点点头,“同意。”
“但我依然需要你偿还那个人情。我的孙子和外孙女被绑架了,我需要你去救出他们。”
“绑架?荆棘团?”
“不,不是他们。”雪鸮摇头否认,“相信我,这次是另一个组织。尽管对于组织的身份有许多种猜测,但我倾向于认为是公爵的间谍。”
云雀站起身,在房间里缓缓踱步,伤腿传来轻微的疼痛。“公爵的间谍?隶属于九人议会中那位从不露面的成员?可他们为什么要抓走你的孙子和外孙女?”
“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不打算做任何无谓的猜测。”
“但你肯定有个假设,对不对?”云雀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希琳·玛尔伦……公爵的间谍在调查她和她身边的人。他们怀疑那个丫头和荆棘团有所勾结,但始终没找到任何证据,于是只好抓走为她提供住处的人回去审问。当然,这只是我的假设。”
“也许是现阶段最好的假设。”云雀若有所思地说,“说起玛尔伦,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
“她也失踪了。但我认为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因为无论是荆棘团,还是试图铲除荆棘团的其他势力,都需要活着的她。”
“所以她会给身边的所有人带来危险,自己却总能平安无事。”云雀讽刺地说,“令人恼火的是,就连我也成了她的受害者;更令人恼火的是,我居然一点也不怨恨她。”
“或许是因为你心里清楚,她也只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而已。”
“也许吧。”云雀说,“所以总结起来就是,你希望我离开这个安全的藏身处,冒着被荆棘团的刺客截杀的危险,帮你寻找你的家人。而他们陷入危险,完全是因为和某个身不由己的棋子扯上了关系。”
“如果你不想离开这里,那就告诉我该去哪里找他们。”雪鸮略微皱起眉头,“我也许已经失去了猎巫人的体格,但我的头脑还在。没有任何人可以……”
“我会做的。”云雀打断她,“作为你救我一命的回报。说到底,如果那天晚上没有你的药剂,我现在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和你谈话。你说得对,我确实欠你这个人情。但这件事过后,咱们之间就真的互不相欠了。”
雪鸮盯着她,最后耸耸肩,“当然。”
“你真的老了。”云雀失望地说,“而且也变得软弱了。”
“总有一天,你也会变得像我这样。但这不是软弱,而是人情味。到了那一天,我希望你能想起我今天说过的话——没有猎巫人能够永远狩猎下去,即使是我们之中最,“她死在狩猎中。”